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熱血,永遠的少年漫畫
本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
1970 年3月的一天,空氣中瀰漫著凝重,數百人聚集在日本出版巨頭講談社的辦公室。漫畫作家千葉徹彌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街道被擠得水泄不通,所有讀者都來了,儘管那天不是周末。人們從工作中抽身,包括商人和學生。所有人身穿黑色服裝,戴著黑色的臂章和黑色的絲帶,許多人還買了鮮花和熏香。」
千葉自己差點兒錯過了這一特別的集會。「日本著名詩人寺山修司 (Shuji Terayama)呼籲舉辦一個葬禮,但起初我認為他在開玩笑。我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但它確實發生了。那時我正拼 命地工作,所以當我被告知我應當出席的時候,我想:『不,我現在只想睡覺!』但是我還是努力做出決定 :『 好吧 ,我得穿瀟洒一些,豎起衣領,打好領帶 。』」
千葉準備去參加他創作的一個漫畫人物的葬禮。
少年漫畫奠基之作《明日之丈》:
留白的結局,不息的熱血精神
《明日之丈》50周年紀念時長達3分半鐘的PV
幾個星期之前,千葉徹彌在《少年雜誌》上的拳擊連載故事《明日之丈》中的兩個主人公到了決戰時刻。決鬥在矢吹丈(Yabuki Joe)和他的主要對手力石徹(Toru Rikiishi)之間展開。力石為了減輕體重而節食,讓自己減到與矢吹丈同一重量級。他的身體非常虛弱,雖然以一擊將矢吹丈擊倒而取勝,但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力石的死深深地感動了讀者,以至於700多名哀悼者和千葉一起在講談社的辦公室參加了追悼會。追悼會由一位僧人主持,在一個拳擊場大小的地方舉行。對一個虛構的人物傾注如此多的悲傷,說明讀者已經深深地融入漫畫周刊里的故事中去了。讀者們也同樣關注矢吹丈,他不斷奮進,從一個小小的罪犯,升級成世界級的拳擊選手。
千葉徹彌與自己創造的經典漫畫形象矢吹丈(Yabuki Joe)合影
對於日本人為什麼會對這個故事如此上心,千葉有著自己的看法;「丈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追求,他完全為著自己的理想去奮鬥。他只是想用他的一生去把一件事做好,並且毫不猶豫地去做,即使那件事看起來不可能完成,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能力所及。這種品質對於日本人來說是非常寶貴的。」
1973年矢吹丈的故事達到了高潮,其結局堪稱所有日本少年漫畫故事中最感人的結局之一。這時,普通人丈發現自己有力量與世界冠軍一直打上 15個回合。到了故事的結尾,人們已不關心丈是輸是贏,人們關心的是他是生還是死。丈最後的形象是無力地坐在凳子上,渾身是傷,精疲力竭,沉默著,但臉上掛著一絲笑容。
千葉和作家梶原一騎(Ikki Kajiwara)寧願給丈的命運結局留下空白,讓讀者想像:「成年人看到丈癱倒在角落裡,他們認為丈已經死去,故事結束了。年輕一點的讀者認為,丈確實已把他的所有都傾注到了這場比賽中,但是這並沒有結束。事實上,正是這次經歷使他變得成熟了。他的故事仍將繼續,因為他是『明日之丈』。」或許,這些孩子們是對的——讀者們始終沒有為丈舉行葬禮。
《明日之丈》的漫畫結尾
丈的勇氣還從另一方面在日本全國引起轟動。在史泰龍(Stallone)的《洛奇》或是斯科西斯(Scorsese) 的《憤怒的公牛》這樣的成人拳擊電影面世之前的幾年,千葉和梶原專為男孩們打造了一部漫畫,這部漫畫讓你感受得到丈那一拳又一拳狠狠的打擊。這些長篇的、赤裸裸的拳來拳往,為 「暴力與粗俗」的討論添柴加火,認為是那些黑色、但又頗受歡迎的劇畫故事,把暴力和粗俗引入兒童周刊。
