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個「世外桃源」:探訪「亞洲最後的穴居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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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看到中洞的第一眼,卜仲飛就感覺自己和它的靈魂是相通的。
卜仲飛是首都師範大學油畫專業的一名學生,4月10日,小姑娘專程從北京飛過來寫生。「世外桃源」般的寧靜,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愜意。
首都師範大學研究生卜仲飛獨自來到中洞探訪。
上世紀90年代,在紫雲縣格凸河畔的大山深處,一個被譽為「亞洲最後的穴居部落」的苗寨聲名遠揚。
直至現在,這個深215米、寬115米、高50米的天然洞穴里,仍然聚居著18戶人家90多位村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現代洞穴人」生活。
中洞全景。
「這個巨大的洞穴,像大山睜開的一隻巨大的眼睛,洞前的修竹、綠樹宛若美麗的睫毛。站在洞口,恍惚覺得站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這是作家杜虹筆下的中洞苗寨。
貴州都市報曾多次報道這個叫做中洞的苗寨,近日,記者再度走進中洞穴居人家,探尋現代文明滲透進來後的變與不變。
為避戰亂找到這偏僻之地
羅華清在身後的竹編屋裡,已經生活了67個年頭。羅家兩輩人都住在這個面積比兩個足球場還大的洞穴里。
中洞未通公路,車輛只能行駛到山腳下。從山腳下望上去,人們看不見隱藏在大山洞穴里的寨子。沿著山坡鑿出的石梯步行大約30分鐘,便進人「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這是個名副其實的穴居人家。房子依山洞兩壁搭建,大多是木柱做支撐,竹籬笆牆,一眼望上去,那怪石嶙峋的天然溶洞蓬就是村民的「公共天花板」。在洞口較高位置處,豎立著幾個大小不一的衛星電視接收機。
洞穴里極其安靜,甚至可以聽見蟲子飛過的聲音。羅華清扯了張凳子坐在洞口,眯起眼睛享受著午後的陽光。洞里住著羅、梁、王、吳四個姓氏的18戶人家,村民們大多都上山種玉米去了。
一隻貓在洞口玩耍。
1951年,羅華清一家九口搬進中洞時,他才三歲。在中洞洞穴的頂部和底部,還有兩個天然溶洞。村民們根據三個洞的方位,分別取名為上洞、中洞和下洞。
在此之前,他們的祖輩為了躲避匪患和戰亂,一直在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和隱蔽的下洞居住。至於這一支苗族部落是從何處遷到了下洞,村民間流傳著一個說法,「從周邊一個叫百合場(音)的地方搬來的,有150多年的歷史了。」
直到1951年,這個地區的土匪被肅清,村民們才逐步搬到居住條件更好的中洞生活,以前的下洞就逐漸廢棄了。羅華清還記得,自己家從下洞搬到上洞,是因為在下洞的房子被火燒了。
在羅華清的記憶里,中洞經常有熊、猴子、野貓等動物出沒,甚至還出現過老虎。「我六七歲時,親眼看到一隻老虎從洞口路過,身上的花紋全是橫條,額頭上有一個『王』字花紋。」
很多年來,洞內居民靠著洞外從石頭縫裡開墾出來的土地過活,一年四季以吃玉米、蔬菜和紅薯為主。洞穴頂上終年不斷滴下的泉水順著小竹槽流入水池裡,足夠平常飲用。在以前,中洞人還大多自己紡紗織布、自己做衣服。村民們每周到15公里外的集市買些油、鹽等生活用品,其餘的日子在家種地、放羊。
村民王傑,37歲。自從有了遊人,他和妻子就留守在中洞,做點遊人的生意。這是他在洞外的一塊地里栽種的雛菊。
羅華清說,這洞里冬暖夏涼,是天然的好窩窩,在洞里大家就像一家人,從來不爭不吵。儘管經過了幾十年的演變,但中洞現有的18戶人家中,依然還是羅、梁、王、吳四家姓。洞內人家相互通婚,算起來大家還都是親戚。
與世隔絕的洞穴熱鬧起來
往洞穴深處走,有幾間空空蕩蕩的教室,布滿了蜘蛛網。教室旁邊就是一個籃球場,僅存的一個籃球架看起來已經搖搖欲墜。
「中洞小學早就沒了學生,大約在2009年就搬到山下了。」中洞村民組組長王啟財告訴記者,在上世紀90年代,村民們在洞內最大的平地上,蓋起兩間房屋當學校。從此,一撥又一撥的志願者、愛心人士、媒體記者和獵奇者走進了這裡,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洞穴突然變得熱鬧了起來。
