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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浪與提蒙思想評傳

一道攝影《希臘衛兵》

第歐根尼﹒拉爾修

DL IX 61-116

崔延強1譯註

譯者按第歐根尼.拉爾修系公元3世紀希臘文獻學家。在其《希臘名哲言行錄》第九卷中輯錄評論了自早期的皮浪(約公元前365-275年)和提蒙(約公元前325-235年)到中後期的埃奈西德穆(約公元前1世紀)和阿格里帕(約公元1-2世紀),近400多年的希臘化時代懷疑主義學派的主要觀點,其思想價值和文獻價值不可低估。這裡摘錄了第九卷的皮浪和提蒙評傳全文譯出,為研究者提供清可讀和真實可靠的一手文獻。

本文根據R.D.Hicks(trans.),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cambridge 1925)希臘文譯出。

參閱T.Dorandi(ed.)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cambridge 2013)希臘文最新考訂本。

本文發表在《古典學評論》第4輯,上海三聯版,2018年3月版,第291-313頁。另本文作為譯者翻譯的塞克斯都.恩披利柯《皮浪主義概略》一書的附錄部分即將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如需引用須經譯者同意,特此說明。

1.西南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指導教師。長期從事希臘哲學,尤其希臘化時代的哲學研究。著有《正義與邏格斯:希臘人的價值理想》、《論存疑:希臘懷疑主義新探索》,譯有《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五卷和第九卷的《論詩》、《亞歷山大修辭術》、《家政學》,學術興趣領域涉及古典大學史,譯有《中世紀歐洲的大學》(三卷本),主持《大學:思想與制度》書系。

一、皮浪

[61]據第奧科勒斯記載,埃利斯的皮浪是普雷斯塔爾庫斯之子。又據阿波羅多魯斯的《編年史》,皮浪期初是一位畫匠。按亞歷山大在其《學派師承錄》中的說法,皮浪曾在斯提爾波之子布魯松門下學習,後師從阿那克薩爾科斯,並追隨後者四處遊歷,甚至與印度裸體智者和波斯高僧有過密切交往。由於這一經歷,如阿布德拉的阿斯卡尼奧斯所說,皮浪似乎以一種極為高傲的姿態從事哲學活動(gennaiotata dokei philosophēsthai),並且引入了有關「不可理解」(akatalēpsia)和「存疑」(epochē)的論證形式。他常說,沒有任何事物是善的和可恥的,正義的和不正義的。同樣,對於所有事物無一為真,人們只是依據法律和習慣從事一切活動。因為每個事物「這個不比那個更」(ou mallon)。

[62]皮浪在生活方面與自己的觀點保持一致,既不躲避什麼,也不防範什麼,從容面對所發生的一切,不管是馬車,還是懸崖,或是獵狗,全然不會聽信(epitrepōn)自己的感覺。據卡魯斯托斯的安提戈努斯學派說,他的生活由身邊的熟人關照救助。但艾乃西德穆聲稱,皮浪只是根據導致存疑的論證方式(kata ton tēs epochēs logon)進行哲學思考,但不會毫無先見之明地(aprooratōs)做出任何一件事情,所以他活到將近90歲。

卡魯斯托斯的安提戈努斯在其《論皮浪》一書中談到有關皮浪的一些事情。起初他是一位家境貧寒、默默無聞的畫匠。他雕刻的一些中等水平的(metriōs)火炬手塑像,至今殘存於埃利斯的運動場。[63]他離群索居,幾乎很少在熟人面前露面。他這樣做,是因為曾聽到一個印度人斥責阿那克薩爾科斯,說他只要侍奉宮廷就不會教導別人善為何物。他每每沉浸於同一狀態(en tōi autōi katastēmatei),即使有人在他講話時離去也會獨自一人把話講完。然而他年輕時還是容易受環境左右的(kekinēmenon)。安提戈努斯說,皮浪經常事先未向任何人打招呼就離家出走,隨便碰到什麼人都會與之四處雲遊。一次阿那克薩爾科斯掉進泥坑,皮浪從一旁經過而沒有援助,當有人指責他時,阿那克薩爾科斯本人卻讚揚他這種善惡無別(adiaphoron)和冷漠無情(astorgon)的態度。

[64]一次,人們發現皮浪自言自語,便詢問原因,他回答說,他正在練習如何做一個有用的人。在研究方面沒人敢輕視他,因為他不僅論述詳盡透徹(eksodikōs),而且直面問題本身(pros erōtēsin)。因此,當瑙西法涅斯年輕時就曾為皮浪所折服。瑙西法涅斯常說,在生活態度上(diatheseōs)應追隨皮浪,而在論證上(logōn)則應追隨他自己。他還多次提到,伊壁鳩魯高度讚賞皮浪的日常起居,不斷向他詢問有關皮浪的事情。皮浪受到家鄉城邦的高度敬重,由此被推為大祭司,因為他的原因,人們投票贊同(psēphisasthai)對所有哲學家免除稅賦。

再者,不少人羨慕皮浪的這種超然物外的態度(apragmosunēs)。提蒙在其《皮托》和《諷刺詩》中寫道:

[65]奧,垂垂老者,我們的皮浪,你如何又從哪裡

找到辦法,可以逃脫智者那些空洞虛妄之詞的奴役,

你又如何打碎每種騙人的說服伎倆的枷鎖?