戰敗者的宿命:
美軍控制下戰後日本的漫畫禁忌
矢吹丈(Yabuki Joe)
從1967年開始,政府青年政策部門 (Youth Policy Unit)把認為可疑的漫畫都列入「有害名單」。千葉在他的一部自傳性漫畫中這樣描述了一次令人不愉快的來訪:一些官員冒然闖入他的畫室,調查《明日之丈》。這部連載畫書被認為「不文雅」,關於本書的投訴被送到出版商手中,1973年,本書推出了那個著名的沒有結局的結局。
在這部講述日本職業拳擊手的故事中,拳擊手揚起拳頭隨時準備迎戰所有的挑戰者,這個方型的拳擊擂台似乎是道德衝突的縮影,在日本,這種衝突自「二戰」以來就一直沒有得到解決。此外,除了指責本書的故事渲染暴力外,阻擾《明日之丈》繼續發行的原因還在於,人們擔心故事人物被政治團體和恐怖組織利用。像白土三平早期發表在《牙狼》雜誌中的忍者卡姆依一樣,丈很快成為無產階級叛逆行為的象徵。
丈的反叛形象如此矚目,以至在1968年丈第一次露面時,日本赤軍(Red Army)的攔路打劫者們會聲稱:「我們是明日之丈」,以此來昭示他們的打劫動機。不久, 矢吹丈的形象又被學生反抗運動利用,有些人把這部漫畫冠之以「學生極端分子的聖經」,並指責該書在反越戰和反政府親美示威遊行中慫恿暴力。
1945—1952年期間,日本被同一個軍事勢力控制。在美國的戰後管治下,人們有類似的憂慮,擔心這種攻擊性主題讀物的惡劣影響,不只是通過日本漫畫傳播,還通過日本所有的媒體傳播。這就促使美國當政者嚴厲打擊任何鼓動日本戰爭的言行,打擊武士道的盲目服從和自我犧牲精神。
1946年,美方出台了一部憲法,推崇民主化和非軍事化的目標。憲法明文規定:「日本國民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後來,日本被終止了「交戰權」。在「二戰」前和「二戰」中,少年雜誌中有關日本武士的連環畫傳播了愛國主義和軍國主義理想;為了在戰後剷除這些影響,出版武士故事被視為違法,柔道、空手道、相撲等運動也屬違法之列。這條禁令不是僅僅停留在書面上,它也確確實實地應用到了實踐中;事實上,它禁止了所有競技體育運動。
解禁後的少年漫畫:
失敗者們的「勝利故事」
1950年9月,麥克阿瑟乘坐美軍麥金利橋艦抵達仁川港。
1950年,麥克阿瑟將軍最終還是解除了這項禁令,他認為,如果日本人再不能走進戰場,讓他們回到運動場至少是個明智的決定。為了讓一個嶄新的日本重樹信心、點燃希望,一個戰敗的民族需要重新學會如何取勝。
20世紀50年代初,弘揚各類運動精神的少年漫畫雜誌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從全民最喜愛的棒球和相撲運動,到釣魚、賽車一應俱全。到今天,人們認識到了漫畫在鼓動年輕人參加體育運功方面的重要作用。
那時候,日本的足球並非職業運動,但是,高橋陽一(Yoichi Takahashi)在1978年親歷了阿根廷世界盃,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立志在日本普及這項運動,塑造了足球小將翼隊長(Captain Tsubasa)。翼隊長從神童最終成為國家青年隊的隊長。2002年日本世界盃中的幾個球員都提到,翼隊長的漫畫故事在他們人生轉變中的深遠影響。毫無疑問,未來的乒乓球選手也會談起松本大洋(Taiyo Matsumoto)的漫畫《乒乓》(Ping Pong)對自己的影響,《乒乓》如今已被改編成了一部熱門的真人電影。
漫畫《乒乓》
每個人都知道運動漫畫的主角最終將獲得勝利,或是很光榮地被淘汰,因此,讀到他是如何堅定誠實地戰勝各種挑戰的時候,總是讓我們興奮不已。一場棒球或籃球比賽往往長達幾百頁,每一次動作都被一一分解,驚心動魄的布局、速度線、狀聲字以及模糊並透視縮短的身影,所有這些,都把漫畫效果推向了高潮。
