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並非亂語
美國有歷史嗎?有,二百四十餘年;但,那能叫歷史嗎?若與中華悠遠五千年璀璨文明相比,美國差不多就沒有了歷史。
可「差不多沒有歷史」,並不等於沒有歷史。一段短短歷史,偏偏鑄就了美國的輝煌。歷史,往往就是這樣,狂飆九天,於無聲處,說不清,道不白。
關山難越,美國卻成功翻越了。依仗軍事霸道和金融權杖,美國握有了當今無與倫比的國際話語權,翻雲覆雨,無所不能。而美國的教育,因為擁有多所世界名列前茅的大學,自然是有口皆碑。各國的青年學子擠破腦袋去那裡讀書鍍金,渴望學成而引領未來。在自然科學領域的諸多學科,美國學術水平一流,研究成果斐然,確實可以傲視全球。但是,在歷史學方向,以我極為有限的泛泛閱讀和好奇探究,竊以為除了幾所名校存在幾個有點年份的知名中心,美國的史學研究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學術貢獻。唯一厲害的,是那部經歷了歲月敲打、風雨洗滌的美國憲法。不過,那已超越了史學範疇。
改革開放四十年了,大量的美國著作湧入了中國,史學著述同樣不少。《哈佛中國史》,純粹外國人以個人之力寫就的中國史,通覽了一遍,卻沒能感動我。美國的歷史學研究,往往不是對史料的某種新發現,只是其闡釋歷史的方法與我們有別。闡釋,基於思考,而思考的角度,引導著方法,所以,方法的孰優孰劣,沒有正確答案。歷史學的研究,尤其與中國史有關的研究,奔赴美國這樣一個國家歷史短得可憐的國度以求有所作為,至少我是不認同的。但是,美國人善於抓住戰機,懂得搶佔高地的本事,你不服還真不行。這不,連我們的老祖宗兩千多年前就駕輕就熟的口述歷史,且多少年來始終為歷代歷史學人信手拈來的史學方法,也成了美國人首創開闢的一個歷史學分支了。「六經皆史」,半部《論語》治天下,不知道美國人可曾知曉?
手頭還有一本美國人寫的書:《大家來做口述歷史》,2006年1月由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這是美國式的課程小書,工工整整,面面俱到。封底列了幾條贊語,均為美國本土人士所言,有一條語錄稱其為「為當代口述歷史研究人員提供了實踐性建議和合理性解釋」。以我淺見,該書介紹的套路,其實中國的學生早都會做,上海的中學生大多有過自己獨特的「口述調研」類的課外實踐。該書唯一可供借鑒的,是書後附錄的美國口述歷史協會的「標準指引」和相關「契約」。他們榮耀地把「口述歷史」變成了他們創建的歷史學的一個分支。都說美國人在商業上善用專利註冊,覆蓋全域,壓制別人,以搶佔市場,贏取最大利益。而在史學學術上,他們同樣好為人師。
差不多沒有歷史的美國,不會與人談論「古代」,要說的,自然是「當代」了。而研讀美國「當代」的歷史,幾乎就是對大量政府未解密或剛剛解密的那些文檔的解讀。基於美國的政治強勢,美國人對歷史的閱讀習慣和理解方式,必然會成為若干國家和一些大學的學習標準,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余英時先生曾說,歷史不僅僅是史料,歷史是對史料的闡釋。史料,從某種程度上保證了歷史的真實性,而闡釋的多樣性使得歷史無所謂真實不真實,我們的看點在於,這樣的釋讀是否合理或有效。
有人說這一切都是憑著美國是個有契約精神的國度。這倒不假,從政治層面看,當年曾是,可如今連總統都是國家契約的朝令夕改者,契約精神還在嗎?退出巴黎氣候協定,撕毀業已生效的國家間自貿協議,均是例證。從法制層面看,契約精神尚存。新華社4月25日報道,美國某個委員會的行政法官裁定,美國商務部沒有理由解僱曾被誣陷為「中國間諜」的陳霞芬,命令商務部恢復陳霞芬在美國國家氣象部門的工作,並補發陳的所有薪資福利。法官認為美國商務部無中生有地指責陳霞芬試圖從一個政府資料庫中獲取機密信息並與中國官員分享,該部門的刑事調查人員是在有選擇性和有偏見的情況下「不可思議」地完成了他們的調查報告。此為實例。
還是關心我們自己的歷史學研究吧。去年年末我添購了一批與歷史學相關的書,其中一本,是曾業英先生主編、當代中國一批知名歷史學者參與撰寫、2014年11月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當代中國近代史研究(1949-2009)》。通讀後再選擇重點章節細讀,收穫頗豐。這部書對六十年來中國近代史研究的歷程和進展做了系統梳理,實事求是地評介了以往研究中的成敗得失,並展望了未來前景。閱讀這本「中國近代史研究的研究」,我真切體悟到中國歷史學學術研究的深邃寥廓,以及那些可以稱得上當代中國歷史學家們的勤勉踏實。讀此書畢,我似乎也由一個歷史學的愛好者,自覺踏上了接近專業理解的那個台階。
上海師大的歷史學研究,向來以細緻見長,以成果取勝。高紅霞教授主編的2008年12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上海福建人(1843-2008)》,我從圖書館借閱了兩次,一次滿期後展期,因為該書資料豐富需要時間細加領會,展期仍不能讀完,於是先還又借。高教授的巨著包含了不少人物採訪和口述調研,她對口述內容的巧妙安排和精到把握,使得全書的檔案資料、歷史照片、文字論述有機融為一體,全景式展現了「上海福建人」這個特殊人群的近代歷史風貌。這是一個中國學者得心應手運用「口述歷史」的範例。
少時讀過不少種介紹常書鴻先生的書,我也在高三時專門走了一段古絲綢之路,去了敦煌,到了莫高窟,還寫過一篇五千字的遊記卻最終沒有投稿,因為想表白的心跡,早已有更美麗的文字讓央視敦煌紀錄片包攬了、代替了、概括了、說盡了。但去年初冬在家中,於上海電視台「藝術人生」節目上看到常書鴻先生的女兒常沙娜教授時,我還是激動了。一個年已九旬的老人,身姿優美,神態優雅,思路敏捷,敘述清晰,語速還絕不比年輕人慢。她是中央工藝美院的首任院長,她竟然還是童年的我參觀北京人民大會堂主大廳「舉頭望彩雲」久久不願移目的、全國觀眾也多於電視里見過的、那個嵌著紅星的「祥雲」造型的巨大頂燈的設計者。
這是一檔實實在在的口述歷史節目,娓娓道來的對父親的懷念,對敦煌的摯愛,對敦煌的人文歷史的獨特理解,對敦煌的當代價值的深刻思考……在上海電視台的攝影機下,聲影並輝,常沙娜教授的口述歷史,就這樣得到了留存。
朝代的更迭,年輪的溝坎,從沒有阻擋住中國歷史學人記錄、研究歷史的腳步,而他們的嚴謹厚重的文論,藏之名山,傳之後人,他們的奉獻本身就是如夢如歌的中華歷史的華美篇章。
上海師範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蘇智良教授主編的2011年9月由學林出版社出版的《上海城區史》,博大精深,堪稱上海城區歷史的百科全書。有長者介紹,該宏著除了細緻的文史資料的收集整理,還包含了大量口述歷史研讀的真知灼見。希望我能夠在兩年之後,擁著一份對上海本地歷史的巨大興趣,帶著一種逐漸積累的專業領悟能力,細細拜讀其中的兩卷。
口無遮攔,好在夜已深沉。胡言並非亂語,就此打住了。
2018年4月28日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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