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小記之秦嶺春色
登山小記之秦嶺春色
文/周春琴
周末登山，就是一個戒不掉的癮。本周秦嶺之行，源於一朵白鵑梅。
四月中旬，正是白鵑梅盛開的季節，想著那滿山坡怒放的白鵑梅如雪似羽，氣勢磅礴，把秦嶺深山點綴得如詩如畫，不禁心馳神往，於是邀約幾個好友，從西安往南驅車一小時來到灃裕口。
灃裕口位於秦嶺北麓。秦嶺崇山峻岭千溝萬壑，就像是橫貫東西的巨大屏障，巍峨雄渾，山水奇麗，氣貫中原，將整個中國分為南北兩半，它的主體在陝西。秦嶺靠近長安的部分被稱為終南山。中國國家地理雜誌這樣評價秦嶺「中國許多山雖然有名，但大多數山假如從不存在，在中國也沒什麼，可是假如沒有秦嶺，中國將不成其為中國。在中國的中心和中部，秦嶺這座大山這麼東西一橫，山南山北的景觀就驟然變了」。而西安作為十三朝古都，「佛、道、儒」三教薈萃，佛、道兩家崇尚山水，其祖庭多在秦嶺。歷史上帝王將相把這裡作為避暑狩獵之地，文人墨客把這裡作為尋幽詠懷之處，僧侶隱士把這裡作為修身養性之所。有眾多名士都曾經隱居在秦嶺，詩仙李白在秦嶺遊歷期間曾寫出了「紫閣連終南，青冥天倪色。」，「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這樣大氣豪邁的詩句，王維也在《終南山》一詩中寫道「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這樣移步換形，煙雲變幻的瑰麗美景。東晉陶淵明更是留下膾炙人口的名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喚起了人們對隱居山野，醉心田園生活的無限嚮往。
溝壑縱橫的秦嶺以蒼松古柏，怪石清泉，奇花異草而聞名天下。它有大大小小的峪口不計其數，出名的峪口有七十二個之多，大都開口於秦嶺北麓，每個峪口都有一個動人的傳說。灃裕口是人們最熟悉的一個峪口，因灃裕河從這裡流出而得名，並因210國道從這裡經過而出名。
循著戶外隊走過的痕迹，我們從灃裕口進山，走上通往凈業寺的山路。凈業寺建於隋朝，是中國「佛教八宗」之一「律宗」祖庭，位於終南山北麓之後庵山。石階小路從山腳下一直蜿蜒向上，百轉千回直通凈業寺。雨後初霽，天凈如洗，空氣清新，花瓣上還殘留有昨夜潮濕的雨痕。我們進山早，清晨的山裡一片寂靜，少有人跡，偶有鳥鳴啾啾。石階小路潔凈無塵，小花散開在路邊，林間薄霧似有似無，如輕紗緩緩移動，少頃，薄霧散盡，朦朧的視線變得清晰，但見林木蔥鬱，春意盎然。沿著石階路緩緩攀登，沿途看見有一些散在的石碑，石刻，佛法書畫和經文，古樸莊重，或隱佛語禪機，或發警世之言，令人肅然起敬，不敢恣意妄為。有幾處巨石下，長長短短支撐了很多的樹枝，「這麼細的樹枝怎麼能撐起這麼巨大的岩石？」，我正在疑惑自語，旁邊一位登山者笑著說「看不懂了吧？那是『挺直腰桿』的意思。」瞬間明白過來，原來處處都有禪機。接近凈業寺的一個轉彎處，石頭牆上刻有「入真境中」四個大字，一時間竟不知道其意，猜度大概是寺院將至，神聖之地可以放下俗世紛擾了。走走停停間，一小時左右便到了凈業寺。只見寺院青磚黛瓦，朴柱素梁，草木繁盛，幽靜肅穆。一條造型誇張的碩大紅色木雕魚(木魚)懸於檐下，廟門下的山崖邊一株古老的大槐樹靜靜地立於歲月中，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寺院後有一眼古井，井蓋半掩，取名「甘露井」。芳笑著說「我們在井後拍張照片吧，這樣我們就是有 『前井（景）』之人」，聰慧的她，有如禪師。在凈業寺稍作停留後，我們便開始往卧佛寺攀登。從凈業寺往卧佛寺，石階路陡然變成了狹窄的沙石路，繞著山樑，一路往上。途中有眾多驢友從我們身邊匆匆而過，他們的目標是經凈業寺穿過卧佛寺直到黃峪寺，實現三寺連穿。我們只想走到卧佛寺，因此步履間多了幾分從容，有閑適的時間和心情來欣賞秦嶺的春日美景。
