鄭兢業：春蠶到死絲未盡
「正月二十五日，伯伯以果子弄物，招送寄寄體魄，歸太塋之旁。
哀哉！爾生四年，方複本族……嗚呼！滎水之上，壇山之側。汝乃曾乃祖，松檟森行。伯姑仲姑，冢墳相接。汝來往與此，勿怖勿驚。華綵衣裳，甘香飲食。汝來受此，無少無多。汝伯祭汝，哀哀寄寄，汝知之耶！」
是誰寫下這樣情真意切、哀惋動人的祭文？是誰不辭辛苦，即使相隔千里之遙，也要把埋在關中五年的小侄女遷葬到「滎水之上，壇山之側」的祖塋母土？他就是我國晚唐時期偉大的詩人李商隱。
李商隱把侄女從「荒塗古陌」招送到嵩山北麓、黃河南岸的壇原，不僅讓一顆幼小的遊魂從此在祖輩的身邊骨寧魂安，也使李商隱生前少了一份遺恨，死後多了一個陪伴。李商隱在自己短暫的一生中雖然有20多年四處輾轉，波漂萍寄，最終還是回到了「松檟森行」的李家祖塋。
滎陽市苜蓿村南的黃土原上，長眠著我國晚唐時期李商隱這位輝光耀世的詩魂。李商隱墓的地上部分，由黃土堆成。春日新草，秋季衰茅，是李商隱墓前忠誠的守墓者。
眾所周知，中國封建社會的一大鮮明標誌是等級森嚴。在墓冢的修建上尤其嚴格，來不得一絲馬虎，就像今天什麼級別的領導坐多大排氣量的車一樣，是大小有別、高低依序的。李商隱雖然在仕途上走了三十年，朝廷任命的最高實職是：九品秘書省校書郎，相當於今天的科級幹部。即便帶有榮譽性質的閑冷差使，也不過是六品的太學博士，而且為時很短。所以李商隱死後，自然不會有石馬石羊陪同下葬。李商隱墓雖然平凡寒素，但墓地的面積還是要比普通百姓的墳頭大一些。雖經千年風雨的侵蝕，李商隱的墓地依然高4.2米，東西長10.4米，南北寬10.6米。墳前沒有墓碑，但這並不影響後人對他的懷念。千百年來，在一代又一代沐浴著李商隱詩風的國人心中，早已為詩人聳立起一座座永恆的碑銘。這將是一片永無盡頭，不斷續立的浩瀚碑林……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又號樊南生。生於公元812年，卒於855年。李商隱的原籍在今天的河南省沁陽市，從祖父起遷居滎陽。他的父親李嗣曾任獲嘉縣令。李商隱三歲時其父易任江浙，他跟隨父親在江南度過童年歲月。從李商隱曾祖父起，李家一直擺脫不掉男丁早逝的宿命。李商隱十歲時，這種悲劇再度續演：父親李嗣病卒任上，他與母親扶棺北歸，走進「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的悲凄的少年時代。
家族沒落，少時不幸，仕途失意，以及伴隨著詩人一生的中晚唐敗廢的歷史背景和氛圍，化育出李商隱極具個性的精神氣質、情感世界和靈魂底色。
李商隱是晚唐時期的大詩人，大駢文家。大詩人之所以大，那是由「詩」和「人」共同構築的。詩人做的是啟愚醒智、清魂潔世的活計。這需要詩文與人格並秀，人性與詩品共舞。李商隱正是由大「人」大「詩」同構合鑄的一代偉大詩人。
詩是詩人靈魂的鏡子，也是詩人耕耘勞作的果實。李商隱的詩大致可分為政治詩、抒情詩、愛情詩。從他的政治詩里，更多地鏡鑒出他骨頭的硬度，胸襟的寬度；而他抒情詩、愛情詩，既展示了他情感世界的豐沛纖柔，綺麗多彩，也簇成了他奪目的藝術王冠。
悲世憫人，是詩人的精神天性。李商隱在京城西郊目睹藩鎮割據、宦官專權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向以婉約、朦朧著稱的李商隱不再遮掩自己的感情了。他在《行次西郊作一百韻》這首沉重的長詩中，一開篇就筆端泣淚：
「農具棄道旁，飢牛死空墩。
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
晚唐時期，不重求賢重求仙，已經成為末世皇帝們的通病。眼見李家江山日暮窮途，百病叢生，皇帝卻荒疏政務，痴迷於尋仙訪道，求長生不老丹術。李商隱對昏愚之君冷嘲熱諷。在這類詩作中，《賈生》當屬借古諷今的傑作：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漢時賈誼深夜被皇帝招到御前，他以為皇帝有重要國事、民生大計相問，大出賈誼所料，皇帝著急地向賈誼問的卻是：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李商隱借先帝夜半召喚才華蓋世的賈誼「問鬼」的典故，諷刺當世皇帝求神仙、企長生的荒唐。
《中國文學史》上這樣評價：「李商隱所開創的風格和境界，是在晚唐詩歌發展潮流中，總結前代藝術經驗並加以提高的結果。代表晚唐，而又高於晚唐。做到了能夠與前代第一流大詩人相溝通和呼應。」
李商隱是高掛在唐朝夜末，宋朝拂曉的文學啟明星。雖屬於唐代的星辰，他的光芒卻照到了宋代。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們可以用這句詩來概括李商隱的一生。李商隱身後，卻是未盡的情思在牽繞著人們的心懷。李商隱用自己美輪美奐的詩歌，為後人營造了一個瑰麗而柔情的心靈世界。他的詩歌生命是如此生機盎然，陪伴著歷代讀者度過多情善感的人生旅程。
李商隱墓前，春風喚起的茂盛野草，在葉低葉昂中輕言細語。那恰是來自唐朝的遙遠的迴音。這聲音細膩而深情，彷彿在反覆訴說墓主人生前的夙願：「壇山滎水，實惟我家。靈其永歸，無或棲寓……」
鄭兢業，男，暫且存活於鄭州。出版過小說、散文集。
作者語：
我生命的意義和為文理念，可簡化為四個字：有話要說。說出該說的真相，必說的真話，想說的真情，是我過往的不息追求，也是我餘生的終極目的。
TAG:心泉低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