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片｜對這個時代來說，魔女之花是什麼？

作者：怠心客

封面：瑪麗與魔女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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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瑪麗與魔女之花》製片人西村義明講述電影策劃製作的背後故事，以及製作這部電影的意義所在。

在吉卜力工作室宣布解散電影製作部門三年之後，繼承了吉卜力精神的新工作室 STUDIO PONOC，推出了第一部作品《瑪麗與魔女之花》。將分離四散的前吉卜力創作團隊重新聚集到一起，讓他們完成這部作品的，就是吉卜力出身的製片人、STUDIO PONOC 代表西村義明。

米林有未來，你也有未來

西村義明在 2002 年進入吉卜力工作室，負責電影宣傳，後來在《輝夜姬物語》和《回憶中的瑪妮》兩部電影中擔任製片人。

他在少年時代就決定從事能服務孩子的工作，又因為喜歡電影，所以遠赴美國洛杉磯留學，想要製作動畫電影。在皮克斯、夢工廠和吉卜力三者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吉卜力。

雖然有「夢與希望的吉卜力」這樣的說法，但是吉卜力的作品裡不僅僅有夢想，也描繪了陰影。西村認為，這樣的動畫工作室，放眼世界，也沒有第二家了。

想要進入吉卜力的西村，通過認識的人的路子，向製片人鈴木敏夫送去了一封信，並且得到鈴木接見，從而成為了吉卜力的員工。

入社之初，西村擔任的是版權法務。這個工作聽起來高大上，但他實際的工作內容，卻只是用 EXCEL 整理合同歸檔而已。

整理了一年半的合同，西村開始心生去意。鈴木也察覺了他的不滿，開始把他丟到各個部門打下手：宮崎駿的電視廣告、吉卜力美術館的演奏會、音樂 CD……也不管他有沒有經驗，總之讓他做他就得做。

接下來，西村又開始參與《哈爾的移動城堡》和《地海戰記》等吉卜力作品的宣傳。在這期間，他負責了高畑勛喜愛的外國動畫《國王與小鳥》的放映權採購和宣傳。

因為這層關係，當高畑監督開始製作自己最後的作品《輝夜姬物語》時，製片人的擔子落到了西村的肩上。

就在西村飽受高畑監督摧殘的時候，米林宏昌執導的《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獲得了日本學院獎。在慶功會上，西村第一次見到了米林監督。

鈴木向西村透露，米林監督接下來又將執導《回憶中的瑪妮》，並且問他是否有意擔任《瑪妮》的製片人。

西村起初有意拒絕：光一部《輝夜姬》已經讓他不堪重荷了，哪裡還有工夫去兼顧另一部片子？可是鈴木卻對他說：「麻呂（米林監督的別名）也有未來，你也有未來。我想看看兩個有未來的人搭檔會做出什麼樣的作品。」

聽了鈴木此言，西村想起了高畑監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高畑監督看過《阿莉埃蒂》之後，曾說：「這部電影沒有製片人，沒有在片場為了這部電影拚命的製片人。」

反戰的高畑監督，原本非常厭惡「拚命」這種帶著舊時代氣息的字眼。所以，這句話給西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原本以為，高畑是在拐彎抹角地要他為《輝夜姬》「拚命」。

而米林監督在獲得日本學院獎之後，曾經說過：「我很羨慕高畑先生。《阿莉埃蒂》我一直是一個人在畫，很是不安。而高畑先生卻有西村先生出謀劃策，真好。「

這番話，讓西村終於明白了高畑監督的意思，並且決定接下《瑪妮》的製片人一職。

全世界的孩子們第一次看到的電影

就在同時參與著《輝夜姬》和《瑪妮》兩部作品的同時，吉卜力工作室向全體員工宣布了解散電影製作部門的決定。就這樣，《瑪妮》成為了當時吉卜力製作的最後一部長篇電影。

消息公布之初，西村還忙於工作，並沒有太強的體會。但是當他和米林監督在日本各地宣傳《瑪妮》結束歸來的時候，工作室里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作畫桌全都被清掃得空空蕩蕩。看著空蕩蕩的工作室，他們這才感到了寂寥：吉卜力已經結束了。