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看對面峰巒處，春山淡怡而如笑，蜿蜒起伏的秦嶺披著一層嫩綠的外衣，如綢緞在天際打開。山如碧玉簪，雲似曼舞紗，暖風輕拂，枝葉婆娑。山路在青青草木中蜿蜒曲折，有時平坦，有時陡峭，寬闊處可盡情蹦跳，狹窄處僅容一人側身通過，偶爾分出的幾道岔口，讓人迷糊辨不清方向。山間岩壁陡峭，林壑幽深，山勢奇峻，草木茂盛。新生的嫩葉，在雨水洗滌後更加清新，那是一抹新綠，綠中帶黃，黃中泛著翠，帶著蓬勃的朝氣。陽光傾瀉的時候，林中樹影迷離，葉片通透，鮮碧如玉。谷中的樹木向著陽光的方向生長，根系發達，樹榦筆直，樹梢直指雲端。山樑上的樹木樹形粗大，枝幹遒勁有力，樹冠寬闊，枝葉遮天蔽日。小憩時，芳專註地對著路邊的小黃花拍照，娟子卻指著不遠處欣喜地說「快看啊，那邊有好多花」。
看到花，我想起無數次的秦嶺之行。每到春末夏初，行走在山間小路上，猛不丁會和一簇一簇的小花撞個滿懷，紅的，白的，紫的，黃的，亦是萬種風情。羞澀含蓄的，溫婉可人的，清秀晶瑩的，樸素大方的 。形狀也各異，圓的，長的，蝴蝶狀的，針葉狀的，單瓣的，復瓣的，有的似花非花，有的似果非果，神秘的大自然，慷慨地饋贈著一切美好。一伸手，一挪步，甚至一個轉身，一個凝神，就會觸到花瓣，聞到花香。秦嶺山的小野花，花香亦是淡淡的，清水露珠般澄澈。這些小花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在季節里肆意開放，崖畔，石縫，溪邊…，隨處可見綻放的山花。山野小花，比不得名貴花卉，似散養在山間的一群小丫頭，帶著頑皮，素麵朝天，見風就生根，見陽光就開放。撒開腳丫奔跑，一路撒向秦嶺的山山卯卯。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真正的美就是這些小小山花，保持著最自然的模樣，而每種花都有自己生命的姿態，綻放屬於自己的春天。這些小花散開在秦嶺的角角落落，為雄渾的秦嶺增添了一絲嫵媚。在花中穿行，頭髮上衣服上都黏了花瓣，浸了花香，暗香盈袖處，心波流轉，眉眼柔軟。
也有花開成海的，每年四月中旬，秦嶺山上便開滿了素凈的白鵑梅，這種白色小花，葉片光潔，姿態秀美，在山坡上，岩石邊，一樹樹，一叢叢，潔白似雪，搖曳生姿。有幾處山樑的白鵑梅尤其壯觀，子午峪的五道樑上和黃峪寺的黃沙嶺上，漫山遍野的白鵑梅迎風怒放，放眼望去，花海氣勢萬千，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一片白色的海洋。徜徉於花海中，四周全是舞動搖曳的白色精靈，秀逸俊美，馨香縈懷。幾乎是同時，萬畝天然紫荊花也綻放在太平峪，紅色的、粉色的，花開如潮，整座山都給染紅了，漫山遍野的紫荊花壯觀美麗，絢爛如霞。高山杜鵑生長於海拔2500-4000米的高山上，它在秦嶺腹地如牛背梁、王順山、高山草甸，秦楚古道等處分布較廣，每年都會在暮春時節如期綻放。高山杜鵑是世界四大高山花卉之一，素有「花中西施」的美譽。它樹形優美，葉片光滑，花開大型，花繁色艷，主要有白色，粉色，紅色，紫色。它美麗而不妖嬈，大氣而不做作，人間少有，實乃奇花。
伴隨著一路延伸的春色，一步步地攀登，一點點地接近卧佛寺。走累了發一會呆，看看天上的流雲，身旁的花草。看松鼠在林中游竄，螞蟻在樹上打架，看水蛇無聲無息地滑過溪水，綠青蛙瞪大了眼睛。有時會被葉上的露珠吸引，痴痴地看它凝結聚散，有時對著岩石出神，想那風蝕過的岩石是如何歷盡滄桑美成一幅畫？疲倦時坐在山石上，閉目凝神，靜聽松風，即刻入定隨禪。有時會莫名的感動，想著這山中所有的生命起初都是困頓的，生命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奮鬥的過程。一粒樹的種子，也許是風帶過來的，也許是鳥銜過來的，掉在山崖上，掉進石縫中，歷經千辛萬苦終於發芽，在疾風冷雨中茁壯成長，並且不斷繁衍壯大，終於成為一片林。一粒花的種子，沉寂在溝壑中，抑或在懸崖峭壁上，不知要經過多少生命的輪迴，多少裂變的過程，才能一樹樹，一片片，進而一座座山都開成壯美的花海。而這短暫的花季，需要漫長的等待，土地的滋養，風雨的洗禮，陽光的照耀。就連生長在陰暗潮濕角落的一粒小小的苔花，也不屈不撓，要學牡丹開放，努力生長，昂揚向上。你看，樸素的大自然中處處都有我們可以領悟的智慧。
