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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學者講座30文人之物:從蘇軾像中的『杖』談起

2018年4月3日晚,由文研院主辦、興全基金贊助的「未名學者講座」第三十期在北京大學第二體育館B102報告廳舉行。北京大學建築與景觀學院副教授李溪作題為「文人之物:從蘇軾像中的『杖』談起」的演講。文研院院長助理韓笑擔任主持,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鳴評議。

本場講座以「杖」為切入點,談論了文人如何對歷史中業已形成了「物」的意義進行不斷省思,從而滌洗出一種深蘊哲慧的「真實之物」。這種省思主要是在詩和畫中完成的。這些文學和藝術「作品」並非是某一具體事件或人物的再現——它表達的是「物」和人的生命相蘊盪的一種永恆的存在狀態,或說通過一個「持物者」的形象、一個獨立而自由的人格才能被最真實地呈現出來。

李溪副教授從不同版本入手,認為《蘇軾像》在後世流傳的形象主要有三種:一是《子瞻按藤杖坐磐石圖》,現主要有清朱野雲摹李公麟、翁方綱跋本;二是《東坡拄杖圖》,最有代表性的是台北故宮藏元趙孟頫《前赤壁賦》本,為賦前小像;三是元代以後流傳的《坡公笠屐圖》,版本眾多。

圖為三種主要的蘇軾像形象

這三種形象都曾被認為是「摹李公麟」,而以藝術史的考證看,「笠屐圖」應不是李公麟原作。但是,這只是歷史的考據,而李、趙兩位畫家的蘇軾像曾被李日華評為「非公麟不能作,非魏公不能摹,非眉山公亦不能發二公之佳思也」。「文人畫」是文人根據對生命真意的理解而作,而文人畫像更需要畫家對被畫者身上這一真意明晰的領悟和天成的表達。蘇軾評李公麟《山莊圖》時,說他「不留於一物,故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又說在他手中的「物」既形於心、又形於手。這個思想可謂文人畫的圭臬。繪畫是直觀的表達,必然會「留於一物」。李公麟以及趙孟頫的蘇軾像又特彆強調了「杖」這一物。那麼,他們為何又是如何通過「杖」這一「物」來表達那個優遊通徹的精神世界呢?這是本次講座的主要問題。

李溪副教授認為,若要真正理解「杖」對蘇軾的意義,要從他的詩詞中看他對杖的態度。在蘇軾黃州時期的詩中,杖已經具有了一種自由和自我的意義。這種看似「天成」的自由狀態並不是「天然」就有的,而是經歷了「去蔽」杖的意義的過程。從形體上看,「杖」既具有可用性,也具有指向性。這一特徵決定了它天然就容易被權力所「利用」。

最初,杖只是作為單純的用具使用,隨著文明發展,在漢代以前的考古遺物和傳世文本中則成為了權力的象徵。一方面,它是西南地區傳至中原代表祭祀和權力象徵的器物;另一方面,中原的敬老觀念本身又令其將「年齡」同「權力」結合,從而形成著名的王杖制度。武威漢墓曾出土了授予老人的鳩杖的實物,在其上懸掛《王杖》簡中,明言「王杖」的效力,僅次於節,是權力鮮明的指示。但是,當年齡藉助一個符號性的「物」成為僵化的律令時,它既以權力遮蔽了「物」的自身,也遮蔽了一個人「存在」於世的真性。年老應意味著經驗累積而形成的德行,以及「隨心所欲不逾矩」的自在狀態,而非一種被規定的權力。杖也應是扶助衰老而免於依靠他者之物,它是獨立存世和自由精神的表徵,而非彰顯權力的符號。這一點,蘇軾在送給弟弟的「黃子木杖」詩中曾明確地表達過。

李溪副教授表示,遠在東晉,陶淵明的「策扶老以流憩」「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復返」便已經顯露出一個孤獨又自由的身影;在唐代,白居易在「東坡」上「閑攜斑竹杖,徐曳黃麻屨」,晚年寓居時的「薜衣換簪組,藜杖代車馬。行止輒自由,甚覺身瀟洒」則更加清晰地表達了「杖」所給予和斷棄的生命狀態。這兩位是蘇軾生命中的精神知己,對他的詩歌和人生態度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無論是《海棠》詩中的「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還是《東坡》詩中的「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都讓人感到他在被貶謫流離生涯中對世俗名利的清醒,對獨立人格的堅守以及對人在世狀態的曠悟。