在《瑪妮》的慶功宴結束之後，西村向米林監督詢問有沒有打算製作下一部作品。還沒有從疲勞中恢復過來的米林監督，卻當即回答：「我想做。」

原本，米林監督不是自願成為監督的，是鈴木敏夫指名，強迫他執導了《阿莉埃蒂》。這樣的他，在吉卜力已經無法製作作品的狀態下，卻表達了仍想繼續創作的慾望。聽到這句回答，西村也下定了決心，告訴米林監督：「既然如此，人手和環境就請全部交給我來負責。」

就這樣，西村開始和米林監督開會策劃。可是，眼見日曆過了一年，企劃案卻遲遲定不下來。西村開始感到不安，甚至背著米林監督去了求職中心。

就在這時，《輝夜姬物語》獲得了奧斯卡獎提名，西村和高畑監督前往好萊塢，和世界各國的動畫電影作者交流。這次經歷，成為了一大轉折。

在交流會上，《超能陸戰隊》導演 Don Hall 發言說：「我們所做的動畫，是全世界的人們一生中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的電影。」這句話給了西村很大鼓舞。

在頒獎典禮時，西村和高畑監督與其他作品的導演、製片人也有交流。西村一邊誇讚著吉卜力工作室，一邊心裡也感到空虛：那麼了不起的吉卜力，如今技術人員和創作者卻已經分離四散了。

當晚，西村下定決心，要創建一家繼承了吉卜力工作室血統的新工作室。這家工作室名為 STUDIO PONOC，名字來自克羅埃西亞語，意為「0 時」，象徵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雖然也可以去請大動畫工作室來製作新作，但是如果寄人籬下，還誇口「我們要繼承吉卜力的志向」，想來很難得到世人認可。西村認為，從零開始，最能體現他們的堅定意志。

實際上，在製作《輝夜姬》的時候，高畑監督也不能用吉卜力的工作人員，是另外租了房子，聚集人手和器材，製作出來的。所以，西村原本認為，這一次要做的事也和當時沒什麼區別。但實際做起來，卻比想像中要艱難多了。

要打開這扇門，不能使用魔法

在企畫會議上，西村和米林監督思考這個時代他們應該製作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電影。

西村首先想到的是，新作應該和《瑪妮》截然相反。既然《瑪妮》的主人公是一個內向、扼殺自己的女孩子，那麼新作就應該描寫一個活潑的孩子，一個就算討厭自己，也會對著天空大喊「我討厭我自己——！」的孩子。

而且，米林監督的特長，在於有動感的動畫。要發揮這一特色，就需要非日常的要素：魔法、奇幻、科幻、怪獸、超能力……在種種選項中，西村選擇了能夠使用魔法的「魔女」。

於是，西村將《瑪麗和魔女之花》的原作《小掃帚》交給了米林監督。米林監督看到標題，卻面露難色：「魔女嗎……」

說到魔女，觀眾必然會聯想到宮崎駿執導的《魔女的宅急便》。作為後來人，他們不可避免地要去挑戰那部傑作。米林監督對此非常抗拒，並且提出了另一部候選作品。兩人已經就那部作品有了一定進展。

可是，就在這個過程中，西村又重新讀過了《小掃帚》，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句話。

《小掃帚》是從瑪麗偶然獲得了魔法的力量開始的。然而在故事的後半段，瑪麗卻有這樣一句台詞：「要打開這扇門，不能使用什麼魔法。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也必須用自己的力量打開它。」在這樣一個魔法的故事裡，瑪麗下定了決心，不使用魔法。

讀到這裡，西村的腦海里，浮現了米林監督的臉。

米林作為作畫加入吉卜力，嶄露頭角。首次執導的《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就拿下當年日本國產電影票房第一名，第二作《回憶中的瑪妮》還獲得了安妮獎和奧斯卡獎的提名。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是，這一切，會不會是因為他有吉卜力的魔法的力量呢？一定會有人這樣想。

