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划過臉龐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我是一個接受過整形手術的人，我有不少接受過整形手術的朋友。
從初中開始，我就想過，如果可以改變自己的容貌，我一定是毫不猶豫的；高中時，從同學口中進一步了解到整形，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經常設想臉上哪些部分需要改變、應該如何改變。
這個話題一直備受爭議，讓我反而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作為摘要，索性就寫下了這麼一句帶著濃濃的雅思作文風格的句子。
我第一次去整形，是大三的時候；第二次是六個月後；第三次和第四次則是本科最後一年的時候。
我沒有削過骨，沒有掀過整張臉皮，沒有塞過任何假體，我所做的，只是幾次微整形。但對於不喜冒險的我，這足以令人萬分緊張。
第一次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我是很恐懼的，從始至終都緊緊地抓著旁邊護士的手，止不住冷汗直流。打麻醉的過程很疼，那時候我的腦海中甚至閃過一些可怕的假想，以及最壞的打算。
麻醉過後，我沒有了痛覺，但是除此之外，其他感官無一缺席，整個過程我都能聽到和感覺到手術刀切開我的皮肉，順著醫生提前畫好的線遊走，再在某個點停住，咔嚓一刀剪下去，旁邊的護士時不時幫著止血和遞工具。
萬幸，我是數千萬整形者中，成功的那一個。沒有失血過多，沒有腫脹不堪，動刀之處沒有留疤，也沒有在後來變得醜陋可怖。
當然，我也沒有因此失去生命。
在手術的第二天，父親才告訴我，在我整形前，他看了一個新聞，一個女孩兒在整形過程中遭遇意外，還未走出手術室，就停止了呼吸。
難以想像他當時的害怕和擔心，好在最後我順利離開，雖然術後幾天有過疼痛難忍的時刻，但一切平安，沒有大礙。
可是恢復期過後，我不甚滿意，臉上很多地方的問題自此都被無限放大，本來尚可忍受的缺陷都變得相當可憎，難以容忍。最嚴重的時候，我排斥照相，討厭看鏡子，害怕一個人出門，甚至還刪除或是塗掉了手機里自己的照片。
我開始渴望花更多的錢，動更多的刀子，改變臉上更多的缺陷。
第二次躺到手術台上的時候，我比第一次還要緊張，雖然我已經清楚了整個流程，但還是害怕到發抖。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害怕，也許因為我大多時候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也許因為我向來都習慣做到凡事有度。而這義無反顧的選擇，讓我意識到，有些東西，已經開始超出了我的自控意識。
陪朋友去整形的時候，他比我還要害怕，可他想要整形的決心多年來不亞於我，甚至比我強烈數倍。看著他進手術室的時候，我的心忽而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是隨著分秒的飛速流逝又很快放平下去。
大概是因為我有過經驗後，就不再那麼小心翼翼，而是習以為常了吧。
朋友的手術也很順利，術後相比術前也的確好看很多。他的對比照還成為了那家整形機構里，一則關於成功典例的廣告。
別誤會，我不是來寫軟文讓你們去整形的，事實上我並不支持整形，我忘不了術前的擔憂糾結和胡思亂想，術中的緊張不安和萬分恐懼，以及術後恢復期的疼痛難忍和內心煎熬。
可我也同樣看不慣對這東西的一味抨擊，也許我習慣凡事講求客觀分析，也相信絕大多數的選擇都是利弊共存。
經常在各大視頻網站看到彈幕里的相關討論，類似「XXX肯定整了」，「XXX這樣一看就是整過，不自然」，「XXX好好的整什麼，整了都不是自己了」的言論非常多，隨手一抓一大把。
整形手術起初是針對相貌醜陋或是後天毀容者而出現，後來被部分大眾了解和選擇，於是如今的整形者不再被稱為病人，而是求美者。因為絕大部分的整形者，都並沒有嚴重的相貌缺陷，也從未被毀過容。
在韓國興起整形手術多年後，這樣的風潮也傳入了中國，大大小小的整形醫院陸續出現，前前後後的消費者爭相踏入。
而在國人對多樣性向來缺乏認識、並對統一性大有好感的氛圍下，審美趨勢也被摻入了大量的羊群效應，誕生出了所謂的網紅臉/蛇精臉。
這類人中出現最早的其中一個代表，便是網民們所熟識的「蛇精女」李蒽熙，於2015年開始活躍在網上，當時自稱只有15歲的李蒽熙，在微博上大肆發布裸露多處的私人照片。
而讓她頗受爭議的，主要還是那張經過多次整形手術後，看起來不太像一般人類的臉。
那之後，無數的蛇精男/女開始頻繁出現，這些男女的臉部特徵大多非常相似，且常常伴隨著誇張的妝容和不雅的照片。久而久之，人們便習慣性地將蛇精臉、行為不檢、膚淺空洞和整形手術聯繫在一起，但凡知道某人有接受過整形手術，便對此口誅筆伐，大為不齒。