從洞內往外看,曾經的中洞小學校舍仍然在洞內。
在政府和社會的資助下,2003年,電線拉進了中洞,洞里開辦了一所小學,鄰村的孩子也就近來這裡讀書,學生最多的時候有200多個。
2005年,一個在中洞支教過的河南姑娘王東靈獲得了「2005感動中原年度人物」,接下來隨著湖南衛視兩檔節目《洞穴之光》、《變形記——愛在遠山》的熱播,中洞以一種感動的姿態再次引發了大家的關注。
中洞寧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隨著來中洞的外來者日漸增多,精明的羅妹要和丈夫王啟國花了將近2萬元,在接近洞口的地方,蓋了一座2層樓的木房,辦起了首家洞中旅館。裡面有4張客床,每床每晚收費30元—50元,既方便遊客,也能為家裡增添收入。
如今中洞人家已經修起幾棟木樓,開農家樂。
和洞里每戶人家的「標配」電視機和手機相比,記者看到,羅妹要家裡多了許多現代化設施,不僅有音響、洗衣機、冰箱,還有電飯煲、電磁爐、飲水機。
65歲的王鳳清十年前也將自家的房屋稍加打扮,掛起了「農家樂」的招牌,遊客不僅可以就餐、住宿,還能帶一些土特產回去。「生意好的那些年,60元一斤的臘肉一年可以賣十多斤。」他在地上隨意搭起一個三腳鐵圈,下面燃起柴火,正對著串串臘肉。
屋樑上掛滿了臘肉。
王鳳清的農家樂牆外掛滿了各個驢友俱樂部的隊旗。他喜歡和驢友聊天,「可以通過他們了解洞外的信息。」為了方便遊客提前訂餐,8年前,王鳳清就已經用上了手機,他感覺,「世界都變寬了。」
王鳳清(左)與遊客在一起,身後是他的家。牆上的各種旗子說明曾經有不少驢友、旅遊團隊來過他家。
這個農村裡的聰明人還將山上的樹枝做成拐杖,以十五元一根的價格出售,自己種的葫蘆晾乾後每個也能賣上40元的好價格。
王鳳清今年65歲,在洞里賣拐杖得了幾十元錢。他家最早接待外來遊客,給遊客做簡單的飯菜。
一戶人家從山上挖來樹根製作成根雕,賣給遊人。
王鳳清多次接受來訪記者的採訪。在攝像頭面前,他也早已適應。一次,接受一個外省記者的採訪,他說起了普通話。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說普通話。「人家都說我普通話說得好。」王鳳清滿臉自豪。
那個時候,一個簡單的農家樂一年能有好幾千元的收入。中洞陸陸續續開了5家農家樂。
年輕人大多常年在外務工
不過,這樣熱鬧的好時光沒能持續多久。
羅妹要告訴記者,五年來,中洞的客人越來越少,生意也不好做了,一切又回到了老樣子。另一家開小餐館的羅家也關著門,很久沒有食客光顧了。王鳳清的農家樂這幾年生意也不好。
「我的姑娘已經嫁到山外,兒子在浙江打工,都不願意回來。」不同於父輩們安於洞內生活,王鳳清說,孩子們這一輩,一旦出去,就不再回到洞中。
以前,因為太窮了,外面的姑娘不願嫁進來。同樣,由於沒有好嫁妝,洞里的女兒就得嫁到洞里。自小在洞內生活的羅妹要,小時候也很想走出洞中的生活,到山外邊去看看,但最終還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了洞內的王家。據她介紹,中洞40歲以上的村民,有不少從找對象到結婚再到生子,幾乎都在洞內完成。
一個村民走出洞口,準備下地。
隨著中洞與外界的聯繫越來越多,現在已經有4個外地媳婦嫁入了中洞,這當中還有來自湖南的和江西的姑娘。不過,除了趙梅芝,她們都跟隨丈夫在外打工。
31歲的趙梅芝嫁到中洞快8年了。這位來自黔東南州從江縣的姑娘此前在廣東打工,認識了來自中洞的90後小伙梁剛,一年多以後,兩人領取了結婚證。2011年8月,趙梅芝懷孕生產在即,梁剛將她帶至中洞。
剛嫁到中洞的趙梅芝,面對著山洞的貧困和冷寂,不免有些委屈。「那時候,不敢跟從江的爹媽講男方的家庭情況,經常一掛了電話,就悄悄的哭。」梁剛安慰她,等寶寶稍大一些後,就再次外出打工,在城裡定居。
然而,夢想離生活的距離真是夠遠的。趙梅芝現在得照顧三個孩子,外出打工不合時宜,她掙扎了一下,「就這樣過吧」。5個月大的小女兒爬在她的背上,她必須得不停地晃動身體。
梁家祖祖輩輩都種地、放羊,洞外坡地上的石頭多,可供種植的土地少。「一年種地下來,很難維持生活。」趙梅芝默默地低下頭。今年4月初,她的丈夫梁剛不得不離開家鄉,再次到廣東討生活。
一個村民在洞外的石旮旯里種包穀。中洞地處石漠化地區,耕地緊缺。