而就在米林監督要做自己的第三部作品、作為創作者而言最重要的這個時間點，他失去了吉卜力的魔法。

《魔女的宅急便》講述的是繼承魔女血統的少女取回魔力的故事，而《小掃帚》卻恰恰相反。正因為如今米林監督失去了魔法，所以這才是一部只有他才做得出來的作品。

於是，西村再一次向米林監督推薦了《小掃帚》。

監督不僅僅要思考，還要苦惱

米林監督抗拒「魔女」這個題材。但在西村看來，正是因為他不情願，才能夠做出和《魔女的宅急便》不同的作品。

要做出新的東西，非常不容易。西村認為，如果米林監督能夠看開「只要做『不一樣的東西』，就會做出新意」，就能夠鎖定焦點，並且在焦點裡苦惱掙扎。

西村對米林監督的期望，不僅僅是「思考」，而是想讓他「苦惱」。如果只保持自己已有的東西，觀眾也會覺得無聊，得不到期待的新鮮感。

所以，為了讓米林監督苦惱，西村也做出了種種努力。

比如說，《瑪麗與魔女之花》的主要工作人員，不僅有米林監督熟悉的、能讓他安心的人，也有第一次合作的人。像《福音戰士新劇場版》攝影監督福士亨，就是其中之一。因為米林監督沒有和他們合作過，所以無法預測會做出什麼樣的作品。

但是，西村自己相信，米林監督會和這些工作人員一邊一邊拋接球一邊製作，做出一部優秀的作品。

這一次，有許多優秀的創作者，為了製作《瑪麗與魔女之花》，聚集到了一起。他們想做的不是「PONOC 作品」，而是「米林宏昌的作品」。米林監督就是有這樣的人望。

然而，當米林監督完成分鏡的時候，眾人卻無不出聲驚嘆：「這種片子，一年時間不可能做出來！」

在吉卜力的時候，米林監督是會最大限度遵守日程、不會讓製作流眼淚的監督。然而，那樣的米林監督，這次畫出的分鏡中的熱量，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當分鏡第一、第二部分完成的時候，大家都還非常興奮，覺得「哇，好久沒畫這麼能讓我興奮的畫了！」。可是到了第三部分，眾人就開始錯愕：「你真的要做這麼部片子？」

也就是說，米林監督第一次放飛自我，給片場製造負擔。而這種對自己想要實現的畫面的執著，也是監督的必要素養之一。

製片人是創造電影本質的人

聽到「製片人」這個詞，或許很多人會聯想到的是商業和宣傳。但是在西村看來，製片人，指的是創造一部電影的本質的人。

要想做出好的作品、讓作品得到儘可能多的人喜愛，必須引導作品抵達它的本質。在監督煩惱的時候和他一起思考、給他提示、成為他拋接球的對象，就是製片人的工作。

而在《瑪麗與魔女之花》里，西林致力於為了提升電影的質量而和米林監督拋接球。

要說做出「有價值的東西」，這個「價值」觀，也會隨時代而改變。在這個世間已經有數以萬計的作品存在的時代，還有必要製作新的作品嗎？面對前人的眾多傑作，後來的創作者，會需要理由。

如果要問西村為什麼還要做新的電影，他會回答：「為了最大限度地激發現在的工作人員的才能，做出貼近現在的觀眾的東西。」

在策劃《瑪麗與魔女之花》時，西村一直在思考：對這個時代來說，「魔女之花」是什麼？魔法又是什麼？我們已經有過太多這樣的體驗：人們被自己創造出的魔法牽著鼻子走，世界陷入一篇混亂。可是我們卻還是把這些教訓拋在腦後，又重複相同的錯誤。

電影製作者應該怎樣直面這個現實？怎樣把重要的事情傳遞給下一代？如果說這個世界不會停止改變，那麼，把不變的重要的東西託付給瑪麗這個少女，就是這部電影的本願。

【參考資料】

《NewType》 2017 年 7 月號

『メアリと魔女の花』はなぜ生まれた!?　どのようにジブリを引き継いだのか!? ――西村義明プロデューサーが語る製作の葛藤

スタジオポノック?西村義明プロデューサー　「魔女」に挑んだ真意と覚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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