你毫無興緻鑽研這些問題,

什麼風環繞著希臘,它們每一種

恰好生自什麼角落,吹向什麼目的地。

在《論幻象》中提蒙又說:

這件事,皮浪,我的心渴望傾聽,

如何只有你一個人,過得從容而平靜,

在眾人中以神的樣子引路前行(hēgemoneuōn)。

據第奧科勒斯說,雅典人授予了皮浪公民資格,因為他殺死了色雷斯王科杜斯。[66]又據俄拉托斯忒涅斯的《論富有與貧困》,他同他的姐姐,一位助產婆,虔敬地(eusebōs)生活在一起。他經常帶著家禽,豬,或其他什麼東西去市場上叫賣,滿不介意地(adiaphorōs)做著打掃庭院這種事情。據說,正是因為抱有這種無所謂的態度(hup adiaphorias),他才會親手給豬仔洗澡。一次他為了姐姐(名叫菲麗斯塔)的某件事對人發火,他對指責他的人說,在涉及女人問題上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adiaphorias)是不恰當的。一次一隻向他攻擊的狗把他嚇跑,他對嘲笑者說,徹底擺脫人性的束縛(ekdunai ton anthrōpon)是相當困難的,但應儘可能地先用行動(tois ergois)與事實抗爭,如果不行就用語言(tōi logōi)。

[67]他們說,當使用防腐葯、刀割和火燒對皮浪的創傷進行治療時,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提蒙在致皮托一書中清楚地刻畫了皮浪的性情。他的朋友,雅典的菲洛曾說,皮浪尤為喜歡提及德謨克里,其次是荷馬,他欣賞荷馬,並不斷地吟詠其詩句:

正像樹上的葉子,這就是人生。

他之所以欣賞荷馬,因為荷馬把人比作蜂、蠅和鳥,他援引詩句:

奧,我的朋友,你是要死的。為何如此悲戚?

帕特羅克洛斯,一個比你優秀的人,也已死去。

如此之多的這些詩句凝思於(sunteinei eis)人類命運的飄忽不定、虛幻追求和孩子般的傻氣。

[68]波西多尼奧斯也講述了有關皮浪的此類故事。一次,與他同船出海的夥伴們因遭遇風暴而驚慌失色,他沉著冷靜、神態自若,指著船上一頭正在進食的小豬說,智者應當保持這種寧靜(ataraksiai)。另外,只有努謨尼奧斯說皮浪也持有信念(dogmatisai)。他的一些學生很有名氣,歐瑞洛庫斯就是其中之一,但這個學生有一些壞毛病(elassōma)。因為他們聲稱,一次歐瑞洛庫斯非常生氣,於是抓起一把上面還掛著肉的叉子就追趕廚子,一路追到市場。[69]一次在埃利斯,歐瑞洛庫斯在論辯中被質問者逼得理屈詞窮,竟脫掉衣服,游過阿爾菲俄斯河。因此,如提蒙所言,他對智者是深懷敵意的。

另外,菲洛也經常與自己對話(dielegeto heautōi),因此關於這點有詩說道:

奧,菲洛,那個遠離人群而獨享時光(autoscholon)、自言自語的人,他從不關心人們的觀念和口舌之爭。

除了這些人之外,皮浪的學生還包括阿布德拉的艾卡塔伊俄斯,《諷刺詩》的作者弗利俄斯的提蒙---關於他後面還要提及---還有忒俄斯的瑙西法涅斯,據說德謨克里特曾師從於他。所有這些人被稱作皮浪主義者,是出自他們老師的名字。被稱作「疑惑者」(aporētikos)、「懷疑者」(skeptikos)、「存疑者」(ephektikos)、「追問者」(zētētikos),則是出自他們的信念或原則(dogmatos),如果我們可以這樣稱呼他們的話。[70]稱之為「追問者」,是因為他們一直在追問(zētein)真理。稱之為「懷疑者」,是因為他們總是在探究(skeptesthai),但永遠發現不了任何東西。稱之為「存疑者」,是出自追問之後的某種感受(pathous),即我所說的存疑(tēnepochēn)。稱之為「疑惑者」,是因為不僅他們,就連獨斷論者也經常處於疑惑狀態(aporein)。稱之為皮浪主義者,當然是因皮浪而得名。忒奧多西俄斯在其《懷疑論者精要》一書中說,不應當把懷疑論者稱作皮浪主義者,因為如果他者心靈的運動是不可把握的,我們也將無法認識皮浪的心靈狀況,因為無法認識,所以我們就不能被稱作皮浪主義者。此外他還說,皮浪不是首先發現懷疑論的人,他不持有任何信念或原則(dogma)。而某個在生活態度上相似於皮浪的人才被稱為皮浪主義者。

[71]有人說,荷馬開創了這一學派。因為對同樣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擅長在不同的場合給出不同的說法,而且對這些說法從不持有任何確切的信念(ouden horikōs dogmatizei)。此外,「七賢格言」也被說成是懷疑論的,比如,「萬事不要過分」(toMēden agan),「誓言即禍患」(Eggua,para d』ata),後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凡言之鑿鑿、信誓旦旦者,霉運往往降臨在自己的頭上。再者,阿爾基勞科斯和歐里庇德斯也具有懷疑論傾向,因為阿爾基勞科斯說:

奧,格勞科斯,勒普提涅斯之子,

人的靈魂,好比是宙斯給定的時日。

歐里庇德斯說:

(奧,宙斯!)為何他們說那些悲苦的凡人

能夠慎思(phronein)?我們完全依靠你,

做那些恰恰你所希望做的事。

[72]不僅如此,按他們的看法,克塞若芬尼、愛利亞的芝諾和德謨克里特恰恰也是懷疑論者。例如他們當中,克塞若芬尼聲稱:「清楚明白的東西(tosaphes)沒人知道,也將不會有人知道。」芝諾否棄運動,他說:「運動者既不在它所在的地方運動,也不在它所不在的地方運動。」德謨克里特拋棄了性質,他說:「習慣上(nomōi)感到冷,習慣上感到熱,實際上(eteēi)只有原子和虛空。」又說:「實際上我們一無所知,因為真理深不見底。」柏拉圖把真理讓給了諸神和諸神之子,自己只探尋那些或然性的論證(ton eikota logon)。再者,歐里庇德斯曾說:

[73]誰知道是否生就是死,而死就是凡人所認為的生?

