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王朝的孤獨守望者

本書分為三部——《血祭》、《野焚》、《黑雨》，雖為歷史人物傳記，但文筆張合有度，大處著眼，小處留神；盡揖西江，細斟北斗；民族視野，家國情懷。人物性格刻畫鮮明，敘事角度錯落有致。讀罷讓人深深感悟於晚清幾男子的書生意氣——左季高是那沉穩堅硬的磐石，曾滌生便如虛心清瘦的老竹。清風慕竹，江湖風浪再大，總有一處歇腳憩心的驛所。

全書以曾國藩創建湘軍與太平天國鬥爭為主線，描寫了這一過程中曾國藩的心理歷程，穿插其間的許多政治事件，以史家之筆法潑墨揮毫，為我們勾畫了許多鮮明的歷史人物。湘軍的很多將領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下馬琴棋書畫，上馬縱橫疆場，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何等的洒脫！雖未空前絕後，但也屈指可數，實乃獨具風華的儒將！

一、臨危受命、心懷天下

道光末年，清朝政府已經暮氣沉沉。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轟轟烈烈席捲十八省，攪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然而，與所有末代王朝的軍隊一樣，朝廷的綠營官兵毫無戰鬥能力，節節敗退。在這關鍵時候，曾國藩臨危受命，自行在民間募勇，開始團練。這條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一介文臣，如何曉得帶兵打仗？從操練開始，就議論四起。這位一直崇尚重典，以法家思想治軍的主帥，軍紀雖嚴明，但樹敵頗多，故而遭忌。又因做事雷厲風行、殺人不眨眼，被百姓戲謔為「曾剃頭」。正如他後來總結的經驗一樣：凡是打仗，他親自帶兵陷陣的，一定失敗；而他退居幕後運籌帷幄的，往往都能成功。他明白自己不是將才，全賴手下的能臣，如：塔奇布、鮑超、胡林翼、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等等。而他的高明也正在於此——知道自己的缺點，適時收斂鋒芒、不與人爭鋒而於危急之時化干戈為玉帛。

曾國藩作為一名孔孟子弟，真正的做到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於將傾。儘管他有自身的歷史局限性，但是在那個江河日下的時代，卻真正的心系蒼生，胸懷天下。

二、察納雅言、師夷長技

曾國藩在識人方面也是很有心得的。他的很多門徒如李鴻章、左宗棠、彭玉麟等都是後來鼎鼎大名的人物，這與曾國藩這個伯樂是分不開的。他的九弟曾國荃在招募湘勇的時候，曾國藩送給他兄弟幾句話，道出了識人的要訣：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氣概，富貴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風波看腳筋，若要看條理，全在語言中。寥寥數語，放在現在來看，可能很多人會像我一樣覺得這種識人之術只可意會，很難言傳。

正如曾國藩所意識到的，魏源「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口號具有明顯缺陷，帶有極強雪恥意識、自卑心理。學習西方，就是學習西方，為什麼一定要學好之後去「制夷」，為什麼不能與世界同步發展，共同進步呢？這種觀點能夠誕生在當時沒落的封建王朝，不得不說是與曾國藩深厚的積澱與開闊的視野、開放的思維、強烈的民族責任感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他善納雅言、視野開闊，雖學習理學卻不受其拘束，能夠「師夷長技」，派遣留學生，開設製造局，為晚清乃至民國都培養了一大批具有現代思想的人才。每當想起胡林翼在長江上面，因看到洋人的小火輪飛馳如箭而昏倒在地的時候，真是不禁感慨良多，單是那份拳拳的赤子之心就讓多少後人嘆服！

三、家國之夢，終歸黃塵

回到《黑雨》，讀至篇末幾曾潸然淚下。最難忘那個秋風暮景中，對竹凝望、久久佇立的單薄身影！不知他那幾近失明的渾濁目光中，年少時的荷葉塘是否風景依舊；那個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農家耕讀子胸中是否依然丘壑縱橫？老子說：「功成身退天下道。」太平天國被消滅後，沒有了強勁的對手，曾國藩的生命也似乎因此而黯淡無光了。人是需要有對手的。其實打下金陵後退居荷葉塘，曾國藩的晚年斷不至於如此慘淡。都知道天下事應見好就收，可真到那時，不是貪戀富貴不願收，就是大勢所趨收不得，最後只落得一世功名付諸流水，豈不悲哉！於垂老之際，曾國藩才悟到一切皆天數，人生皆由命定，世人皆上蒼控制的棋子。城府極深、精明過人，到頭來贏得了什麼？位高權重、封妻蔭子又如何？還不如歸園田居，悠然以終老！而不經過這些血雨腥風、明爭暗鬥，又怎知原來櫛風沐雨、在升沉榮辱中奮鬥一生，最終還是回到了起點呢？！

曾國藩看清了生前的光怪陸離，卻沒料到身後亦是褒貶不一。他只知為朝廷賣命，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忠誠會成為後人批駁的對象。他用盡全力「拖延了無可挽回的趨勢，寂寞的歸結於無情的灰飛煙滅」，因有悖於民族大義、歷史潮流，「還無從得人寬宥，而免於後世的指責。」人生無常，功名易失。一代梟雄就這樣在凄涼與疑惑中歸於沉寂。那個枯乾倒下的靈魂又讓人不禁想到幾十年後，他的得意門生李鴻章，一生踐行「大地春如海，男兒家是國」，縱然在宦海中閱盡千帆，終也是鞠躬盡瘁難逃罵名。在歷史的蒼穹中飄飄何所似？唯見天地一沙鷗。血色殘陽中留下一抹孤獨的瘦影，定格在滿清王朝的西風古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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