四小時的努力攀登，終於來到卧佛寺。卧佛寺始建於唐朝武德初年，在青華山的最頂端，因一尊側躺在四拱石洞之中，身長十三米多的如來佛而得名。對於佛像，我向來敬畏，不敢靠近，於是我們就在寺院下的一個小門店前休息。女主人年過半百，聽我們說明來意，臉上堆滿和善的笑意「你們來晚了，上周那裡都是白鵑梅，且壯觀著呢」，她指著對面的山頭說，「大概是前兩天下雨，把花都打掉了」。我看著對面翠生生的山頭，心中有一絲遺憾，一點失落，心心念念地來看它，它怎麼不等我？。「沒關係，花每年都開，明年來早點，這一路上風景也很美呢」，她輕描淡寫的話令我頓悟，是啊，得失盡在一念間，雖然沒有看到白鵑梅，但一路收穫的美景也足以慰藉心靈，那些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就是自然界的本真，是天地間的大美。與白鵑梅擦肩而過，只是小小的遺憾，也許明年還會再見。但是生命中擦肩而過的那些人呢？此生怕是不會再見。於是釋然，生命就是如此，換種心情，遺憾也是一種美。
登山，對我就是一種修行。看春花爛漫夏水清幽，賞秋色斑斕冬雪肅穆。在山間行走感受一份靜謐，在溪邊看流水潺潺而下，有時走進禪院，化解心中的執念，有時幾個山頭穿越，挑戰體力極限。於行走中將點點心事放下，專心努力攀爬中將疲憊、委屈、怨念都一點一點地拋向身後，放空身心，欣賞沿途的每一點風光，珍惜眼前的不期而遇，所到之處皆會落目成景，入眼成畫。跋涉的時候，遇見風，遇見雨，駐足的時候，遇見嶄新的自己。於是心中慢慢升騰起喜悅、感恩、謙卑來。秦嶺草深林茂，山秀水美，這些草木皆有心性，山水亦有情懷，登山就是存草木的心性，山水的情懷，在細碎的行走中，點滴的光陰里，不經意地修禪。登山總要與好友結伴為好，一路說著笑著，不知不覺間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就踩在了自己腳下。當站于山頂，腳踩雲端，看到恢宏大氣的境界，脫口而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時，那種豪邁與喜悅，便會瀰漫至每個毛孔，深入每一滴血液，歷久而彌新。有人在山頂高吼秦腔，聲音渾厚蒼勁，氣勢如虹，原來秦腔這般吼著也是酣暢淋漓的美。在深山裡，人的渺小和周圍世界的遼闊深邃都那麼真實，有什麼執念放不下的，抬頭看看天空也就放下了。那些綿延起伏的山脈，縱橫交錯的溝壑，蜿蜒曲折的山路，茂密繁盛的林木，跳躍奔騰的溪流，迎風怒放的山花以及肅穆幽靜的寺廟無不讓自己喜悅又充實，安靜又從容。和風微醺的日子，在寂靜幽深的山谷里穿行，腦中自然浮出「清歡」兩個字，當拋卻塵世煩惱，身松心靜，簡單的食物吃出美味，樸素的衣著穿出美感，自然的環境感受到喜悅，這大概就是「清歡」最初的模樣，也是返璞歸真的修行。
春之將去夏將至，夏末以後有秋冬，無論歲月如何流轉，千姿百態的秦嶺總是召喚著我，從朝陽走到日暮，從冬走到春。
2018.04.21
周春琴：西安交大一附院醫務工作者。
【作者簡介】
總編：金水（趙曉罡）編輯：周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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