恩培多克勒也說:

這些東西對於人們來說是看不見的、聽不到的,

也是無法被心靈所理解的。

在這之前的段落里還說:

每個人只會被他所遇到的事情說服。

甚至赫拉克利特也說:「我們不要輕易地推測最重要的東西。」再者,希波格拉底也以懷疑的(endoiastōs)和人性的(anthrōpinōs)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在所有這些人之前,荷馬說過:

凡人的舌頭柔滑無骨,多少故事流傳其間;

豐富的詞語寬闊無邊;

嘴裡說出什麼,耳朵就會聽到什麼,

荷馬這裡談到論證之間的對立(antithesis)和等效(isostheneia)。

[74]懷疑論者致力於推翻所有學派的信念(dogmata),但他們自己並非以持有信念的方式(dogmatikōs)表達任何東西,當他們援引和敘述他人觀點時,他們自己並不確定任何東西,甚至對這件事本身也不確定。因此,當他們說:「我們不確定任何東西」時(Ouden horizomen),他們同時也否棄了他們「不確定任何東西」(to me horizein)這句話本身,否則的話,他們還是會確定什麼東西的。他們聲稱,我們援引他人之觀點,其目的在於表明自己避免魯莽的態度,正像如果我們對這些觀點表示贊同,就會把自己的魯莽暴露無遺。因此,通過「我們不確定任何東西」這一短語,可以清楚地表明「心靈的無傾向」或「觀念的缺失」這種感受(totēs arrepsias pathos)。同樣,其他一些短語,如「這個不比那個更」、「對於每個論證都有一個對立的論證」等等,表明的都是這種感受。[75]「這個不比那個更」可以在肯定意義上使用,表明某些東西是相似的,如「海盜不比騙子更邪惡」。但懷疑論者不是在肯定意義上,而是在否定意義上使用「這個不比那個更」這一短語的,正如某個人在反駁他人時說,「斯庫拉或喀邁拉無任何一方更真實存在」。「這個比那個更」有時是在比較意義上使用的,如當我們說「蜂蜜比葡萄更甜」。但有時既是在肯定意義上又是在否定意義上使用的,如當我們說「德性有益甚於有害」,這裡我們表明德性有益而非有害。[76]懷疑論者甚至否棄了「這個不比那個更」短語本身,因為正如我們說預知(pronoia)「是」並非甚於「不是」,因此「這個不比那個更」這句話本身「是」並非甚於「不是」。所以提蒙在其《皮托》一書中說,這些短語意味著「不做確定,擱置判斷。」而「對於每個論證都有一個對立的論證」短語本身同樣意味著達致存疑(tēn epochēn),因為問題存在種種分歧(diaphōnountōn),論證處於等效狀態(isosthenountōn),由此得出真理之不可知這一結論。即使「對於每個論證都有一個對立的論證」這一論證本身也有一個論證與之對立,因此當它駁斥了所有其他論證之後,反過來又推翻自己(peritrapeis),為自己的論證所毀滅,就像瀉藥,一旦它們排除體內的物質,自身也被排除並完全毀滅。

[77]對此,獨斷論者聲稱,懷疑論者他們不僅沒有否棄自己的論證(logon),反而使之得以強化(prosepischurizein)。但實際上懷疑論者僅僅把這些論證當作工具來使用,因為不用論證反駁論證是不可能的。正像我們習慣上說「場所不存在」,就不得不論及「場所」,但不是在持有信念的意義上(ou dogmatikōs),而是在給出證明的意義上(apodeiktikōs)談論的。又如我們說「無物必然生成」,就不得不談及「必然」。這就是他們通常給出的解釋方式:儘管事物顯得這樣那樣,但它並非本性如此,只是顯得似乎如此。他們說,他們研究的不是思想本身(noousin),因為思想是被自己清楚思考(noeitai)的東西,而是那些帶有感覺性質的東西。

[78]據艾乃西德穆在《皮浪主義概略》中說,皮浪派的論證方式是對種種現象(phainomenōn)或思想(nooumenōn)的記錄或報告(menusis),按照這種方式,他們把所有這些東西集中起來對應排列,經過比較發現它們的不一致性和混亂性。對於在研究中所發現的對立,他們首先給出一種讓我們由之相信某些事物的論式(tropous),然後又用同一種論式摧毀它們的可信性。他們說,似乎讓人相信的是那些感覺上存在著相互一致的東西,從不變化或很少變化的東西,還有那些習以為常的和為法律所確立的東西,那些讓人愉快的和驚異的東西。[79]因此,基於同似乎可信的東西的矛盾,他們指出雙方的可信性是等效的(isas)。