《少年跳躍》中的運動員櫻木花道(Hanamichi Sakuragi),井上雄彥(Inoue Takehiko)《灌籃高手》(Slam Dunk)中那位不願意打球的紅髮籃球運動員。
體育漫畫流派有著自己引人注目的程式:一般是始於一位看似沒有天賦的天才新手,經常是失敗者或一位小孩,經一位師傅的嚴格訓練,歷經各鍾磨難,最終取得勝利。事實上,這樣的漫畫程式被運用於不同的漫畫世界,運用於武術漫畫、科幻漫畫,也用來描述商界的成功以及強權政治,甚至用於講述漫畫行業自己的故事。
漫畫雜誌的繁榮與
手塚治虫的鼻祖地位
手塚治虫與他所創造的漫畫形象
戰後,躋身漫畫家的行列成為了一個全新的競爭領域,是一種迥異於奔波於工廠或是坐在辦公室的選擇。在戰後平靜的8個月時間裡,書籍和漫畫出版商日漸成熟,各種適時的故事開始漸漸在書報攤的月刊中佔領越來越多的空間,這些雜誌在20世紀40年代末成倍增長,正是此時,為漫畫大眾市場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當手塚治虫還是大阪大學醫學院學生時,他就抓住一切機會,把他的漫畫人物出售給不同的刊物。僅僅五年後,到了1952,他就成為了漫畫銷售領域的領頭羊。看看手塚的高產和市場的繁榮吧:那年,手塚的新年賀卡是這樣的:手塚與他的一群漫畫人物的合影,這些人物來自七本不同雜誌上至少七個同時刊登 的漫畫連載故事,這還沒把赤本算上去。難怪他的風格這麼快就統領了日本漫畫。
然而,並非手塚的每個故事都非常受歡迎。他的新故事《阿童木大使》(Ambassador Atom)在《少年》月刊上發表,讀者的反應令他失望。故事中,阿童木在1951年4月首次登場,成為了一個跑龍套的演員和一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雜誌的主編金井(Kanai)先生拜訪了手塚,並給手塚提了些建議。他預言,「當今的雜誌肯定得超越無連續故事的漫畫(gag strip),我認為,具有較強故事性的作品將越來越受到歡迎。」 他的預言後來被證明是如此準確。
《阿童木大使》(Ambassador Atom)
金井告訴手塚,他認為,漫畫雜誌的讀者和以前讀赤本紅皮書的讀者大不一樣了——他們期待英雄。正是這位有遠見的編輯,開啟了手塚機器人男孩的潛力。為了吸引讀者,金井力勸手塚把阿童木變成一位英雄,讓他為正義而戰,並給這位英雄加些柔情,使他成為一個更加富有感情的、人性化的人物。這樣一來,手塚意識到,阿童木還缺少父親和母親,這樣的創意促成了阿童木故事系 列第一集的問世,並立即獲得成功。這促使手塚下決心放棄他的醫生職業,追逐他的夢想。
那些十幾歲的孩子們,在再三閱讀甚至模仿手塚作品的經歷中成長,他們夢想著追逐手塚的足跡。漫畫領域的擴大和機會的增多,使手塚把家搬到了東京,以便離他的出版商們更近。手塚在長青庄(Tokiwaso) 公寓區建立了一個工作室,那地方雖然乏味但房租便宜,那樣的公寓是當時典型的快速重建計劃的成果。有抱負的漫畫家蜂擁到首都,去尋找這位大師,那棟建築對於想成為漫畫家的人來說成了一塊磁鐵,一些人從做手塚的助手起步,成長為手塚的競爭對手。
由於這個地方與眾多受人喜愛的漫畫家和漫畫人物相連,這棟建築現在已具有傳奇意義:眾多旅遊者來此拜訪,成為漫畫和電影故事中的場景,甚至一家手塚專賣店還複製了這棟建築,作為慶祝阿童木生日的節目之一。
少年周刊之間的白熱化競爭:
從月刊到周刊,從個人到工作室
1959年,周刊《少 年雜誌》和周刊《少年星期日》展開的競爭,開啟周刊少年雜誌時代。
