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字——起起伏伏的「儒」

陽關三疊
古琴
管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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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銘》里有「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白丁是不識字的人,那儒是什麼?
《說文》:「儒,柔也。術士之稱。」欲說儒之由來,不得不提巫.史.祝.卜。
所謂巫,史,祝,卜是殷周時的四種文官,專門掌管文化典籍。
巫:掌握天文、歷算、醫術等典冊,是殷周科技工作者,占筮法、曆法、干支記日法等都是他們的貢獻。
史:初設於商朝,原為駐外武官,後來成為在王左右掌握祭祀和記事的官員,有大史、小史、西史、東史、作冊等名稱。西周的史官則有太史、內史、左史、右史之分。太史掌管起草文書、編寫史書,兼管國家典籍、天文曆法、祭祀等;內史掌管著作簡冊;左史記動;右史書言。史官是典型的文化官員。
祝:是王室中在祭祀時負責致告鬼神詞的人。
卜:專管占卜的官員。甲骨文中又稱為「貞人」。貞卜不僅是預測學家,更是甲骨文的繕寫者和推廣應用者。
儒,便是從以上四種分化出來的熟悉詩書禮樂的方術之士。用現在的說法就叫「文化人兒」
儒家,儒學是儒的引申義。儒學是在總結概括和繼承夏商周三代宗親文化基礎上形成的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儒家思想雖起於春秋,漢朝以後才成為中華民族主流價值觀。中間被秦始皇坑了一回,六經變成了五經,《樂經》失傳。
儒家提倡仁義,主張德化,禮治。
《周禮·天官太宰》:「以九兩系邦國之民:一曰牧,以地得民;二曰長,以貴得民;三曰師,以賢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五曰宗,以族得民;六曰主,以利得民;七曰吏,以治得民;八曰友,以任得民;九曰藪,以富得民。」
以上九事稱為九兩。
其中說「儒以道得民」,例子很多了。孟子曾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忿。」
什麼意思?就是說用勞逸結合的方法來驅使臣民,即使勞累他們也不會怨恨;
用有人性的方法來殺(有罪的)人,即使他們死了也不會憤怒。如此誅心術,端的很辣,怎能不受當權者眷顧?歷代大儒名相們,如諸葛亮之流,都是運用誅心大法的高手。
要說儒家學說被「發揚光大」,還不是孔夫子手裡的事兒,他的親傳弟子們也就是如實記錄了寫他的隻言片語。一般來說,第一代弟子都是忠實記錄不敢妄加猜度更不敢穿鑿附會。等聖人歸西,過上幾代,那就由不得原創者了。果然,後世的荀子打動手腳。此後,儒學越來越會討好上面了,簡直可以說是想著法兒把男男女女變成乖奴順仆,好叫皇帝老兒乃至官府老爺們省心。
然而,宋儒們卻一點都不叫皇帝們省心。宋代是文人的天堂,文官們工資高,房子大,日子過得像神仙,卻很不安分,動輒對皇帝指手畫腳。尤其神宗朝,王安石變法惹怒一眾君子大儒,一時間官場文人們如坐電梯,今天你撥亂,明天我反正,口水並血雨齊飛,搞得神宗六神無主,竟否定自我,下了罪己詔。
如此狂傲怎麼能稱君子呢?新一代「聖人」程朱上場,對儒家進行了里外一番清理,儒子們收斂很多,也衰微了很多。估計宋朝的文人太張狂太鬧騰,朋黨相鬥搞垮了國家,所以到元朝,文人們直接被打到僅次於乞丐的境地,想舞文弄墨就只能跑茶樓酒肆妓家歡場靠寫點酸文戲詞刷存在感了。
所以到《儒林外史》的時代,儒早不是孔子那時代的概念,不僅失了孟子的剛正,也沒了坡仙們的真性情,而是一群迂腐圓滑甚至墮落貪婪的蛀蟲了。
於是帶累很多人厭惡儒家,比如曹雪芹。他把對儒的厭惡寫在了《紅樓夢》里。書中那些儒釋道形象,非常鮮明。有趣的是,僧道大都外表埋汰卻洞察一切神通廣大;儒們則道貌岸然卻內心卑瑣。書中最典型的儒家代表是賈政和賈雨村,一個官二代,一個窮書生,卻因受著同樣的儒學教化,最終同流合污,同了宗認了親戚。
也有沒官沒職的如賈代儒者,代表沒有功名又無祖宗蔭庇、老實又迂腐的儒生,這類角色只能做教書匠,靠為富家子弟講讀四書五經為生。而孫子賈瑞則不僅迂腐,簡直是傻叉了。懦弱無能偏偏色膽包天愛上了恃強凌弱的紅樓一姐,還自不量力地調戲她,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幾個來回便死在人家手中,真是可恨可憐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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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根系發達,令中國文化千年不輟,儒家禮教把國人們鎖在大一統的四合院里,井然有序,一代代生生滅滅。直到遇到五四風暴。一幫留洋開了眼的文人,一通口誅筆伐加拳腳,給儒家捅了渾身的窟窿,但根基未動,「祖宗家法」在民間依然佔據主流地位。
文革才是徹底摧毀儒家的殺手。四合院轟然倒塌,失去了束縛的國人興奮狂野了幾十年,突然發現鄰居很富,自家的房子成了廢墟,身體立刻感覺被掏空。反而思之,某某主義畢竟是個外來器官,排異反應在所難免。痛定思痛後,逐漸想起了祖宗。
聽說美國人都辦孔子學院了,怎麼也不能肥水外流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砸爛的孔廟先修起來,於是各地都沒了領袖像,多了孔子像。抬出了孔子大大,連帶著諸子百家佛道也香火旺盛起來,手帶佛珠念著《三字經》、《弟子規》,人間一派萬紫千紅,百舸爭流的景象。
隨後各種解讀相繼出爐了,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重新被點贊,被吐槽,然而不管怎樣,「儒學」又成了萬金油,哪裡都能抹。有人說了,雖治不了大病,但提神醒腦,感覺爽爽的。
也有人說,其實早在古人宣布「禮崩樂壞」時,儒學已經失去了生存的沃土。就像一件古代的銅鏡,再完美也沒人用,更適合擺在古董架上做裝飾品。
是的,國學已淪為裝飾品,戴上它,立刻顯得歲月靜好,文質彬彬。之乎者也久了,便有些熏熏然,感覺自己是個文化人兒。
某日看到新媒體軟文寫著「胸有詩書氣自華」,打開一看,說讀國學可以美容養顏,買四書讀吧,不禁呵呵,我說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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