他們給出的,有關現象或思想之間一致性的疑難(aporiai),存在著十種形式或論式(propous)。根據這些論式,討論的主題也表現出種種差別。下面就是他們提出的十個論式。

第一個論式涉及動物在快樂與痛苦,有害與有益方面的差異。由之可以推得(sunagetai)動物自相同的事物不會獲得相同的表象,因此由表象的衝突便可達致存疑(epechein)。有些動物無性生殖,如火中動物、阿拉伯鳳凰和蠕蟲,有些動物則有性生殖,如人類及其他一些動物。[80]某些動物以一種方式構成,某些動物則以另一種方式構成,由於這個原因它們在感覺上也有差異。鷹有最犀利的視覺,狗有最靈敏的嗅覺。有充分理由相信,眼睛構造不同的動物其形成的表象不會相同。葡萄新枝對山羊是美味,對人則苦澀難忍。毒芹對鵪鶉是營養食品,對人則是致命的毒藥。糞便對豬是可食之物,對馬則並非如此。

第二個論式涉及人的自然本性和個體特質(idiosugkrisias)。比如,亞歷山大的廚師德謨豐,在陰涼處感到溫暖,在陽光下則渾身寒顫。[81]又如亞里士多德所說,阿爾戈斯的安德隆可以在滴水未進的情況下橫穿乾旱無水的利比亞沙漠。此外,有人想從醫,有人想務農,還有人想經商。同樣的事情對一些人有害,對另一些人有益。因此不得不保持存疑(ephekteon)。

第三個論式涉及感官通道的差異。如蘋果對視覺形成(hupopiptei)淺黃色的印象,對味覺形成甜的印象,對嗅覺形成香的印象。同一形狀的東西由於反射它的鏡面不同,因而看上去似乎不同。由之推得結論(akolouthei),現象是這樣的並非甚於(mēmallon)是那樣的。

[82]第四個論式涉及狀態(diatheseis)和一般意義上的變化。如健康、疾病、睡眠、清醒、歡快、悲傷、年輕、年老、勇敢、膽怯、匱乏、飽滿、仇恨、熱愛、溫暖、寒冷。此外,還涉及呼吸暢通,或通道阻塞。基於所處的狀態的性質,人們所獲得的印象(prospiptonta)似乎有別。甚至瘋子也不是背離自然的(para phusin)。為什麼是他們而非我們是背離自然的?因為我們也會把太陽看成是靜止不動的。提托利阿的斯多亞主義者忒翁,經常睡後夢中漫步。伯里克利的一個奴隸也常爬到屋頂上夢遊。

[83]第五個論式涉及生活方式(tas agōgas)、法律習俗、神話信念、族群約定和獨斷假說。這裡面包含美與丑,真與假,善與惡,神以及一切現象的生成與毀滅。同樣的事情對一些人是公正的,對另一些人是不公正的。對一些人是善的,對另一些人是惡的。波斯人認為與自己的女兒發生性關係並非是荒誕不經的(atopon),對希臘人來說則是駭人聽聞的(ekthesmon)。據歐多克索斯在其《漫遊記》第一章聲稱,馬薩戈塔人共享妻室,希臘人則並非如此。奇里乞亞人喜歡做海盜,但希臘人並不以之為樂。[84]不同的人群相信不同的神,一些人相信神的預知或神意(pronoeisthai),一些人則不相信。在處理逝者方面,埃及人塗抹香料防腐,羅馬人則付之一炬,帕俄尼亞人棄之於湖。因此,有關真理本身(peri talēthous)只能保持存疑。

第六個論式涉及混合(mikseis)與結合(koinōnias),根據這個論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自己純粹地顯現,而是與氣,與光,與濕,與干,與熱,與冷,與運動,與蒸發以及其他能量(dunamesin)一起顯現。紫色物體在陽光、月光和燈光下分別呈現(hupophainei)不同色澤。我們自己的膚色在午陽當頭和夕陽西下的時候也顯得有所差異。[85]一塊在空氣中由兩個人搬起的石頭,在水中則很容易被移動。這或者因為石頭本身是重的但被水浮起來了,或者因為石頭本身是輕的而被空氣加重了。對於事物內在的特性(to kat idian)我們一無所知(agnooumen),一如我們對於構成香料的油性成分。

第七個論式涉及到距離(apostaseis)、各種位置(poias theseis)、場所(topous)和場所中的東西(ta in tois topois)。根據這個論式,被認為是大的東西顯現成小的,方的東西顯現成圓的,平坦的東西顯現成凹凸不平的,直的東西顯現成曲的,無色的東西顯現成色彩紛呈的。因此,由於距離的原因太陽似乎是小的。山遠看顯得潤滑,近觀則顯得粗糙。[86]太陽冉冉升起時是一個樣子,中天高懸時則是另一個樣子。同一身體在叢林中是一種狀態,在開闊地里則是另一種狀態。事物的影像變化(eikōn)依靠所處的各種位置,正如鴿子頸部的色彩變化依靠其方位的轉動。因此,我們不可能離開場所和位置去認識(katanoēsai)這些東西,事物自身的本性是不可知的(agnoeitai)。

第八個論式涉及事物的量和質,如熱與冷,快與慢,無色與有色。酒飲用適當則能強身健體,飲用過量則會傷身弱體。食物及其他東西同樣如此。

[87]第九個論式涉及到事物發生的恆常性(endelekses)、新奇感(ksenon)和罕見性(spanion)。如地震對於頻發地區的人們來說,就不會讓人感到驚詫。太陽也不會,因為它天天被人們看到。第九個論式被法博里諾列為第八個,被塞克斯都和艾乃西德穆列為第十個。再者,第十個論式被塞克斯都說成第八個,被法博里諾說成第九個。