從1959年開始,即《蝙蝠俠》誕生20年之後, 日本漫畫行業經歷了非同尋常的發展過程。這是由於經濟飛速發展,以及讀者的急劇增加所致,因為這時,戰後生育高峰期出生的孩子已到了能夠閱讀漫畫的年齡。通過把一些成功的漫畫作品改編為連續劇的方式,家用收音機和電視機也能競相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例如,每周播放的電視真人版《鐵臂阿童木》於1959年開播。
講談社和小學館的出版商們意識到,一個月對孩子們來說太長了,在電視和廣播中,只隔7天就可以看下一集。就這樣,這兩家出版公司開始為男孩發行了全日本最早的漫畫周刊:講談社的《少年雜誌》和小學館的《少年星期日》。這兩家公司之間的競爭很激烈,他們都想通過創刊號在書報攤上把對方擊敗。最終在同一天——1959年3月17日——他們同時提前發行了漫畫。他們競爭激烈到甚至把同一位棒球明星(事實上一位是相撲明星,一位是棒球明星。——編注)的照片放在了封面上,最後還是《少年星期日》在銷量上領先。
讀者很快喜歡並習慣了漫畫周刊帶來的興奮和激動,月刊也就隨之失寵。少年周刊之間的戰爭在20世紀60年代開始白熱化,因為一些新的、英文標題的雜誌也來湊熱鬧了,如Champion(《少年冠軍》)、King(《周刊少年王》)、Ace(《少年高手》),還有 Jump(《少年跳躍》),發行量直線上升。
年輕的千葉徹彌在 他的畫桌前勤奮工作。
對於漫畫作家來說,出版周期由一個月變成一周,使工作量增長了四倍,整個工作過程都得重新安排。為了應對這種局面,許多漫畫作者成立了工作室,聘請了助手。在漫畫界里沒有資格認證,社會地位或是家庭關係也沒有作用。因此,漫畫領域向任何有天賦、運氣和幹勁的人敞開大門。
當然,這些工作室之間的競爭友好而激烈,且競爭不僅限於紙上。放下畫板休息的時候,幾個工作室經常進行棒球比賽。例如,1960年,千葉徹彌組建了「白隊」,在與手塚率領的「伽馬隊」的第一場交鋒中, 他們很快以2:8被擊敗。就這樣,工作室之間長期的體育競賽開始了。
非西方的英雄主義:
日本少年漫畫中的反戰思想
奧特曼(Ultraman)
漫畫市場上銷量最好的是少年漫畫,除少數漫畫外,大多數日本少年漫畫都與戰後世界其他地方的少年漫畫有著相同的主題:動作和喜劇色彩。如果說,牛仔和西部傳奇在美國已不再流行,可在今天的法國和義大利卻仍然大行其道。不過,也許由於這類主題太過於美國化,人們很難把它們移植到日本漫畫中。再者,擁有自己的武士、擁有豐富的民間故事和傳奇,日本沒有必要再引進西方的故事。穿著戰服與罪犯作鬥爭的超人通常是人類,他們要麼因為偶然事件,要麼由於某個悲劇事件,或由於變異, 或是作者精心設計而變成了超人。
這樣的超人英雄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充斥著美國連環漫畫書。然而,在日本,不管是在有限的翻譯作品中還是在原著改編的漫畫中,美國超級英雄對日本都沒什麼影響。在日本,這類頂級鬥士大多是外星人和機器人,如奧特曼(Ultraman)、八超人(Eight Man)、筋肉人(Muscleman),還有那些穿著制服、戴著面具的戰隊,比如假面騎士(Kamen Riders)和超級戰隊(Power Rangers)。
假面騎士(Kamen Riders)
多年來,英國人和美國人在戰爭連環漫畫中一遍遍重複著他們在「二戰」中的故事和取得勝利的時刻,而在日本,以現代戰爭為主題的作品幾乎沒有,這是可以理解的。其原因是,這一主題本身對日本是痛苦的,再者,在美國佔領時代和新憲法下,日本軍國主義的宣揚是被限制的。
隨著20世紀60年代早期大國沙文主義的死灰復燃,渲染戰爭的少年漫畫也成為時尚,這讓千葉徹彌深感不安。他說:「他們以一種極端侵略性的風格展現了戰爭,好像戰士就是真正的超級英雄一樣。我認為,描述我們如何殺死敵人並不是一件輝煌的事。戰爭是災難,這就是我在1963年創作《紫色電光改換的塔卡》(Taka of the Violet Lightning)的原因。」