陶、白、蘇三人對「杖」的觀念,顯然同他們鍾愛的莊子哲學有直接關係。莊子「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正體現了杖和文人的相處方式,而那沒有意圖的「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也正是策杖文人要歸去的地方——這一意義也鮮明地呈現在這幾位文人的形象當中。李公麟在《歸去來圖》中對陶淵明「不在田園松菊,而在臨清流處」的描繪奠定了其超然自立文人形象的基石,而這也是他圖畫子瞻的想法之一。元趙孟頫的《東坡拄杖圖》也曾為蘇軾《海棠》詩所繪,更明確地表達了他在黃州時期的生存狀態。

蘇軾對「杖」的另一重認識來自其破除名相、截斷思維的禪宗意旨,主要展現在他晚年被貶惠州以後的詩文中,這也是他同前代文人的不同之處。他在《和陶》中說「坐倚朱藤杖」,好友白居易則雲「空倚紫藤杖」。這一意象可能受到了李公麟畫的啟發,但從根本上講源於禪僧在當時文人心中的形象。

在禪宗中,「拄杖」不止是一種用具,更是接化弟子的方式。臨濟宗義玄參黃蘗禪師時常被「拈起拄杖便打」,雲門宗文偃則對弟子「拈起拄杖便問」。其打、其問,都是為了破除「名相」對世界的障蔽。在禪宗看來,杖可「盡十方世界乾坤大地」,這一「物」不是「某物」,而是整個世界、宇宙萬物的呈現。

蘇軾在《樂全先生生日以鐵拄杖為壽》中雲「眾中驚倒野狐禪」。這一「驚」,驚破了對名相與名物的執著,顯現出超越萬古的人生氣魄。這樣的氣魄,在李公麟於元祐時期所畫的《子瞻按藤杖坐磐石圖》中已展露出來。後世文人在題此像或此像摹本時,亦已識得其中真意。北宋鄒浩題「大海中央誰與鄰,萬事一條橫榔栗」,又如金代趙秉文題「盤礴萬古胸,入此一藤杖」。

接下來,李溪副教授以蘇軾黃州時期著名詞作《定風波·莫怕穿林打葉聲》為例表示,在蘇軾生命中,「竹杖芒鞋」並非偶然出現,而是揭示他生命情調和人生旨趣的最重要的「物」之一。這些「物」與作為權力符號的鳩杖不同,甚至與在蘇軾像中常常使用的母題「笠屐」也不同。它既不是一種身份的指涉,也不是某個具體的「人」或事件的再現,而是真正地「進入」到了他的生命境界中,與其「共在」一個脫離塵梓而又逍遙無礙的世界。

而李公麟、趙孟頫以及後世文人畫的作者,同樣是深領其慧的詩人,這個雋永的形象被他們捕捉下來,成為了後世文人畫像的典範。並且,一位踽踽獨行的「策杖」者,或是默對遠方的「倚杖」者,也是元代以後山水畫中常見的身影。在沈周《策杖圖》的層巒青嶂中,有一個筆墨渺小簡要的策杖者身影,沈氏配詩「笠屐不限我,所適隨丘墟。獨行因無伴,微吟韻徐徐」。無論從畫題還是配詩看,讀者都無法了解此圖所畫何人,這看似不重要的「點景人物」,卻是這幅畫的意旨所在——作者要表達的是一個可以令「我」安居徐行而無所牽絆的泉石之所。

評議階段,張鳴教授表示,蘇軾的的一生是在顛沛當中度過的,而杖成為了這種生命歷程的絕佳象徵。張鳴教授還提到,有「杖」的作品均來自他被貶謫時期的名作。蘇軾離開黃州去廬山時,發現很多山中人說「蘇子瞻來矣」。於是,他在給山民寫詩時把自己的形象寫成「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游」——應是有意塑造了自己的形象。

責任編輯:王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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