但是仔細想想，整形手術真的如此不堪，違背自然和道德嗎？
許多人反對整形的最主要原因，是它的風險性，任何手術都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因此在自己沒有患病的情況下去做手術，本身是不明智的選擇。從這個角度來說，人們的反對不無道理，而尚未充分了解就盲目決定的整形，的確是不可取的。
可因為不喜歡自己生來的相貌而選擇整形，就一定是種錯誤嗎？
但整形手術不同於其他手術的特殊性在於，人們也許能夠通過它得到自己想要的外在條件，因此獲得更愉悅的心情，或是更良好的社會反饋，我並不贊同外貌就是一切，但世人不由自主地偏愛美人卻是種真實的本能，不可強求。
想要得到別人承認的心情，實在是無可厚非。常有人指責重外貌者輕內在，貌美多為花瓶，但這也不過是種偏見罷了，愛美是種天性，內在是種涵養，二者從來不是必須矛盾的關係，相反，我見過不少外在美同時也心靈美的人。
如果認為不喜自己本來的相貌而選擇整形是種過錯，那麼化妝、P圖、變性等等通通都應該被詬病，這些都是後天選擇的、改變自己先天生理方面條件的行為，但其實，都只不過是選擇自己所喜歡的東西罷了。
還有一個說法是，整形後的人不再是ta自己，這更是好笑，別的暫且不提，這一觀點和注重內在美的邏輯實際上是相悖的。
的確，判斷一個人身份的首要因素是外在，這個外在主要包括相貌和身形。我們平日里認人也多半是憑藉這兩樣因素。可正如內在重於外在的思想所示，我們可以通過一個人的外在認出ta，可我們會只通過一個人的外在接納ta嗎？
這通常是很難的，也許我們會因為一個人好看的外貌去主動接近和了解ta，可維持往來，卻多半不會是憑藉外貌了。
以走心風格為主的田馥甄，有一首靈魂伴侶，讓極少聽華語歌的我也印象深刻：雙手和你碰過，肩膀和你擦過，靈魂卻無法相認。
想要相認的，並非皮囊，而是皮囊里所裝的，一個人的靈魂。
有人說到整形不自然的問題，其實我有朋友的雙眼皮做得非常自然，從未被看出來，而我也有朋友生來是典型的歐式雙眼皮，又寬又深，經常被誤認為是整形所得，那到底是誰自然，誰不自然呢？很多時候往往無法分辨。
再者，很多整形者的審美觀念脫離了現實，例如想整形成為蛇精、芭比或是二次元日漫角色的人，這裡面還包括尚未形成自己完整的審美觀而只是盲目跟風或是被誤導的人群，可是他們並非代表所有的整形者。
畢竟整形手術本身的目的，是改善具有一定缺陷的外貌，而非改造具有現實特徵的形象。
後來的我沒有繼續做整形手術，最直接的原因是家裡持觀望態度，從不在這件事上給予我經濟支持，因此我沒有多餘的預算繼續下去。第二層原因，則是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一絲恐懼，我怕此刻繼續下去，會無法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和想法，最終造成無法挽回的過錯。
而自從我接受整形手術直到現在，都有不少人來詢問我相關事項，有讓我幫忙看看他們適合改變何處的，有問我哪家醫院更安全可靠的，有問我手術成功概率與合同問題的，不勝枚舉。
整形過後的我會習慣性觀察很多人的五官，從他們的額頭、眉峰、上瞼、內外眼角到山根、鼻翼、嘴唇、咀嚼肌和下頜骨。但我依然不是專業的醫生，對於那些詢問自己適合改變哪裡的朋友，我無法回答，但還是會告訴他們仔細諮詢過後再做決定。
我不喜歡告訴別人，整形太危險太痛苦，別考慮了， 因為我知道有無數人不喜歡自己的相貌，迫切想要改變；我也不喜歡告訴別人，整形是值得的，一定會讓你變得更好看，因為我自己並沒有變得貌美驚人，還是一樣非常普通；更何況，雖然每天都有人因為整形更加好看，但每天也有人因為整形變得不如從前，甚至毀容或是死亡。
我也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會不會繼續整形；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會跟從別人的審美而去以此迎合。
我只是想說，整形本身所反應的，不過是人類無數種慾望中的其中一種——愛美。而因此走火入魔、跟風成性的人們，和令這些人毀容甚至喪生的三無整形機構，才是將整形妖魔化的罪魁禍首。
每個人都有權利改變自己先天的東西，包括家境，也包括長相；每個人也都有權利維護自己喜歡的東西，包括一切不損害他人利益的東西。
可同時，每個人都必須保護好自己，凡事謹慎小心，理智權衡。
最後，每個人也都應該客觀冷靜，不做羊群中那頭盲從的羔羊，而做人群中那個清楚自己的定位、尊重他人的定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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