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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歷史藏書看常熟城市精神

原標題:從歷史藏書看常熟城市精神



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常熟,素以人文薈萃、人才輩出聞名於世,尤以私家藏書之名享譽海內外。常熟藏書甲天下,名不虛傳。常熟藏書遠有端緒,代不乏人。中國私家藏書始於孔子,常熟先賢言偃為孔子弟子,又是中國南方最早的藏書家和文化傳播者。自北宋鄭時至明代前期常熟有許多在全國有影響藏書家,至明代後期常熟成為中國私家藏書中心地,呈現出一批代表一個時代的藏書家和藏書樓,趙氏脈望館、錢氏絳雲樓、毛氏汲古閣、錢氏也是園、張氏愛日精廬、陳氏稽瑞樓、瞿氏鐵琴銅劍樓、翁氏藏書均為中國最有影響的藏書家和藏書樓。常熟藏書家兼著述、考訂、校讎、編纂、出版,在學術文化各個領域多有建樹。《重修常昭合志》載清以前1861人的4191種著作,著述家多是藏書家。東南開道脈,今古挹文瀾。常熟藏書家傳承傳統文化的精神鞠育一代代讀書人,讀書種子不絕。歷史藏書是常熟最具典型意義和獨特特色之處,常熟藏書家的特點從一個重要側面體現出常熟城市精神,即開放、勤奮、精緻、創新。


一、開放。常熟藏書家的主要特點之一是開放者之藏書。常熟派藏書家藏書致用、流通古籍的思想佔主導地位,他們通過編印家藏書目來傳播藏書信息,或以刻書為己任來廣傳秘籍,或提供借用以共享私藏。脈望館趙氏父子通過精校刊刻、編目撰跋、提供閱抄等途徑交流私藏。錢謙益早期確如曹溶《絳雲樓書目題詞》所指出的那樣:「好自矜嗇,傲他氏以所不及,片楮不肯借出。」絳雲樓失火後吸取教訓,將焚余之書悉數贈予錢曾,並在《牧齋有學集?李貫之先生墓志銘》中頌揚李如一「天下好書,當天下人共之」的藏書開放思想。毛晉「縮衣節食,遑遑然以刊書為急務」,吳偉業《汲古閣歌》讚揚他「君獲其書好示人,雞林巨賈爭摹印。」「雞林」指朝鮮。《汲古閣書跋》附滎陽悔道人《汲古閣主人小傳》載:「方汲古閣之炳峙於七星橋也,南去十里為唐市,楊彝鳳基樓在焉。東去二十里為白茆市,某公紅豆庄在焉。是時海內勝流至常熟者,無不以三處為歸,江干車馬,時時不絕,而應接賓客,如恐不及,汲古閣主人為最。」可以想見當時錢謙益在白茆的芙蓉庄(又名紅豆山莊)、楊彝在唐市的鳳基樓、毛晉在東湖七星橋邊的汲古閣賓客絡繹不絕,這些地方成為當時的學術文化中心地。張海鵬以毛氏汲古閣為榜樣,「以剞劂古書為己任」,提出「藏書不如讀書,讀書不如刻書,讀書只以為己,刻書可以澤人。」張金吾抱著「樂與人共,有叩必應」的態度公開私藏,並說:「若不公諸同好,廣為傳布,則雖寶如球璧,什襲而藏,於是書何裨?於予又何裨?」鐵琴銅劍樓瞿氏更是公開其藏書,供讀書人前往瀏覽、校勘、轉抄、參觀,使藏書發揮作用,還編印《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鐵琴銅劍樓題跋集錄》及撰跋以饗海內外人士,提供所藏善本影印入《四部叢刊》、《續古逸叢書》,新中國成立後又將私家藏書捐獻國家。