眼下正是種玉米的時節。種完玉米回家,她得從山腳沿著小徑爬上來,路上沒人,趙梅芝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聽梁剛發來的微信語音。微風吹來,路兩旁的樹搖來搖去。那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王啟財告訴記者,雖然目前仍有18戶人家90多人居住在洞里,但年輕一代中洞人大多常年在外務工,他們或者在縣城的建築工地背水泥砂石,或者在廣東、浙江的工廠製作玩具、服裝。
磚房住不習慣 村民不願搬家
記者採訪時,來了一批遊客,站在洞口,咔嚓咔嚓地拍起照來。
一個省外旅遊團來到中洞。
在導遊程微的印象中,來中洞這條線的遊客並不多。這次她帶的團有20個人,多來自瀋陽、山東、西安、甘肅等北方城市。「只上來了8名遊客,其他人爬不動了,在山腳下等我們。」
來自山東的遊客李先生驚嘆於中洞的洞穴風光,但他還希望能欣賞、體驗到民族文化。在來之前,他一度以為中洞苗寨是一個可以唱苗歌、跳蘆笙舞的地方。
近年來,不少遊人專程前往中洞探訪。
程微覺得,中洞苗寨可以結合自身的特色,開發體驗性的旅遊項目,比如讓遊客到苗家參與勞動、生產,與農戶一起下廚,煮苗族的食物等。
「如果不是交通不方便,這裡也會像西江苗寨一樣有很多很多客人。」王啟財認為,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還是交通不便。
「儘管政府為了我們出行方便,鑿出了石梯步小路,但是因為路陡,即便是熟悉這條路的村民,一趟走下來也要將近半個小時。」王啟財給記者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買一包水泥只需要20元錢,請人抬上來就得花60元人工費。他希望,有那麼一天,汽車能通往中洞。
實際上,當地政府早就意識到,只有搬遷,才是洞中居民脫貧致富的出路。王啟財說,早在上世紀90年代,當地政府在離中洞大約500米遠的地方無償修建房屋,建議居民們搬到洞外居住。
這聽起來是個頂好的消息。但搬出沒多久,因為不習慣洞外的生活,村民們又都搬回了洞中。
「之後又修建了幾批搬遷房屋,一直到現在,只有4戶村民搬去住。」王啟財說,許多老人不願意搬離中洞,說洞外潮濕不容易儲存柴火,「像我媽媽就不願意搬出去,我們自然也要留在家照顧老人。」
羅華清也一直沒搬出去,「磚房住不習慣,感覺洞里踏實。」他向記者透露,苗寨里其實還流傳著一個傳說:有人在洞里抓到一對泥鰍準備帶走,走在路上泥鰍突然變成一對仙女,飛回了洞裡面。
如此一來,村民們更不願意搬出洞外了。對於他們來說,山下也許對他們有誘惑,但始終敵不過這個祖祖輩輩的洞穴之家。
熱鬧散去 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村民們繼續過著「世外桃源」的日子,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洞里生活著。
在洞里生活了一輩子的王鳳清說,洞里有客人來聊聊天挺好,沒人來也不打緊,「山裡人過日子,吃好睡好就行了。」平時,他們吃的是自己種的玉米,養的牲口。當然,最緊要的還是喝酒這件事。
王鳳清抱來柴火準備做飯。7年前,記者第一次探訪中洞時就曾拍攝過他家。
王鳳清沒什麼嗜好,就喜歡喝酒,天天都要「整幾杯」。年輕時,王鳳清一頓飯能喝一斤,「現在年紀大了,要收斂點,不能喝醉。」
「人這一輩子活著圖個什麼?有兒有女,過簡單幸福的生活,以後喝涼水都是甜的。」王鳳清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卜仲飛來中洞,就是想看看這樣的部落是怎樣生活的。如她來中洞前所想的那樣,村民們早耕晚歇,過著穴居自得其樂的生活。「世外桃源」般的寧靜,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愜意。
天快黑了,洞內變得暗了起來,一個村民趕著兩頭牛回家來了。
太陽沉到了山的盡頭,濃密的林子籠罩在夕陽中。下山勞作的村民們陸續回來,羊群叮叮噹噹的鈴聲不絕,回蕩在寂靜的山洞裡。
一個村民放羊回來。
遠處,一條索道正在修建,村民們說,這是將來從山腳通往中洞的索道。洞中人家炊煙升起。在熱鬧散去的中洞的黃昏里,一切似乎還是原本緩緩生長的樣子。
羅華清70歲了,有時,聽不懂記者的問題,慌張中總帶著些慚愧。他說在洞里住慣了,希望能夠世世代代都住在這裡。
文:記者 王奇
圖:記者 趙惠
編輯:武芮西
編審:羅瑋 石雲華


※37歲辭掉「鐵飯碗」 貴陽這位戶外達人不想過一眼看到盡頭的人生
※當拿抓,也要講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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