第十個論式基於相互比較(kata ten pros alla sumblēsin),如輕之於重,強之於弱,大之於小,上之於下。右並非本性上就是右,而是相對於他者的狀況來理解的。一旦這種相對關係有所變化,右將不復為右。[88]同樣,「父」和「兄」也是作為相對存在的東西(hos pros ti)。日子相對於太陽,萬物相對於心靈。因此,相對存在的事物就其自身而言是不可知的(agnōsta)。上述這些就是十個論式。

此外,阿格里帕學派又引入了另外五個論式:基於分歧、無窮後退、相對性、基於假設和循環推論。「基於分歧」(apo tēs diaphōnias)表明,無論是由哲學家還是由日常生活所提出的那些問題,都充滿著嚴重的紛爭和諸多的混亂。「無窮後退」(eis apeiron ekballonta)則不承認研究對象可以確證(bebaiousthai),因為其可信性依賴於他者,而他者的可信性又依賴於另一個他者,如此類推以至無限。[89]「相對性」(ton pros ti)是說,無物能夠由自身被理解,而是每每與他者一起被理解。因此事物是不可知的。「基於假設」(eks hupotheseos)的論式用於那些認為應當把事物的第一原理當作可信的和毋容置疑的東西(mēaiteisthai)直接設定的人,他們的這種想法是無濟於事的,因為別人也會假設與之相反的東西。「循環推論」(di allēlōn)發生在這種情況,即一旦應當用來確證研究對象的東西本身又需要由研究對象提供可信性。比如,如果有人根據分泌生成來確證毛孔存在,同時又把毛孔存在本身拿來作為分泌生成的證據。

[90]他們還否棄一切證明、標準、記號、原因、運動、學習、生成、本性上善或惡的東西。他們說,所有的證明,或由已被證明的東西構成,或由未被證明的東西構成。如果由已被證明的東西構成,那麼這些已被證明的東西依然需要某種證明,這就陷入無窮;如果由未被證明的東西構成,無論全部,某些,還是唯一,都是被懷疑的對象(distazomanou),因此所有這些東西就是不可證明的。他們還說,如果有人設想存在著不需要證明的東西,那他的心智一定是個奇蹟,因為他沒有認識到,那些所謂自身具有可信性的東西(eks autōn ekhei tēn pistin)必須要首先得到證明。[91]因為我們不能由「四元素是存在的」來確證「四元素是存在的」。除此而外,如果特殊性的證明是不可信的,那基於它的普遍性的證明也是不可信的。再者,我們為了認識「證明是存在的」就需要有標準,而為了認識「標準是存在的」就需要有證明。因此證明和標準兩者是不可把握的(akatalēpta),因為它們互為依據(anapempomena ep allēla)。既然證明是不可知的,我們如何把握非顯明之物(ta adela)?因為我們追問的不是事物是否這樣或那樣顯現,而是事物是否本質上(kath hupostasin)就是如此。

他們聲稱,獨斷論者頭腦單一。因為由假設得出的結論僅僅是設定性質的(theseōs)論證,並非研究意義的(skepseōs)論證,使用這種論證,無疑是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枉費心機。[92]他們說,那些認為我們不應當根據環境去判斷真理,或根據事物的本性去確立法律的人,是把自己確定為萬物的尺度了,因為他們沒有看到,一切現象都是在與環境的相互作用中,或在某種狀態下中顯現出來的。因此,必須承認或者一切事物為真,或者一切事物為假。如果只有一些事物為真,一些事物為假,我們通過什麼來準確判定(diakriteron)呢?首先不能由感覺來判定可感之物,因為對感覺來說所有東西顯得都是等效的(panton ison autei phainomanon)。出於同樣原因,也不能由心靈來判定。除了上述兩種能力,找不到其他用來判定的能力了。因此他們說,無論什麼人想要確證可感之物或可思之物,就必須首先確立有關這些東西的觀念(doksas)。因為一些人否棄這些觀念,一些人否棄那些觀念。[93]但它們也要通過可感的或可思的東西來做判斷,但兩者任何一方都充滿著紛爭,因此對可感之物或可思之物的觀念做出判定是不可能的。如果因為心靈中的紛爭所有這些東西都是不可信的,那麼似乎可以據之準確判定(diakribousthai)所有東西的尺度將會被否棄,因此所有東西都會被認為是等效的。再者,他們說,同我們一起探究現象的人或是可信的或是不可信的。如果他是可信的,那麼對於那個事物似乎顯得相反的人來說,他是無法反駁的。因為,正如那個聲稱事物如何顯現的人是可信的,那麼聲稱事物以相反的方式顯現的人同樣也是可信的;如果他是不可信的,當他聲稱事物如何顯現時就不會被相信。

[94]不應假設那些似乎可信的東西(to peithon)為真。因為同一個東西不會讓所有人相信,甚至也不會每每讓同一個人相信。可信性(pithanotēs)往往來自外部因素,或基於論辯者的聲譽,或基於思辨能力(phrontistikon),或基於謀略技巧,或基於題材的熟悉程度,或基於對聽眾的取悅。