二、勤奮。常熟藏書家都是勤奮好學者,常熟藏書家的主要特點之二是讀書者之藏書。脈望館趙用賢、琦美父子喜藏書,精校勘,開常熟派藏書家藏書、校勘之風。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中稱趙用賢「強學好問,老而彌篤,午夜攤書,夾巨燭,窗戶洞然,每至達旦」,其子琦美同樣,「朱黃讎求,移日分夜,究老盡氣,好之之篤摯,與讀之之專勤,蓋近古所未有也。」錢謙益更是讀書者之藏書的典型代表,曹溶《絳雲樓書目題詞》記錢謙益「每及一書,能言舊刻若何,新板若何,中間差別幾何,驗之纖悉不爽,蓋於書無所不讀」,「去他人徒好書束之高閣遠甚」。錢曾在《讀書敏求記》卷二引清常道人跋後稱:「清常言校讎之難如此,予嘗論牧翁絳雲樓讀書者之藏書也,趙清常脈望館藏書者之藏書也。」錢曾所謂的「藏書者」主要指校讎言。錢曾自己也重視對藏書的校理,終身苦讀勤藏,《也是園書目》、《述古堂書目》和《讀書敏求記》載錄了其校勘成果。他在《述古堂藏書自述》中說:「必知之真,而後好之始真」,認為嗜書必須真懂書,精於鑒別,這樣才能藏到好書。錢謙益曾看到其述古堂藏書「縹青朱介,裝潢精緻」,「縱目流覽,如見故物」。錢曾不僅繼承了錢謙益絳雲樓焚余之書,還將錢謙益的藏書傳統發揚光大,可以說錢曾是錢謙益讀書者之藏書的繼承人。毛晉曾師從錢謙益,錢謙益稱毛晉故於經史全史勘讎流布,務使學者窮其源流,審其津涉。毛晉友陳繼儒讚揚其「胸中有全書,故本末具脈絡,眼中有真鑒,故真贗不爽秋毫」,時人「無不侈其博而服其鑒」。毛晉子毛扆也精於校勘,魏禧在《汲古閣元人標點五經記》中稱其「承其家學,為搜輯古槧本,考訂討論,正世本之失」。對於常熟派藏書家多讀書者藏書的特點,周星詒(1833—1904)概括說:「藏書家首重常熟派,蓋其考證板刻源流,校訂古今同異及夫寫錄、圖畫、裝潢、藏庋,自五川楊氏以後,若脈望、絳雲、汲古及馮氏一家兄弟叔侄,沿流溯源,踵華增盛,廣購精求,博考詳校,所謂讀書者之藏書者,惟此諸家足以當之。」[1]

三、精緻。常熟藏書家的藏書追求精緻,質量一流,常熟藏書家的主要特點之三是好古敏求者之藏書。以錢謙益為代表的常熟派藏書家首開好古收藏之風,所藏多宋元本、抄本及稿本。葉德輝在《書林清話》卷九「吳門書坊之盛衰」條中稱:「國朝藏書尚宋元板之風,始於虞山錢謙益絳雲樓、毛晉汲古閣。」又在卷十「藏書偏好宋元刻之癖」條中說:「自錢牧齋、毛子晉先後提倡宋元舊刻,季滄葦、錢述古、徐傳是繼之,流於乾嘉,古刻愈稀,嗜書者眾,零篇斷葉,寶若球琳,蓋已成為一種漢石柴窯,雖殘碑破器,有不惜重貲以購者矣。」葉氏還在「明以來之抄本」條里,論述明以來抄本書最為藏書家所秘寶者共23家,[2]其中常熟藏書家佔了12家。潘祖蔭把常熟派藏書家收宋版書和精抄本區別為兩個流派,他在輯刊《滂喜齋叢書》時序陳揆《稽瑞樓書目》云:「吾鄉藏書家以常熟為最。常熟有二派:一專收宋槧,始於錢氏絳雲樓、毛氏汲古閣,而席氏玉照殿之;一專收精鈔,亦始於錢遵王、陸孟鳧,而曹彬侯殿之。」潘氏已注意到常熟派藏書家好收宋槧與精鈔的特點。常熟派藏書家好古收藏成風,不少藏書家嗜好深至成癖。曹溶《絳雲樓書目題詞》指出錢謙益「太偏性」,「所收必宋元板,不取近人所刻及抄本,雖蘇子美、葉石林、三沈集等,以非舊刻,不入目錄中。」錢曾在《述古堂藏書目》序中自述「生平所嗜,宋槧本為最」,被人稱為「佞宋刻」。毛晉計頁酬錢購求宋槧本和舊抄本,對於世上罕見並被他人收藏而購求不到的宋本,就用佳紙墨影抄,稱之為影宋抄,為藏書家們爭相效仿和購求。常熟派藏書家大多能夠本著讀書用書的宗旨和求實精神對待古書,毛晉等藏書家能客觀地對待宋本,精心選擇並重視校勘,不盲從古本,毛晉刻書均經校勘撰跋,僅收入《汲古閣書跋》中的跋文就有249篇。


