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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有30次,我下定決心要讀完《追憶逝水年華》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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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開篇這樣介紹道:「安妮 ? 弗朗索瓦,巴黎人。一無文憑,二無頭銜,默默無聞,曾就職於多家出版社,在閱讀中度過了三十年的職業生涯,於 2009 年辭世。」




在《讀書年代》中,安妮?弗朗索瓦用輕盈、有趣的筆觸描述了自己所走過的五十年讀書時光。從記事起,安妮就生活在一群為書痴狂、將閱讀視為主要生存方式的巴黎人中間。




安妮?弗朗索瓦不是藏書家,只是一個純粹的愛書人。因此這本書才充滿了溫度和平民視角。安妮的讀書方式是沉浸式的,而非為了使用。「如果我已經對一部巨著的理論意思和現實意義耳熟能詳的話,就會缺乏一種真正沉浸到作品裡去的平和的心態和清醒的頭腦。」




在一個熱情、調皮、溫柔的書痴筆下,與書有關的每件事都很有趣,也都無可避免地產生令人抓狂的問題。書會入侵讀者的房間,捲入他的愛情、家庭、友誼、職業交往……而一個人的藏書,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他的自傳,關於他歸屬的部落,他圍繞著書構建的整個生活。




這裡選擇作者的四篇文章,每一個話題都讓愛書之人如釋重負。與讀書人同居「有備無患的同居理念」、「好書太多、人生太短」的讀書焦慮、「整理一下書,還是放棄?」、以及如何克服走進一家書店的誘惑。




有備無患的同居理念







弗朗索瓦和我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很久了。我們各讀各的書,也漸漸開始相信,兩個人共同生活要遵守一些遊戲規則,比如分清書本的歸屬,這很好地體現了我們的同居理念。




一起生活的最初幾個月,我一直保留著杜庫埃迪克街的單身公寓。弗朗索瓦歷經波折,終於在巴羅街找到了房子,可他也保留著杜邦·德·勒爾街的小公寓,一留就是好多年。我們不謀而合,都擔心感情不夠牢靠,一先一後地為自己留好了後路。接著,弗朗索瓦在我們小得可憐的新家裡布置了一間書房。




儘管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三十年,但算起來,我們的書真正成為一家人,只是最近十年的事。還有許多書能在書房裡找到兩本。有的書,我們認識之前各自就有了。有的書,則是我們出於冠冕堂皇或難以啟齒的理由,有意或無意地買了兩本。我們品味各異,互相尊重(弗朗索瓦總不能把他看得書角捲曲、劃滿下劃線的書拿給我看吧)。








不用說,還有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因:從一開始,我們就擔心這份感情不牢靠,害怕最終會分手。如果每本書都有備份,萬一鬧翻了,也不至於因為書本打官司。他父母很贊同這種做法,送給我們每人一套七星文庫的普萊維爾(Prévert)詩集。




詩集上的題詞寫的是:「獻給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婦」,可我們這「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婦」卻隨時會在我的哭泣和他的沉默中分手(發生重大事件時,我倒還能保持幾分冷靜,而他卻會暴跳如雷)。這麼說吧,如果西里亞尼(Ciriani)、安藤忠雄和瓦登霍夫(Vandenhove)的書理應歸弗朗索瓦所有,那麼讓·羅蘭、奧利維埃·羅蘭(Olivier Rolin)、西爾維·佩如(Sylvie Péju)、路易莎·瓊斯(Louisa Jones)、讓–雅克·薩勒貢(Jean-Jacques Salgon)的書又該留給誰呢?



毫無疑問,如果用抽籤來決定書的歸屬,結果肯定是我們倆冷血殘酷或氣急敗壞地跳起來掐對方的脖子。

真希望永遠都不必用賭博來決定書的命運。但是既然我們倆都能以平和的心態接受這種做法,就說明誰都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說明我們還可以共同生活下去。





半途而廢的解脫







過去,不管拿到什麼書,我都能堅持把它讀完,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哪怕是在極其惡劣的環境里,我都能靜下心來看書,並且絕非一目十行那樣敷衍了事。直到五十歲,我才有所改變。五十歲的年紀,足以讓我倚老賣老。書寫得糟糕,我就把它扔在一邊。電影沒意思,我就提前退場。最近這場小小的病痛,更讓我能理直氣壯地挑肥揀瘦。




在此之前,出於基督教濟世救人的教義,我寧可受盡折磨,也要堅持看完書本和電影的大結局。還有很多書稿,只要看上一段就知道寫得平庸之極,但我還得耐著性子留在辦公室里看完,就像傳教士全力以赴拯救地獄中的罪惡。我堅持看完稿子,然後寫上一封語氣委婉但有理有據的退稿信。退稿信必定引發作者無休無止的辯解。在收到一百多封對我口誅筆伐的作者來信之後,我更加堅定了立場:從頭到尾認真讀完稿子,但退稿絕不留情,也不解釋,省得再收到這樣的信—