再者,他們還用這種論證方式否棄標準。標準或是已被判斷的,或是未被判斷的。如果是未被判斷的,那它一定是不可信的,無法獲致真的或假的結論;如果是已被判斷的,那它一定是屬於某種具體的被判斷者(krinomenōn),因此同一種東西既判斷又被判斷,用來判斷的標準將不得不被另外的標準來判斷,這個另外的標準又被另外的標準來判斷,以至無窮。[95]此外,標準問題存在著種種分歧,有些聲稱人是標準,有些聲稱感覺是標準,有些聲稱理性是標準,還有一些聲稱「有理解力的表象」是標準。一個人同自己或同他人常常不一致,這點由千差萬別的法律和習俗即可清楚地表明。感覺欺騙人們(psudontai),理性各執己見(diaphonos)。「有理解力的表象」由心靈來判斷,而心靈則複雜多變(trepetai)。標準是不可知的,由於這個原因,真理也是不可知的。

[96]記號(sēmeion)是不存在的。他們說如果記號存在,它或是可感的,或是可思的。它不是可感的,因為可感之物是共通性的,而記號則是特殊性的。再者,可感之物是「基於差別存在的東西」,而記號則屬於「相對存在的東西」。記號也不是可思的,因為可思之物或是顯明的東西的顯明的記號,或是非顯明的東西的非顯明的記號,或是顯明的東西的非顯明的記號,或是非顯明的東西的顯明的記號。記號不屬於任何一種,所以記號不存在。不存在顯明的東西的顯明的記號,因為顯明的東西不需要記號。也不存在非顯明的東西的非顯明的記號,因為被揭示的東西必須要通過某種東西顯現出來。[97]顯明的東西的非顯明的記號也是不可能的,因為給他者提供理解的出發點的東西(aphormēn katalēpseōs)本身必須是顯明的。也不存在非顯明的東西的顯明的記號,因為記號,作為相對的東西,必須與那個以之為記號的東西(toi hou esti sēmion)一起被理解,然而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因此非顯明的東西是不可理解的,因為非顯明的東西被他們說成是通過記號來理解的。

他們還用這種方法否棄了原因。原因(to aition)是相對的東西,它相對於「因之而生的東西」(to aitiaton)。相對的東西僅僅可被思想(epinoeitai),不具有實在性(huparchei)。[98]因此,原因只是思想的對象,因為如果它是原因,就必須同那個被說成是以之為因的東西(to hou legetai aition)相伴而存,否則它就不是原因。就像一位父親,如果與他被稱為父親相對的那個人不在場,那他就不是父親,對於原因也是如此,因為與原因被認識相對的那個東西並不在場。生成、毀滅及其他東西都是不存在的,所以原因是不存在的。再者如果原因存在,那麼或有形物(sōma)是有形物的原因,或無形物(asōmaton)是無形物的原因,。沒有任何一種情況是這樣的,所以原因是不存在的。有形物不會是有形物的原因,因為兩者具有相同的本性。如果任何一方僅就它是有形物而被說成是原因,那麼另外一方,因為是有形物,也將會成為原因。[99]如果雙方同樣都是原因,就不會有「被作用者」(to psachon)。基於同樣的理由,無形物不會是無形物的原因。無形物也不是有形物的原因,因為沒有任何無形物可以作用於(poiei)有形物。最後,有形物也不會是無形物的原因,因為生成物(genomenon)應當是被作用的質料(tēs psachousēs hulēs),如果因為它是無形的而無法受到作用,那它就不會被任何東西所生成。因此原因不存在。由之得出結論,整個宇宙的本原(tas tōn holōn archas)是非真實存在的(to anupostatous),因為作用者和活動者本身必須是某種東西。

再者,運動(kinēsis)是不存在的。因為運動者(kinoumenon)或在其所在的場所運動,或在其不在的場所運動。但它既不能在其所在的場所運動,也不能在其不在的場所運動,所以運動是不存的。

[100]他們還否棄學習。他們說,如果有物可教,那麼或以存在者(toieinai)教存在者(to on),或以非存在者(toi me neinai)教非存在者(to mēon)。但不會以存在者教存在者,因為存在者的本性是對每個人顯現出來的,並為人們所認識;也不會以非存在者教非存在者,因為對於非存在者是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的,因此它是不可教的。

他們說,生成(genesis)也是不存在的。存在者(to on)不是生成的,因為它是存在的(esti);非存在者(to mēon)也不是生成的,因為它沒有實在性(huphestēke)。既不具有實在性又不存在的東西是不可能碰到好運(eutuchēke)而得以生成的。

[101]沒有任何東西本性上是善的或惡的。如果某種東西本性上是善的或惡的,那它必須對所有人同樣是善的或惡的,就像雪對所有人都是冷的。但沒有任何善或惡對所有人都是共同一致的,所以沒有本性上是善的或惡的東西。或者人們應當把所有那些人人信以為善的東西都說成是善的,或者並非如此。事實上人們不能聲稱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如此,因為同一種東西被一些人認為是善的,被另一些人認為是惡的,如伊壁鳩魯認為快樂是善的,安提斯特諾斯則認為快樂是惡的。因此結果表明(sumbēsetai),同一種東西既是善的又是惡的。但如果我們說並非所有人人信以為善的東西都是善的,我們就得對這些觀念進行判定。然而因為這些論證之間的等效性(isotheneian)判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本性上善為何物是不可知的。

[102]有關他們這些推論的全部論式,可以從流傳下來的著述中清楚地看到(sunidein)。皮浪本人沒寫下任何片言隻語,但他的同伴提蒙、艾乃西德穆、紐謨尼俄斯、瑙西法涅斯以及其他人都有文字傳世。