四、創新。常熟藏書家在藏書理論與實踐上講究創新,藏書家有自己的理論並形成獨特的流派。常熟藏書家的主要特點之四是有自己的藏書理論,這些理論散見於他們的藏書目錄、藏書題跋及其文章中。趙琦美的《脈望館書目》開近世著錄殘宋元本先例,其大量校跋文字成為後人鑒定版本的重要依據。錢謙益的《絳雲樓書目》分類較細,對當時的文獻單獨著錄,以及在一些類目的設置上有所創新,他的許多題跋對重要古籍作了評論,包括版本優劣、內容得失、作者思想、著作水平及讀書感想、得書經過等,以題跋存史。錢曾的《也是園書目》、《述古堂書目》、《述古堂宋元本目錄》和《讀書敏求記》,分別從體制上首創普通書目、善本書目和題跋目錄格式,尤其是《讀書敏求記》提出了較為科學的鑒定版式的方法,成為中國第一部研究版本的專著。錢曾的題跋重在版式裝潢、紙張墨式等形式特徵的記錄和鑒賞,對古書刊印、抄寫、藏弆源流的考述精細。毛晉題跋內容包括對學風的批評、對圖書內容的評價,以及對作者的介紹評論和對後人評價的引述,其內容和風格影響後人。毛扆的《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最早詳註宋元各種版本,便於鑒證,是最早的完整意義的善本書目。正是由於有了這些藏書理論和方法的積累,後來常熟藏書家孫從添所撰《藏書紀要》成為常熟派藏書家藏書理論的代表作。嚴佐之認為:「孫從添不是一個大藏書家,卻寫出了一部大藏書家未能未曾寫出的著作《藏書紀要》……還應當指出,《藏書紀要》反映的是以錢謙益、錢曾、毛晉、毛扆、季振宜、黃丕烈為代表的常熟藏書家一派的藏書和目錄學觀點,圖書版本重於圖書內容,版本形式重於版本內容,鑒賞收藏重於讀書考訂。」[3]孫從添的《藏書紀要》是應同邑藏書家之請而撰成的,共「八則」為購求、鑒別、鈔錄、校讎、裝訂、編目、收藏、曝書,每則均有詳盡的論述,旨在為同道傳播常熟派藏書家在長期實踐中積累的藏書經驗和技術。《藏書紀要》系統地總結了常熟派藏書家的藏書工作經驗和方法,對後來的私人藏書家產生了重大的影響。譚卓垣在《清代藏書樓發展史》里,用英文評述道:「《藏書紀要》是整個十九世紀唯一的一部向私人藏書家交代藏書技術的參考書。令人驚奇的是,他所提出的意見一向為藏書家們謹守不渝,直至今日還對現代中國的圖書館發生著影響。許多編纂珍本書目的術語都出自該書,更不用說後人以此書的意見為鑒別宋元版本的標準了。雖然在最近幾十年里,出版了不少關於圖書館科學的著作,但是旨在指導私人藏書家工作的專著卻未問世。假如今後還沒有著述來取代《藏書紀要》的地位,那麼中國的藏書家們還將在各方面仰仗於它。」[4]