千葉對其作品中戰鬥機飛行員進行了詳盡地研究:「我研讀了大量飛行員們的檔案書信,並與戰爭中失去了兒子和兄弟的人進行了交談。我得知,汽油 極其短缺,有時,飛行員們給飛機裝上半箱油就不得不駕機起飛了。」千葉漫畫對真實事件的描述,常常使其作品真實而令人感動。
中澤啟治6歲時,已經經歷過了戰爭的恐怖,他還和母親一起,在1945年的廣島原子彈爆炸中倖存了下來。中澤漸漸長大,他想忘記他的過去。他成為了一個漫畫藝術家,專註於創作體育和科幻故事。然而在他母親死後,他又被迫去面對原子彈大轟炸。「通常(屍體)焚化後骨頭能保留下來,但是具有放射性的銫元素侵蝕掉了我母親的骨頭,它們變成了灰末。我彷彿感到,我的母親正在敦促我:把關於原子彈爆炸的真相告訴全世界的人們。」
《赤足小子》(Barefoot Gen)
作為爆炸的見證者,為揭示真相,對於中澤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通過他的漫畫。中澤頗受歡迎的《赤足小子》(Barefoot Gen)在《少年跳躍》上連載,於是他不僅在書中再現了自己可怕的切身經歷,還描述了自己家族對極端民族主義宣傳的反感,講述了戰後美國佔領時期自己家庭的貧窮處境。他恨美國人投下原子彈,但他對日本領導人的不負責任更加憤恨,自裕仁天皇開始,這些領導人把日本推向了戰爭。編輯們同意甚至鼓勵中澤在所有的少年周刊上發表如此敏感題材的作品,與日本的其他媒體相比,漫畫媒體為人們提供了獨特的機會,講人之不敢講。
機器人漫畫的隱喻:
渴望「勝利」的虛構幻想
動漫《高達》
如果走向戰爭不是人類的權力,那它是人類的天性嗎?一個民族被禁止再度參戰,那又會怎樣呢?一個國家最大的財富之一是先進的技術,在漫畫中幻想把先進技術用於發動和贏得戰爭,這一點在日本並沒受到限制。
「二戰」期間,在敵對雙方各自充滿愛國主義色彩的漫畫中,都表達出利用科學奇蹟擊敗敵人的夢想。感謝美國科學實驗室的努力,一個瘦弱的普通人被注入一種血清,就能被重新構造成一個超級戰士:「 美國隊長 」( Captain America );而少年飛行員「空中小子」(Airboy),卻駕駛著他那摧毀一切的蝙蝠機翼的戰鬥機(「小鳥」),統治著整個天空。
與此不同的是,在1943年的一幅著名的宣揚軍國主義的漫畫中,日本科學家偏愛非人類元素,構造出一位穿著長統鞋的「科學武士」(Science Warrior),去踏平了紐約城。
戰爭的幻想似乎是日本動漫作品中產生「巨型機器人」現象的一個重要根源。「巨型機器人」這個概念, 在1956年的連載漫畫《鐵人28號》(或者叫《巨大機器人》)中獲得了再生。日本漫畫作品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巨型機器人,是金屬戰士部隊中的第 28 號, 他被賦予在戰爭中拯救日本的使命。他的建造由於美軍的轟炸而中斷了。當數年後它終於被製作完成而獲得再生時,像戰後的日本一樣,其使命已不再是戰鬥 而是維護和平了,它的威力被用來挫敗各式各樣的犯罪分子和外星來客。沒有自己的個性和智能,巨大機器人成為日本眾多巨型機器人的笨拙原型。
動畫
《 機動警察 》(Patlabor)
一般看來,這些巨型機器人被看成是人類(特別是年輕人)的工具或武器,人們可以像駕駛車輛一樣駕駛它們,可以通過遙控器對它們進行操控,也可以把它們當作盔甲穿戴在身上。漫畫中那些具有個性的機器人往往是小巧而友好的, 像阿童木和多啦A夢,後者是一隻來自未來的機器貓。總的說來,機器人越大,越不可能獨立或個性化。
當日本的科技向微型電子產品發展的時候,日本的漫畫科學家們卻大量製作巨型機器人。1972年永井豪和他的原動力製作公司(Dynamic Productions)的作品《鐵甲萬能俠 》( 又譯《 魔神Z》)使機器人漫畫派重新充滿活力。這是日本第一個關於神奇力量的故事,這種力量,通過機器人大腦控制巨型機器人,這個巨型機器人是由刀槍不入的日本鋁(Japanium)製成。