獨斷論者在反駁時說,懷疑論者本身對事物具有自己的理解,並持有確切的信念(daogmatizein)。當他們相信自己已在駁斥對手時,對某些東西是有理解的,與此同時他們強化了(kratuousi)自己的觀點並持有確切的信念。甚至當他們聲稱「不確定任何東西」和「對於每個論證都有一個對立的論證」時,對這些表述本身他們實際是做出確定和持有信念的。[103]針對這一反駁,懷疑論者回答說,對於我們作為人類所獲得的那些感受(paschomen),我們是同意的。因為我們承認,這是白天,我們活著,以及生活中的其他現象。但對於獨斷論者以其論證所確切肯定並聲稱已經理解的(kateilepsthai)東西,因它們是非顯明之物(adēlōn),我們對之保持存疑(epechomen),只承認自己的感受經驗(ta pathē)。我們同意我們在看,我們承認我們在思,但我們如何看或如何思,我們並不知道。我們在「敘述」的意義上(diēgēmatikōs)說某個東西似乎是白的,但並非確切地肯定它本質上(ontōs)就是白的。[104]至於「不確定任何東西」等短語,我們不是作為獨斷的信念(dogmatōn)來表達的,因為這不同於說「宇宙是圓的」。後者涉及非顯明之物(adēlon),前者只是一種「承認」或「認可」(eksomlogēseis)。因此當我們說「不確定任何東西」時,我們也不確定這句話本身。

反過來,獨斷論者聲稱懷疑論者否棄生活本身(ton bion autous),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拋棄了生活所賴以構成的一切。懷疑論者說,這種指責是錯誤的,我們沒有否棄「看」,而是不知道「看是如何發生的」。我們肯定現象(phainomenon),但並沒有肯定它就是(on)像它所顯現的那樣。我們看到火在燃燒,但它是否具有燃燒的本性,我們保持存疑(epechomen)。[105]我們注意到一個人運動,一個人消失,但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我們並不知道。他們說,我們只是反對那些與現象對應存在的且為現象所表明的非顯明之物。當我們說一幅畫有凸起的表面,我們是在描述顯現出來的東西,一旦說這幅畫確實沒有凸起,我們就是在談論另外的東西了。由此,提蒙在《皮托》中說,他未曾跨越習慣一步(mēekbebēkenai tēn sunētheian),在《表象》中又說:

「無論走到哪裡,現象都起支配作用。」

在《論感覺》中聲稱:「我不肯定蜂蜜是甜的,但我承認它似乎是甜的。」

[106]艾乃西德穆在《皮浪的論證》第一卷中說,由於論證的對立性(antilogian),皮浪沒有獨斷地(dogmatikōs)確定任何東西,而是基於現象得出結論(akolouthein)。他在《反智慧》和《論探究》中也談到了這點。再者,艾乃西德穆的朋友宙希斯在《論正反兩種證明》中,拉奧迪科的安提奧庫斯和阿帕拉斯在《阿格里帕》中,也都僅僅肯定了現象。根據懷疑論,現象(phainomenon)即標準,正如艾乃西德穆所說。伊壁鳩魯也是這樣說的。但德謨克里特不承認現象是標準,乃至否定現象是存在的。[107]針對現象這個標準,獨斷論者反駁說,不同的表象可以由同一事物造成,比如同一座塔或顯現為方的或顯現為圓的。如果懷疑論者在兩者之間不做任何傾向性選擇(prokrinei),他將無法行動(apraktēsei)。又說,如果他們信從任何一方,就不會承認現象的等效性(to isosthenes)。針對這點懷疑論者說,當不同的表象作用於我們時,我們說它們每種都顯現出來,因此我們肯定現象顯現這一事實。如提蒙和艾乃西德穆學派所說,懷疑論者聲稱其目的在於存疑(epochēn),而寧靜(ataraksia)就像影子那樣緊跟而來(akolouthei)。[108]就那些我們能夠決定的事情(peri hēmas esti),我們既不選擇也不規避。但就那些不由我們決定,而是必然發生的事情(kat』anagkēn),如飢餓、乾渴和痛苦,我們將無法逃避,因為這些東西不是憑論證(logōi)所能消除的。當獨斷論者聲稱,懷疑論者甚至能夠過一種,如果接到指令連殺父食肉都無法逃避的生活時,懷疑論者反駁說,他們能夠過一種對獨斷論所研究的問題(tōn dogmatikōn zētēseōn),而不是對日常生活(biōtikōn)和規矩的遵守(tērētikōn)保持存疑的生活。因此,我們按照習慣(kata tēn sunētheian)選擇和規避某件事情,用法律繩墨自己的行為。一些人說,懷疑論者聲稱其目的在於「不受影響」(apatheian),另有一些人說,其目的在於「平和淡定」(praiotēta)。

二、提蒙

[109]我們的這位來自尼開亞的阿波羅尼德斯,在其獻給提伯里烏斯·凱撒的著作,《論諷刺詩》的第一卷中說,提蒙是夫利阿斯人提馬爾庫斯之子。他幼年失恤(kataleiphotheton),繼而習舞為生。後因厭倦了舞者的生涯便遠走他鄉,投奔麥加拉的斯提普。在斯提普身邊度過一段時間後,又返鄉成婚。之後同妻子一起到了愛利斯的皮浪那裡,直到他的孩子們出生。其中,長子叫克桑圖斯,提蒙教他習醫,並指定為遺產繼承人(diadochon)。[110]如蘇提翁在其著作的第十一卷中說,這個兒子曾是有史可稽的名人(ellogimos)。提蒙因生存所迫,乘船到了海列斯彭特和普羅彭提斯。他在卡爾西頓以智者為業(sophisteuōn),聲譽日隆。供給自足(porisamenos)之後,便渡海去了雅典,除了在忒拜逗留過短暫的一段時間之外,他一直生活在雅典直至終老。他為安提柯國王和托勒密國王菲勒德爾弗斯所熟知,這點可由其抑揚格的詩句為證。

