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什麼是中醫內科學？
你以為什麼是中醫內科學？
——「中醫內科學價值如何」砭
一
前幾日，在微信刷圈，拜讀到一篇很神奇的文章。
觀其語氣，該是某位學長，度其字詞，經典功力不低。大神學長發文，訓斥了一番中醫內科學的體例，令我等小生豁然開朗。幾句高屋建瓴的話尤令我印象深刻。
「在中醫理論的視角下，疾病的本質不是物質層面的改變，而是「氣」的層面的乖錯。」
說得多好！氣，一炁化三清，一氣成陰陽，中醫是從氣著手的生理觀，物質是氣的負載。看病，看的不是物質，不是癥狀，不是證候，更不是原原本本的人，而是——哦——一股環繞周身，用心感受的——氣。
「「氣」表現在物質層面的現象只是一堆癥狀或者體征，並且多散在於多個系統之中；即便是器官、組織、細胞等層面上有形質的改變，在中醫看來也只是氣作用的結果，而非疾病的本質。」
遞進論述，撥雲見日，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迎接師兄最後的教誨，迎接最後的「本質」。
中醫治療疾病注重「治病必求於本」，本是什麼？陰陽——一種把握氣的狀態的工具。現代中醫把這種思想表述為「辨證論治」。
喔我明白了，疾病的本質是陰陽。
疾病的治療也要從陰陽著手咯。憑藉一點淺薄的基礎理論，我揣度師兄該是用陰陽辨證來作為萬病大法了，一切疾病，不外乎陰虛，陽虛，陰盛，陽盛等幾大方面的自由組合，一切方葯，不外乎養陰，養陽，瀉陰，瀉陽的粗略搭配。
師兄心傳，令我等小生抓住此等挈領，簡單易用，不勝感激。若不是師兄提點，想我以前學的功效主治，方劑配伍，竟不知都是西醫籠罩下的破褲爛條，也不知還要被尊長老師矇騙到什麼時候呢！
於是，我看到了師兄拳拳真心，呼之欲出。
「所以單純模仿西醫，從形質的層面，按照臟器分類來歸納疾病，讓中醫穿西醫的褲子，是很難受的，喪失了中醫的精髓。」
師兄，我懂了，中醫的精髓，是氣，中醫內科學，要把握 氣的精髓，要牢牢抓住恆動的永遠摸不著的病機，要嚴格地因循仲景先師的六經分治、天士的衛氣營血、東垣的內傷外感，每個病都用這些辨證方法來一套；要扯開西醫的遮羞布，純粹由證著手，記住證型，記住方子。
搞臨床的，要先對患者進行精神洗禮，扔掉指標，感受他的——啊——氣。感受IGA腎病患者的氣，任隨他的肌酐節節飆升，慢慢走向你以為的健康；感受高分化腺癌患者的氣，憑藉你高超的辨證功力，調動全身之氣去衝破腫瘤；搞科研的，也不要什麼器官組織，大家就地打坐，內觀自省。
師兄，你以為什麼是中醫內科學？
二
你所理解的中醫內科學，是證型的合集嗎，是方子的羅列嗎，是西醫診斷下的中醫經驗集嗎？
溫故知新，我們請翻到教科書第一頁：中醫內科學是以中醫理論闡述內科疾病的病因病機、證候特徵、辨證論治及預防、康復、調攝規律的一門臨床學科。
抓住要點：1、這是研究疾病的學科；2、這是一門臨床學科。
研究疾病的學科
病、證、症的概念我不想贅述，但對疾病的定義，無論中醫西醫，都存在一定的共識。在現代醫學的診斷體系中，疾病診斷定義和標準必須有科學依據，有實際內容，這些科學依據和實際內容可以概括為「某種疾病整個病情的特徵，而非其他疾病」。
中醫的四診合參，辨病論治，也在追求這種「整個病情特徵」的規律性，所以金匱要略案首，病脈症合治，病居其先。百合病有主症，「意欲食復不能復···口苦，小便赤」，有主方百合地黃湯，有變方百合雞子，百合滑石；所以徐靈胎也在《蘭台軌範》中講：一病必有主方, 一方必有主葯。
中醫需要探索自己的病名系統，一方面從古典中溯源，一方面從現代病名中獲取靈感。中醫內科學從來沒有將兩者畫上等號，而是儘力在用自己的基礎理論，完善疾病發生髮展的大體框架，只是當二者趨同，總有一小撮眼裡不容毫沙的狂熱分子，叫囂中醫靈魂的喪失。