《鐵甲萬能俠》原動力製作公司(Dynamic Productions)作品
《鐵甲萬能俠》及其系列產品預示著影響迅猛、成長急速的一種亞文化——高科技機械文化(mecha)的產生,就像是在高科技機械領域一樣。《超時空要塞》(Macross),《高達 》,《 機動警察 》(Patlabor) 和其他一些身著緊身衣的變形機械人傳奇故事誕生了,他們最初在動畫電影和電視上出現,後來被改編成漫畫作品。
這些漫畫和動畫戰爭故事,靠著它們先進的軍事硬體,技術水準和戰爭後勤,被日本人當作一種模仿特定情節的方式:在一個巨大的、甚至跨星際的範圍內, 高科技和高明的策略將戰勝一切。有時,未來和過去很難區分,因為精心設計的機器人的頭部,身體和武器,會讓人想起武士的頭盔、盔甲和長劍。不過,這些傳奇既有描寫人類和其他方面的各種關係,也有關於戰鬥和機械設計的。這些傳奇及其關於人類的故事,重新把機器塑造成人的形象,大膽地表現人與機器的互相依賴與交融。
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為什麼日本機器人技術領域的出色科學家和設計大師都是藉助機器人漫畫和動畫成長起來的。當然,2002年12月人形機器人普羅梅特(Promet)面世之際,這些大師們請出《機動警察》的漫畫藝術家出淵裕(Yutaka Izubuchi)為他們的人形機器人普羅梅特進行最後的外形設計,也就不足為怪了。漫畫和動畫正幫助我們所有人做好準備,迎接未來的機器人,熟悉他們的面孔,接受他們將在真實生活中與人類互動的現實。
日本高壓教育下,
少年漫畫的「惡搞式」反叛
《破廉恥學園》(Harenchi Gakuen)
在少年漫畫中同樣受讀者喜愛的,是一些能使孩子在漫畫世界中開懷大笑的惡作劇、鬧劇甚至惡劣的瘋狂行徑。在20世紀60年代晚期,一部分漫畫家把這個流派推向新的領域。這種惡搞漫畫已經被人們接受和熟知,特別是赤塚不二夫(Fujio Akatsuka)的「極 端愚蠢」的喜劇漫畫,更使這種漫畫大獲全勝。他在1967年推出的瘋狂家庭情景喜劇中,描述了一位白痴父親:天才平成(Tensai Bakabon)。這位傻瓜父親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傻。日本的家長們從未遭到過如此的嘲諷,可這讓孩子們喜歡。
更有過之的是,第二年,永井豪在周刊《少年跳躍》推出了《破廉恥學園》(Harenchi Gakuen)。父母和老師對此都很憤怒,但學生卻很喜歡這些諷刺日本高壓教育體系的作品。在那種高壓教育體制下,男學生和老師不是去關注學習,而是整天想著喝酒,賭博以及和女生眉目傳情。
儘管沒有明示,事實上,這部漫畫是對許多年輕人不得不忍受的權威和考試體制的挑戰。然而,永井豪的出版商集英社卻受到日本政府青年政策部門的指責,說他們出版了如此有害的荒誕的課堂漫畫。永井豪最終決定終止這部漫畫連載,不過,在終止漫畫前他進行了報復。
永井豪在漫畫中描繪了他的反對者們在學校引起的風波,使這些反對者遭受了一場屠殺,無一倖存。毫無疑問,這些連載漫畫有些傻氣和幼稚,但它們也表明,在日本,也有一些反叛精神存在,這種反叛精神,是當時世界青年的潮流。
《北斗神拳》(Fist of the North Star)
奇異的想像也使其他少年漫畫領域的漫畫升溫,並受到人們的關注。 例如,在運動漫畫中令人熱血沸騰的棒球漫畫,從來沒有哪支棒球隊能像梶原一騎(Ikki Kajiwara)的《巨人之星》(Astro Kyu Dan)中的那支球隊這樣瘋狂,這樣令人難以置信。多虧了 那些富得不可思議的老闆,那些運動員們才能在大型運動場進行訓練,才能乘坐球員專用的協和式飛機去旅行。