夫人,根據您提出的寶貴意見,我修改了稿件,隨信寄上……




以前,哪怕在工作之餘,我也盡量嚴格要求自己,即使讀第一行就煩得要命,我還是堅持把書看完。後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如果一本書看了三十頁還不能吸引我,那索性就把它撂在一邊。有時候,這本書就被永遠拋諸腦後了,也有時候只是暫時擱置。堆在床邊的書就這樣在漫長的等待中打發日子,等待更好的時機,等待另一個季節,等待有一天主人大發慈悲,或者一位巧舌如簧的求情者。




由於我的頑固不化,偶爾也會出現另一種較為罕見的情況:我把書暫時放下,因為它實在太好看了!但讀書的時機選得不對。我會時不時地把它撿起來讀一讀,牽牽絆絆很多年。








也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我直到三十五歲才讀完普魯斯特的大作。三十五歲才讀普魯斯特—雖說這也沒什麼好害臊的,但多少會帶來一些不便。地鐵里,度假時,冬日裡,遮陽傘下,差不多有三十次,我下定決心要讀完《追憶逝水年華》,但每次讀到描寫山楂樹(山楂樹還是薔薇?我記不清了)的地方就卡住了。終於有一天,我越過了這個臨界點。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究竟為什麼把普魯斯特束之高閣那麼久,而現在又奇蹟般地立刻讀完了?




我不再像苦行的修士那樣讀書,但事實上,只要跳過一個段落不看,哪怕一個小小的段落,我都覺得很為難。我也不會同時讀好幾本書:這本還沒讀完,那本又去看看。我總覺得,徹底的拋棄要比三心二意的背叛來得更忠誠一點。如果不喜歡,那就徹底扔掉吧,我會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這是一種解脫,與讀完好書的快感相比,獲得解脫的感覺還要棒得多。





整理的慾望


Rangement







經常搬動工具書簡直就像舉重練習,這種鍛煉常常令我覺得自己肌肉結實、振奮昂揚,有時竟也生出把堆得雜亂無章的書整理整理的念頭。然而現實是,我病痛纏身,難以勝任。我知道有的人天生就喜歡整理,或者總有辦法把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我不是。




平心而論,就算弗朗索瓦佔據了家裡大部分可用空間—我霸佔的地盤也不少。他的書集中放在一起,我的散亂在各個樓層。我習慣在床上看書(卧室在二樓),可法國文學、教材和遊記類的書卻擠在三樓的工作室(園藝學和植物學書籍堵住了通向露台的過道,十五本書因此佔去了九個平米)。外國文學、散文集、大部分尚未開封的紙箱堆在二樓的閣樓,還有偵探小說(它們躲在備用床後面,也叫做「受難床」,因為我們倆之中的那位男士在咳嗽或者賭氣時,就去那張床睡)。菜譜放在底樓廚房的擱架上,擱架同時也放碗碟(碗櫥用來放酒杯和桌布了)。幾本音樂書籍放在音響邊上。小圖冊則佔據了咖啡桌。




書雖零亂,卻也亂中有序,只有一個壞處:每次懷抱一大摞書上下樓梯,總會有種在學校被高年級生捉弄的感覺。其實,問題就出在那些無序散落在各處的書上:除了床上的一堆之外,那些應該搬上去或者搬下來的書,讀完之後總被我隨手丟在最近的樓梯上。通向工作室的樓梯空間因而急劇縮小,每次上下都舉步維艱,不得不借用衣櫃旁邊的小台階。椅子上、茶几上、茶几下,到處丟滿了書,連浴室也難逃此劫: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時,我就去浴室讀書;半夜醒來,也去那兒看一會兒書再接著睡;清晨醒得太早,還是去浴室讀書打發時間。







其實只要稍加約束,每周進行一次小規模整理也就夠了。但每到了該理書的時候,我總能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來做—比如看書。時不時地,也會有種危機感,覺得有必要收拾收拾。我讓弗朗索瓦訂購了一些瑪德里克牌書架。弗朗索瓦倒是說干就干,可書架板送來之後,我們要拖好幾個月才想起來把它們組裝好。為了推卸責任,我聲稱書架只有最上面一層還能再裝幾個書板,而我一登高就頭暈。




恐高症是上了年紀才有的,說發作就發作。以前在諾波里城牆的牆脊上跑來跑去都沒事,昨天在楓丹白露森林,站在一塊不過三個蘋果壘起來那麼高的石頭上,我竟然嚇得目瞪口呆。如今站上一張小板凳都讓我覺得恐怖,可我還是大無畏地爬上滑輪轉椅,為三樓工作室裝上了窗帘桿。




偶爾幾次,整理的慾望突如其來,終於讓我克服了懶散和恐高。這種念頭來得驚雷般猛烈,付諸行動也閃電般迅速,雖然我並不總是有恰當的理由。這一次,為了騰出地方擺一台小小的取暖器,我竟然痛下決心,將亂七八糟的一堆本傑明·拉比爾漫畫、國家博士論文、各種雜誌和稿件清理了一番。訂購的取暖器送到之前,我已經花了三個星期為它收拾地盤。