安提戈努斯聲稱,提蒙喜歡喝酒,在哲學活動之餘如有一點閑暇(scholazoi)便創作詩歌,包括史詩,悲劇,薩提爾劇,三十部喜劇和六十部悲劇,還有諷刺詩和艷詩。[111]另外提蒙還有輯錄在冊的(katalogadēn)詩句達兩萬行,這點為提蒙傳記的作者,卡魯斯托斯的安提戈努斯所記載。有三部《諷刺詩》,在這些作品中,提蒙作為懷疑論者,以戲謔的風格對所有人進行痛責,對獨斷論者予以譏諷。第一卷以第一人稱(autodiēgēton)表達,第二卷和第三卷則以對話的方式(endialogouschēmati)表達。他把自己扮演成一個發問者,向科勒封的克塞諾芬尼提問每位哲人,而克塞諾芬尼則一一回答。第二卷涉及老一輩哲人,第三卷則涉及後代哲人,這就是為何有人給這一卷冠以「劇終」(epilogōn)的原因。[112]第一卷除了以詩歌體獨言獨語(monoprosōpos)之外,涉及的材料相同。開篇這樣寫到:

「告訴我,你們這群好奇心十足的(polupragmones)智者!」

據安提戈努斯以及蘇提翁在其著作的第十一卷中說,提蒙在接近九十高齡的時候終老。我聽說提蒙只有一隻眼睛,的確他常把自己稱為與「獨目巨人」。還有另外一個提蒙,一位厭世者(misanthrōpos)。

如安提戈努斯所說,這位智慧的熱愛者,也是極其專註個人事務的園藝熱愛者(philokēpos)。漫步派的希羅努謨斯講過這樣一段關於提蒙的話:「正像西徐亞人(Scythian)一些退著射箭一些追著射箭,因此哲學家當中一些追著抓學生一些退著抓學生,後者如提蒙。」

[113]他敏於思考和嘲諷,長於文字,善於把故事寫成詩歌、編成劇本。他常與悲劇家亞歷山大和荷馬共享作品。每當被女僕和狗打擾時,他便無法創作,因為他對安靜極為苛求。據說,阿拉圖斯問他如何得到準確無誤的荷馬文本,他說:「如果你有幸碰到一部古代抄本(antigraphois)而非後人校正本(diōrthōmenois)的話。」他任由自己的詩作散亂無序,有時甚至被老鼠啃掉一半。[114]當他對演說家左披洛斯朗讀自己的作品時,延展書卷、即興吟詠。讀到一半,居然發現被撕掉的,早就不知去向的那一部分。他竟是如此之粗心大意。再者,他非常隨和以至於放棄進餐。他們說,一次他看到阿爾克西勞路過「無賴市場」,說道:「你到這裡,我們皆為自由人的地方,有何貴幹?」他習慣於不斷援引那些感覺被心靈的判斷所驗證的人的詞句:

「鳥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習慣於開這樣的玩笑。當有人對一切都感到驚奇時,他說:「你為何對我們三個人長了四隻眼不感到驚奇呢?」因為他和他的學生第奧斯居利得斯都是獨眼,而他所回答的那個人是健全的。[115]一次,阿爾克西勞問他為何從忒拜回來,他說:「以便我能一覽無餘地看著你大笑。」儘管在《諷刺詩》中他對阿爾克西勞進行了指責,但在其名叫《阿爾克西勞的葬禮宴會》的著作中對他給予了讚美。

據美諾多圖斯講,提蒙沒有繼承者(diadochos),這一學派中間斷代,直到居勒尼的托勒密使之重建。但據希波珀圖斯和蘇提翁說,塞普勒斯的第奧斯居利得斯、羅德斯的尼哥羅科斯、塞留西亞的優弗拉諾以及來自特羅阿德的普勞魯斯也是提蒙的學生,而後者,根據歷史學家披拉爾科斯記載,他具有極強的剋制力,以至於可以忍受以叛國罪對他做出不公正的處罰,認為他的城邦同胞不值一詞。

[116]優弗拉諾傳亞歷山大利亞的優布魯斯,優布魯斯傳托勒密,托勒密傳薩爾佩東和赫拉克利德斯,赫拉克利德斯傳諾索斯的艾乃西德穆,後者編寫了八卷本的皮浪論證;艾乃西德穆傳宙希波斯,宙希波斯傳「跛腳」(gōniopous)宙希斯,宙希斯傳呂科斯地區拉奧迪凱的安提奧庫斯,安提奧庫斯又傳經驗論的醫生(iatros empeirikos),尼科美迪亞的美諾多圖斯和拉奧迪凱的提奧達斯;美諾多圖斯傳塔爾修斯的赫羅多圖斯,阿瑞優斯之子,赫羅多圖斯傳塞克斯都·恩披里柯,後者寫了懷疑論的十卷本和其他非常優秀的著作。塞克斯都傳綽號叫Kuthēnas的薩圖爾尼諾斯,另一位經驗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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