藏書有流派,常熟私家藏書頗具特色,成為獨特的流派「常熟派」,或稱「虞山派」。「常熟派」之說,最早見諸被譽為「清代校勘第一人」的顧廣圻(1766—1835)為《清河書畫舫》十二卷抄本所輯跋:「藏書有常熟派,錢遵王、毛子晉父子諸公為極盛,至席玉照而殿。一時嗜手抄者如陸敕先、馮定遠為極盛,至曹彬侯亦殿之。彬侯名炎,即席氏客也。各家書散出,余見之最早最多,往往收其一二。乾隆年間滋蘭堂主人朱文游三丈、白堤老書賈錢聽默皆甚重常熟派,能視裝釘簽題根腳上字,便曉屬某家人之物矣。余喜從兩人問各家遺事頗悉。」[5]顧氏之說側重於概括常熟派藏書家嗜手抄的特點,其實常熟派藏書家的特點如上所述是多方面的。虞山藏書流派,是文化源遠流長的虞山派畫派、詩派、琴派、印派、書派諸學術文化流派之一,又是在中國學術文化史上最具深遠影響力的流派。明代後期特別是嘉靖以後常熟湧現了眾多的藏書家和藏書樓,其中有中國一流的藏書家,當時的常熟也就成為全國私家藏書中心地。明詩壇領袖、虞山詩派宗師錢謙益(1582—1664)是虞山藏書流派的代表人物,其藏書來自劉鳳(子威)厞載閣、錢穀(叔寶)與錢允治(功甫)父子懸罄室、楊儀(五川)七檜山房、趙用賢(汝師)子趙琦美脈望館等藏書,後兩家都是明嘉靖以後常熟在中國有一定影響的藏書家,換言之,虞山藏書流派可以說崛起於明嘉靖以後,明末清初成為具有輻射和影響力的獨特流派。常熟派藏書家、藏書樓在數量上在全國縣市中遙遙領先。據統計,中國歷代藏書家為4715人,其中明代869人,清代1970人。中國藏書家省區分布江蘇為967人,佔20.5%,最多的10個縣市為:蘇州268人,杭州198人,常熟146人,湖州94人,紹興93人,寧波88人,福州77人,嘉興75人,海寧67人,南京60人。常熟僅次於蘇州和杭州,在縣級市中無疑當列為第一。另據《江蘇刻書》、《江蘇出版人物誌》、《江蘇藝文志》、《琴川書志》等統計,明代常熟藏書家約有150多人,其中124人有刻書活動,清代常熟的藏書家與明代相當,有125位藏書家刻過書。明清兩代常熟一地有近300位藏書家。《[同治]蘇州府志》稱:「常邑自絳雲、汲古以至愛日、稽瑞,二百餘年間儲藏家代不乏人。」由於藏書家多且有特色,《常昭合志》率先在地方志中專辟藏書家一門,其類序載:「獨吾邑以藏書之名著聞于海內者,自元明迄今,踵若相接,其遺編散帙,流傳四方。好事者得之,或謂虞山某氏之所錄,或謂琴川某人之所題識,以相引重。」葉德輝在《常熟顧氏小石山房佚存書目》序中,對明清常熟的收藏給予高度評價:「常熟為江南名縣,其士大夫喜藏書,自為一方風氣。以余所知,前明有楊五川七檜山房、趙清常脈望仙館,儲藏之富,遠有師承。其後繼之者,為毛子晉汲古閣、錢牧翁絳雲樓。


絳雲火後,余書歸族子曾述古堂。甲宋乙元,轉相傳授。乾嘉之際,有張月霄愛日精廬、陳子准稽瑞樓,近今猶有瞿子雍鐵琴銅劍樓。盛矣哉!以一邑之收藏,為中原之甲秀。」常熟作為明清時期私家藏書中心地,不僅僅有藏書家、藏書樓數量上的領先地位,而且有收藏質量上的優勢。趙氏脈望館所藏《古今雜劇》242種,被譽為研究我國戲劇史的大寶庫。錢謙益絳雲樓光是收藏的宋刻本就多達數萬卷,曹溶在《絳雲樓書目題詞》中稱錢氏藏書「所積充牣,幾埒內府」,有「大櫝七十有三」。《牧齋遺事》記:「大江以南,藏書之富無過於錢。」絳雲樓被焚後,錢謙益在《宋本漢書跋》中痛心地說:「甲申之亂,古今書史圖籍一大劫也。吾家庚寅之火,江左書史圖籍一小劫也。今吳中一二藏書家,零星捃摭,不足當吾家一毛片羽。」錢曾接受了絳雲樓焚余之書,其宋刻書「可當絳雲樓之什三」,藏書多至4180餘部。張金吾的愛日精廬藏書達10.4萬卷,且多宋元秘本、孤本。陳揆的稽瑞樓所藏不下10餘萬卷,多罕見之本,唐代以前的著作略備。瞿氏鐵琴銅劍樓被譽為晚清四大藏書家之翹楚,其藏書質量公認最古最善。翁同龢被列為晚清九大藏書之一,僅入藏上海圖書館的翁氏回歸書80種被譽為迄今為止我國從國外收購到的一批數量最多、品相最好、種類最全、價值最高的珍稀古籍善本書。常熟派藏書家開崇尚宋元版之風,加之常熟富饒之地,士民殷實,有足夠的經濟實力購求古本,所藏宋元本特多,如今傳存和入藏國庫的宋元本,大多經常熟派藏書家遞藏。僅瞿氏鐵琴銅劍樓捐贈北京圖書館並載入《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的達242種2501冊。李致忠《宋版書敘錄》著錄北京圖書館宋版書60種,其中31種經常熟派藏書家遞藏過,可見藏書質量之一斑。


參考文獻:

1.周星詒.題記.見:章鈺.錢曾《讀書敏求記》校正.台北:廣文書局,1967


2.葉德輝.書林清話.北京:中華書局,1957


3.嚴佐之.近三百年古籍目錄舉要.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4:41~42


4.譚卓垣著,徐雁譯,譚華軍校.清代藏書樓發展史.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

5.顧廣圻.思適齋書跋卷三.見:王欣夫輯.黃顧遺書[M].王氏學禮齋刊,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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