幾位選手具有特殊的技能:例如,一位盲人的聽力超群,還有一位巨人球員,能把他的侏儒弟弟擲出去,接住空中高飛的棒球。梶原從來不 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他卻因涉嫌詐騙罪而剖腹自殺, 把失敗的高潮演繹到極致,就像一場恥辱戰爭中戰敗的日本海軍一樣。同樣,在武術類漫畫中,《北斗神拳》(Fist of the North Star)中的恐怖血腥場面前所未見,輕觸一根手指,就能導致難以描繪的可怕的人體爆炸。
少年漫畫,
不只少年
《龍珠》
少年漫畫也吸引了數百萬的日本成年男女,那是因為,幾乎每天都有一集或幾集改編成動畫的少年漫畫在電視上播出——那是花錢也買不到的黃金廣告時段。不過你不能總是通過動畫片來判斷一部日本漫畫。 改編後,故事情節常常會變化,從印刷頁面跳到電視小屏幕,一些重要細節也會丟失。
以《龍珠》為例,作者鳥山明注意到,「動畫和漫畫的區別是,一集動畫片能覆蓋三集漫畫,因此動畫片能夠很快超過漫畫的進展速度。也因為如此,動畫片常通過增加更多的打鬥,來延長動畫時間。」在這個過程中,漫畫故事中本來就較少的一些精彩之處幾乎丟失了,動畫導演為了填滿電視播放時間,常常根據需要增加使人眼花繚亂的打鬥場面。
漫畫《遊戲王》(Yu-Gi-Oh!) 激發了紙牌遊戲熱,並被改編成動畫片。在動畫片中,原漫畫故事中的一些感人的情節沒有了,人們看不見那個靦腆、膽怯的學生怎樣與人交朋友,怎樣找到勇氣,為維護朋友的利益與那些流氓、騙子作鬥爭。
《遊戲王》(Yu-Gi-Oh!)
那麼,為什麼有如此之多的少年漫畫的讀者是成年男性呢?難道這些壓力重重的工薪男人、丈夫和父親正逃進第二個童年么?或者,他們也許從未真正離開第一個童年,寧願仍然「像一個12歲的男孩」一樣?懷舊之情固然有其迷人之處,但是少年周刊雜誌的持續誘惑也許並非在於對成年生活或成年責任的否定,而在於這些雜誌給予他們積極的價值觀。
正如《少年跳躍》的編輯後藤廣喜(Hiroki Goto) 在1991年說的一番話,周刊雜誌「給人們展示了這樣的信念:只要你努力工作,你就能有所成就。這正是我們的故事想要告訴人們的,這樣的哲理既吸引兒童又吸引成人。」
《少年跳躍》和其他一些雜誌能銷售給從6歲到60歲的人群,其賣點似乎是一些價值觀:友誼、堅持,還有贏得勝利。見證了自戰爭以來日本的重建浪潮,經歷著自蕭條以來日本正在進行的經濟復興,日本人不斷在少年漫畫英雄中找到鼓舞和慰藉。這正與「少年」一詞的意思吻合,其含義不僅指「男孩」—— 由「少」和「年」兩個字組成,它還意味著「純潔的心靈」。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節選自《日本漫畫60年》—第五章<永遠的少年漫畫>
《日本漫畫60年》
(英)保羅·格拉維特 / 著 周彥 / 譯
後浪·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13年10月
點擊標題查看以往精彩內容
「川端康成,自殺了!」
愛情的唯一描述:「因為是ta,因為是我」
谷崎潤一郎:吃多了,就要運動,不如躺著更明智
騎行,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觀看周遭的速度
巴勃羅·聶魯達:糟糕的父親 or 偉大的詩人?
音頻音樂來自網易雲音樂。
圖片來自Google,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投稿及合作郵箱:chenliping@eeo.com.cn
轉載請在開頭註明作者,出處及文末附紙城二維碼。
紙城君拉你入群


※騎行,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觀看周遭的速度
※葡語詩人庇山耶:他總是哭、總是喪、總是嘆氣……
TAG:紙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