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我的妻子是中國人
左一：翁維捷總經理 右一： 老人的兒子Tui
眼前的這位老人已經102歲了，是薩摩亞最長壽的老人。在這個擁有195800多人、平均年齡72.3歲、65歲以上人口僅佔5%的國家，百歲老人——是一個傳奇。
第一次拜訪這位老人是在2016年4月他的百歲生日上。我和漢辦的蔡老師跟隨翁總一同前往Falevao村參加他的百歲生日聚會，當時翁總特意為老人帶去了一台輪椅。
2016年4月參加老人百歲生日
翁維捷總經理，一位來自中國福建、在薩摩亞打拚了九年的中國老闆，目前擁有四家百貨店、一家煙廠和一家度假酒店。因樂善好施、熱心公益在薩摩亞華人中頗具威信，被大家親切地稱做「薩翁」。每年老人生日的時候，翁總都會出席，並捐贈蛋糕、冰激凌等薩摩亞人最喜歡且耗資最多的聚會甜點。老人的兩個孫女都是翁總的員工，其中一位現在已是中層。
Falevao村離首都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這個村子對中國有著特殊的感情。中國政府曾於2013年在該村援建了一所小學，翁總又是該村的名譽酋長。當我們再次到達老人家時，大家已經準備好了烤乳豬、芋頭、蔬菜沙拉、Palusami（用芋頭葉子包裹椰蓉烤制而成）等傳統食物，老人的孩子們輪流在他的耳邊大聲地喊著，「有中國朋友來看你了，向他們打聲招呼啊！」老人只是閉著眼睛，雙手不停地哆嗦，顯然，他已經聽懂了但無法表達。看著老人和孩子們急切地樣子，我能夠感到這位老人曾經的渴望和他們全家對中國的感情。
中國援助的Falevao 小學
TafililupetiamalieTaufafo，一位地地道道的薩摩亞人，娶了一位華裔妻子，生下了七個兒女，現在已是五世同堂，全家人口接近200人。他的妻子1980年去逝，沒有留下任何遺物，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但老人的子女肯定地告訴我他們的媽媽是一位中國人。不過但直覺告訴我，中國男性在此結婚生子十分常見，但中國女性嫁給薩摩亞男性卻是非常罕見。我開始嘗試著慢慢詢問老人的兒子一些細節，試圖獲得些許線索，能夠替這位老人把他的故事講述出來。原來，老人的岳父叫阿森，1954年就去世了，阿森的妻子是薩摩亞人，他們的女兒嫁給了眼前這位百歲老人。
攝於2016年4月
「那你們的母親是二代華人了，她是在薩摩亞出生的吧？」我向老人的兒子Tui繼續追問道。
「不！」他肯定地搖搖頭，「我的母親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我只知道她可能是北京人，至於在哪裡出生的不知道，反正不是在薩摩亞出生的。」Tui肯定的話語里彷彿想說明這個家庭與中國的關係是多麼緊密。
「你的父親跟你講過他和你母親的故事嗎？比如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沒有，什麼也沒有講過。我只知道我母親的村子Tuanai，和我父親的村子離得很近。」
「你們應該把這樣的故事一代一代地講下去。」同去的紐西蘭行者傳媒的魏女士跟他們說道。
「沒有，他們沒有說過。但我女兒的名字叫Pekina，意思就是北京。」我的心裡猛然一驚，Pekina是翁總的老員工了，我曾有幾次向她詢問老人的情況，沒想到她的名字是這樣一層意思。
左一為Pekina
其實，阿森是典型的廣東人的名字。上世紀上半葉，共有大約7000名中國人來薩務工，大多數人來自福建和廣東，阿森、阿木、阿樹、阿健等是他們常用的名字。可以肯定地說，這位阿森與薩摩亞人生下的女兒只有一半中國血統，而且單就出生地來說，也與北京沒有多大關係。但北京卻與中國有著太大關係，現在——這個名字——讓這個家庭與中國世代聯結起來。
中國人最早來到薩摩亞開始於1880年左右，當時主要以個人名義來此謀生。接著是簽約華工、個體經營者的陸續到來。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在薩華裔有三萬人左右，其中二代以上華裔已不會漢語，徹底融入了當地社會，但他們每每見到中國人都會說：我的父親是中國人，我的祖父是中國人，甚至說我的太祖父是中國人。從時間上推斷，阿森那一代的來薩華工是最艱苦的一代了，他們在經歷了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後來到太平洋中心這一方小島上，還要遭受僱主的苛責鞭笞、任意解僱。他們當時主要從事種植業，每天工作九個半小時，每周工作六天。只有在氣溫達到38度以上時才可以每周減少半小時的工作時間，而且每個月的工資只有2.4美元。許多華工沒有等到合同到期回國的那一天就客死他鄉，在他們的墓碑上，牢牢地刻下了「龍來千里」的字樣，寄託著他們對祖國和親人永遠的思念。當然，中國人的吃苦耐老、仁義厚道也吸引了許多薩摩亞女子，直到今天，薩摩亞女性還以嫁給中國人而自豪。
老人家的孩子們（攝影 葉強）
眼前的這位老人已不能表達積存在他心底多年的渴望，我也只能從珠絲馬跡中抽繹出些許線索，暫且記錄下來，算是為他、他的妻子和他的父母親留下一點兒可供世人追憶的東西。不覺想起了李商隱的那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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