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步行至圖書館,風意悠悠,竟也真是鳥鳴春動。春天不是讀書日,四月春光總易逝,不禁概嘆:賞春未及,便待送春。既賞春之心未滅,悉游春之興可少?春遊於我們來說,最可樂的便是席地而餐,與三五小友引吭高歌,美其名曰「踐春宴」。周作人先生雖對送春著墨不多,但於春遊卻別有一番情意:「東風三月煙花好,涼意千山雲樹幽。冬最無情今歸去,明朝又得及春遊」。那青頭山水,眼前花木,林中禽鳥,處處閃耀著生命的光輝。「春天的是官能的美,是要去直接領略的」,更何況山路兜轉,曲徑通幽,游春也成了探春;此時晴好,倏忽天行雲變,翻雲如墨,傾盆大雨,突然而降,種種意料之外,倒也驚險可樂。
說到雨,小時候看地理書,知道自己的家鄉屬於季風氣候,冬冷夏熱,雨季集中。現在再過一個月,海邊的風怕是又要吹過來了。周作人先生說北京的雨是「把全年份的三分之二強在六七八月中間落了,而七月的雨又幾乎要在這三個月總數的一半」。北京與我的家鄉頗有相似之處,我讀了這段話,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說實話,這樣的氣候是極不好受的,但我對這雨似乎總不厭煩,雨可以幫你推掉好些不願赴的會,解掉幾日的乾燥天氣,甚至,讓你耳邊包圍著呼嘯的雨聲,聽不到遙遠的汽笛。小雨更是尋常枯燥日子的青色點綴,一些人雖不喜歡傾盆大雨,但總不至於不喜歡不嚮往「燈下聽雨」的境界。「繞屋是芭蕉,一枕萬響圍。恰似釣魚船,篷底睡覺時」,那聳動天地之雨聲,縱有些喧鬧,也不至於使人厭煩,人倒如安睡釣魚船中,耳邊風雨,天地肅靜。想這雨,或許也曾划過京都奈良寺院那風流的廁所的屋檐上,帶著樹葉的清涼,「洗了石燈籠的腳」,「潤了墊腳石上的苔」,怕是也要勾起那在廁所發獃的人無盡的情思。
日本奈良哈澤德拉寺廟
三日無肉神不損,一日無茶口不香。若此時意復閑雅,又可沏一壺茶,賞其色,鑒其香,品其味,未必在止渴,「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鍊愈好」。
我想這或許有些文人的酸雅老朽的氣味,但我們莫要只看到周作人先生談茶說酒,寫雨寫船。他一樣也是一個「正經人」,也曾是一個改革家。然而,正經有正經的好,詩酒糖茶有詩酒糖茶的香。於清茶淡飯之中尋固有之況味,於天地風雨之中守人性之真情,吾所求者,乃滔滔歷史洪流之中片刻真誠、尊嚴與安寧。他說自己既是個流氓鬼,也是個紳士鬼。寫閑適文章時他儼然是個紳士,吃茶喝酒,品品獨到,不亦樂乎。寫正經文章時,他卻手持刀筆,「主張的是革除三綱主義的倫理以及附屬的舊禮教、舊氣節、舊風化」,還被當時的舊社會的士大夫目為「流氓」。他說正經文章,寫來「彷彿是饅頭或大米飯」,雖不娛人眼目,但可長其精神。無論叛逆者還是紳士,至少周作人都做到寫「自己的人生」,關懷「人類的心靈」。他說:
「文藝以自己表現為主體,以感染他人為作用,是個人的而亦是為人類 的,所以文藝的條件是自己表現,其餘思想與技術上的派別都在其次。」
周作人先生
他把人拉到文學的圈子裡,寫我所思所聞,所感所見,他最痛恨的是那些整天在說又不得不說的無意義的體面話,值得他寫出來的,不管是批判現實的雜文,還是瑣屑的花鳥蟲魚,大體都是心裡真實的想法。周作人是多情的,多情最受薄情苦,無情好作有情痴。他說「我的故鄉不止一個,凡我住過的都是故鄉」,他的多情竟似無情一般,他的回憶是那樣的舊而又這樣的新,他的思考理智而冷靜,文如其人,他的文章就是他自己。
盧溝橋事變後的北平,山雨已來,北京大學舉校南遷,而周作人最終成了四名「留平教授」之一。北平淪陷之後,胡適等曾寫信勸他離開,他拒絕了。日本投降後,國民黨逮捕了他,並以漢奸罪判處。巴金曾回憶道:「周作人如果離開北京,可能就不至於做漢奸」。我曾在一本舊書上看到有人做了這樣的批註:「居於淪陷之北京,無錯亦為附逆;游於化外之桃源,有樂也是功臣。惜哉文人!」想來也甚是悲涼!
周作人先生晚年
我們如今看文學,看到的應是書里的日子,是文學裡的人,是「人的文學」,是人的智慧,人真誠的難得,是人的可悲,人生存的無奈。我們雖不是佛爺,卻一樣有著些悲天憫人的情懷。清風小雨一碗茶,想要的不是雅的驅殼,而是對人的關心與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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