弗朗索瓦第二天就要從里爾回來了,頭一天晚上,隨著十點的鐘聲敲響,我開始動手收拾,工程浩大:挑選、分類、通風,上樓下樓幾百趟。忙到半夜,終於大功告成。沖個澡上床,看一小時書,時不時用滿意的目光打量打量空蕩蕩的房子。快要睡著了……突然看到壁櫥門半開著,把門關好再爬上床。瞥見椅子上堆著一些衣服,把衣服收拾好再爬上床。又發現取暖器下面有一道長長的污漬,彷彿阿麗亞娜火箭尾部拖著的白煙。下床找來水桶、橡膠手套、海綿和清潔劑。為了去掉這道痕迹,我最終把整堵牆擦了個遍,乾淨得就像一塊廣告牌。擦到穿衣鏡那塊長三米高兩米的明凈地帶時,我明智地為這次大掃除畫上了句號,也顧不上其他幾面牆還是香煙熏得灰撲撲的樣子。




書店是個危險的地方


Achats







要送書,就得先買書,去書店、小書店,甚至是迷你書店。我狡猾地出沒於各家書店,就像無奈的窮光蛋,為了賒賬買東西,不得不跑遍鄰里街區所有的店鋪。




只有在腦子裡想好要買哪本書之後,我才敢去書店。即便這樣,每次從書店裡出來,我懷裡至少會揣著三本書。

為了避免流連忘返和衝動購物,我必須設法繞過書店的櫥窗,就像飢餓症患者要拚命躲開糕餅店,否則我來不及讀的書就會越積越多,在床邊堆得搖搖欲墜。

總有一天,它們會展開報復,趁我熟睡時「噼里啪啦」砸下來。




當然,最要命的還是圖書博覽會。成百上千個死了的和活著的作家,成千上萬本我沒讀過的書。只要掃上一眼,我就覺得消化不良,就像素食主義者走進了熟食批發店或者流水線養雞場,霎時間暈頭轉向。不是我不想讀書,是身處這個過於豐盛的圖書盛宴讓人心生厭膩。從展館脫身而出時,我熱淚盈眶,年年如此。




所以我總是急急忙忙衝進一家常去的書店,走向某個書架或陳列新書的桌案,抄起一本就去收銀台付錢—太遲了。視線掃過《帕拉蒂娜公主書信集》時我就記住了它。就在收銀台邊上,還擺放著維旺·德農的《明日不再來》(Point de lendemain),書的第一頁是絕妙的動詞變位練習,拿來送人很好。我買下了它們,逃出書店。萬幸,我只買了三本,其中兩本還很薄,床頭那堆書會饒恕我的。







買書也常有悲劇上演,比如書店裡沒有我嚮往已久的書:「《米德爾馬契》嗎?自從布爾喬亞出版社不出這本書了,我再也沒訂到貨。要不您去桅樓書店(La Hune)書店看看吧。」 也好,順帶給我哥哥買本埃萊娜·邦貝爾熱的小畫冊。我去了桅樓書店,他們當然有《米德爾馬契》,可是奧姆尼比斯出版社(Omnibus)把喬治·艾略特的另外兩篇小說也收錄在一起了。我還沒心情一口氣讀她三部作品,決定放棄。為了自我安慰,我說服自己吉姆·哈里森可能有新作面世了。可還是沒有!他可真夠懶的。我垂頭喪氣走出書店。在巴爾扎爾餐廳等弗朗索瓦時,發現貢巴尼書店(Compagnie)還開著,我沖了進去—命中注定我會買到《米德爾馬契》。那堆書會把我給壓扁的!卡特琳娜這下滿意了,她向我極力推薦過這部作品。




我多麼羨慕弗朗索瓦可以冷靜從容地在書架間晃悠,多麼欽佩阿爾梅勒不會被壞脾氣的書店老闆惹惱,而我在這裡總是緊張不安,如臨大敵,臨了卻還是乖乖走向收銀台,第無數次地買下富爾奈勒的《運動員的頭腦》。這本書我有三本,放在抽屜里準備當禮物的(自從有過一時拿不出書送人的尷尬經歷後,我決定盡量有備無患)。我得再仔細統計一遍:一本給萊昂·莫里斯的女兒,她聲稱要當體育記者,卻連這本書還沒讀過;一本給亞平寧餐廳的老闆里諾,他每個星期天都要騎自行車轉上一百公里;還要送給……幾十個沒有任何理由必須讀這本書、但最終都會喜歡上它的人。




想想真有意思,這次不買,只意味著下次買得更多。




我的購書癖和書店老闆不無關係:他們和我是一丘之貉。我們身上都同時具有—或者交替顯現出—讀書人的共性:嘮嘮叨叨,身閑心勞,面帶微笑但脾氣暴躁,心無旁騖卻又感覺遲鈍,具有派系意識卻又不拘一格。總之,不管是態度友好還是不理不睬,書店老闆的情緒已經影響不了我了。我適應了他們,他們也習慣了我。書讓我們心有靈犀。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節選自《讀書年代》





《讀書年代》


(法)安妮·弗朗索瓦 / 著 俞佳樂 / 譯


理想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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