比如五藏辨證，上啟內經，五藏虛實有異，下至錢乙，五藏寒熱相別，怎麼就成為了西醫系統的附屬？西醫內科學裡有肢體經絡病證嗎？中醫內科學裡有風濕免疫疾病嗎？西醫糖尿病分期分型，憑藉胰島素的參與程度，和血糖的高低進行劃分，與臨床癥狀的程度有一定聯繫，而中醫參考指標和癥狀體征，進行分期，怎麼就怪象了？
退一萬步講，在中醫還沒有完善病名系統，臨床問題又不斷出現的緊要關頭，西醫辨病，中醫辨證，緊抓療效，有何不可？印會和先生《中醫內科新論》珠玉在前，裴正學老師《中西醫結合實用內科學》也未必木瀆在後。既然現成的診斷清晰，那拿過來參考參考，有何不可？
一門臨床學科
作為臨床學科，中內著眼的是實實在在的病人，病人拿過來化驗單，你就要會看，病人把手搭上來，你也要會摸。兩條腿走路，步子才不會偏，走慢一點，才不會扯著蛋。
師兄汲汲於復興中醫，回歸遠古，戚戚於中醫西化，這種心情我能理解。但脫離臨床，倒行逆施，迷了眾小白的眼，擾了大家求知好學的心，這份罪過，誰能擔當？
三
再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拿著中內「看不好病」？
首先，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命題，是基於臆測的空中樓閣，我實在不曉得，是哪裡來的自信和證據，可以用一句空話全盤否定前人的經驗與體系。師兄自己也說，親睹某些老師將中內放置案頭，時時參考。這些日日臨床的一線大夫，用自己的刻苦鑽研和努力，強化了一位嘲諷者的無知和偏見，滑稽，天大的滑稽。
那設身處地地想，為何學生們會有這種疑問？
其一，是並未學到教材的精髓，甚至，連教材的皮毛都沒學會。
你連頭疼的基本證型都沒背會，辨證論治的基本情況都不熟悉，見著了就用川芎茶調，這怎麼治得好？
你連臌脹和水腫都分不清，見著了浮腫就是發汗利小便，這怎麼治得好？
你連關格的病機都不知道，見著了嘔吐便和胃降逆，這怎麼治得好？
先辨病，強調的是診斷，鑒別疑似病種，排除危險病種，熟悉基礎病機。後辨證，強調的是個體化用藥，分情況用藥。國醫大師呂仁和先生還講，本虛辨證型，標實辨證候，可見辨證的結果不只是得到一個證型那麼簡單。
其二，是學了，但根本沒用過，跟風黑。吐血嘔血，用歸脾湯？沒效吧；都肺癆乾咳了，用月華丸？我不敢；聽師兄說，這些方子用了都不頂事兒，我還是甭試了，用老中醫經驗方吧。
其三，學會了，也用了，但和預期效果有差距。一方面，某些疾病雖有書於紙面的治療方葯，但無論中西，干預效果確實不佳，可能因為疾病本身的惡性，「朝發夕死，夕發旦死」，「心痛不可刺，中有盛聚，不可取於腧」，也可能因為中醫並未探明疾病的規律，需要後人的補充。
另一方面，對實際複雜的病情，教材給出的答案，失於簡略，比如虛人外感，用蔥白七味，用加減葳蕤，病案少有，且方葯欠合。但作為旁枝末節的問題，作為中醫後人，更加應該添磚加瓦，修枝剪葉，而非推倒重來。要知道，西塞爾內科學從1951年初版，經過了近半個世紀，總20次的修改增補，才能達到今人所敬仰的經典高度，才能不斷貼合臨床。
只可惜，大神高手們，總嘮叨著氣化玄怪，總指點著動態思維，舉手投足，總想帶來大師的縹緲氣象。
是啊，我們總以為，若將中醫比作武俠，我等少年郎，意氣風發，最該是南帝北丐，是五嶽首徒，是武俠世界裡，掉在懸崖上，都能撿到乾坤大挪移的奇俠。
再不濟，也是雜學兼修的鳩摩智，或是江湖上叫得上名號的崑崙一指，桃谷六仙等等。
所以我們戀古，我們吹捧悟性，我們自信滿滿。
——其實啊，師兄，我們都是昆崙山里的提桶少年，是少林寺里的烙著六道戒疤的小和尚，要從長拳日日練起，再進羅漢拳，後學伏虎，抵韋陀，達散花，一步一步，三十九年，才能催出拈花掌。
師兄，中醫內科學，不是拈花掌，是我們的少林長拳。
2018.4.29
於婦產科
TAG:夜航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