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日本古代傳說中的「鬼界島」到底在哪?石井進遺著《前期的邊境》

日本古代傳說中的「鬼界島」到底在哪?石井進遺著《前期的邊境》

原標題:日本古代傳說中的「鬼界島」到底在哪?石井進遺著《前期的邊境》


原作:石井進遺著《日本的中世1、中世的形象》


翻譯:王謚恭獻源道義


一、 東西南北的邊境


關於源賴朝的「吉夢」

中世的人們,會認為當時的「日本國」的邊境線在那裡呢?


在《曾我物語》的「真字本」與《源平盛衰記》中,在敘述了愛上了還不過是一個流刑犯的源賴朝的北條政子,反抗父親北條時政強迫她同平家一族結婚的命令,和賴朝一起私奔到走湯山權現(今天靜岡縣熱海寺的伊豆山神社)的經過。之後,便談到在其時,常奉仕於賴朝側近的賴朝頭號郎黨安達盛長發了這樣的一個夢。


夢的內容是:在箱根山的外圍山系中山貌奇險最引人注目的足柄山矢倉岳的山頂,賴朝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頭,左腳踩在東邊的盡頭——陸奧國的外浜(在今青森縣,陸奧灣的西岸一帶),右腳踏在西邊的盡頭——鬼界島(在鹿兒島縣)。走湯山權現社的僧侶神官同盛長等人朝著賴朝用金銀所制的酒具舉杯九度。這正是神佛預告賴朝將君臨關東統治日本全國的吉夢。從這裡也可以看出,陸奧國的外浜同南海的鬼界島,同是當時的「日本國」的東境和西境。


《曾我物語》的「真字本」,差不多應該是在鎌倉時代的末期創作的,《源平盛衰記》也基本是這個時期的作品。所以說「日本國」的東境是外浜,西界是鬼界島,應是鎌倉末年人們的常識。在《曾我物語》「真字本」的其他部分中,同樣還記有賴朝與鎌倉幕府的統治地域的東西南北的境界線的地方二處,因為有互不一致的地方,為了對比的便利,首先還是把它列舉出來:


A:(東)、安久留、津輕、外浜;(西)、壹岐、對馬;(南)、土佐的幡多;(北)、佐渡的北山。


B:(東)、冤褐(日文發音同「安久留」)、津輕、蝦夷島;(西)、鬼界、高麗、硫黃島;(南)、熊野山;(北)、佐渡島。


比較一下的話,北境在佐渡島這一點上兩者是一致的;南境在紀伊或是土佐的南境,西境從壹岐、對馬、高麗到鬼界島、硫黃島,從安久留、津輕、外浜到蝦夷島則為東境。可以得知,以上哪一個地域都是作為有著相當寬廣的面積和長度的邊境地域而被人們所認識的。


關於上面的各個區域,雖然要詳細提及。但首先要請注意的是:以本州北端的外浜與九州南端的鬼界島作為東西的邊境這樣的方位感,是明顯和生活在現代的我們所不同的。



▲鎌倉幕府時期的日本行政區劃

南北邊境地區的守護地頭


在《曾我物語》的「真字本」被創作出來的時期,即鎌倉時代末期,各處之邊境處在怎麼樣的情況下呢?下面就對之進行小小的考察。


關於南北的邊境,因為基本沒有史料作為參考,只能簡略的一談。首先可以看到,南面的土佐國在鎌倉中期以後,其國的守護職由北條氏的嫡流,尤其在北條時賴、時宗兩代以後在全國大張其勢力的所謂「得宗」家代代傳續。紀伊國也在鎌倉中期的弘安年間(1278—88)之後,由北條的同族作為守護世代統治該地。


北境的佐渡在鎌倉中期開始也世代由北條一族作為守護統治,特別在文永年間(1264—75)以後由北條一族中的大佛氏繼承其地位。一般情況下,鎌倉時代的守護,雖同時會兼任任國內數所領地的地頭職,但國內的莊園和國衙領還是分別任命其他人擔任地頭的(有時也會有不設地頭的領地)。但是在佐渡國,守護兼任了一國內全部大小所領的地頭職,其權力是相當之大的。


在大佛氏兼任佐渡的守護、地頭的時期,大佛氏的世仆、相模出身的武士本間氏作為其守護代到現地赴任。同時本間一族也作為大佛的代官統治其國內的各處領地。從本間一族雖有稱呼指其對各個領地所有的權利為「守護代職」、「代官職」的例子,卻沒有留下將其稱呼為在一般諸國常可見到的「地頭代職」的例子的事例中,就可以推察出這一點。


在鎌倉時代,以一國之守護兼任國內全部領地的地頭職這樣的形式是非常少見的。但是也並不是說完全沒有例子可尋,對馬國、隱岐國也是採取同樣的體制。這些國,包括佐渡在內,都是以浮於海中的孤島為一國,構成了中世「日本國」從北到西的邊境地帶。佐渡、隱岐兩國還都是流放重罪犯的地方。不管怎樣,以一國之守護同時兼任國內全部領地的地頭職的體制,可以說是在中世「日本國」的邊境地域出現的特殊例子罷。


二、 西邊的盡頭、鬼界島


從「貴界」到「鬼界」


接著來看西境的情況。從位於九州西北的壹岐、對馬,到與其說是邊境線更不如說被視作異國的高麗都被收納在其範圍內,還可以舉出在九州西南方面的鬼界島、硫黃島二座島嶼,給我們以邊境漫長和幅度廣闊的印象。這裡,將把在宣示了賴朝的成功的吉夢中出現的鬼界島為中心的一帶作為其代表舉出來進行考察。


在《平家物語》、《源平盛衰記》中我們都能看到「鬼界島」的身影。給我們印象很深的是:它是南海孤島,陰謀顛覆平家盛世的法勝寺執行俊寬在事敗後便被流放於此;島上活火山時常噴發,是硫磺的產地。在鎌倉時代末年,當地的實際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鬼界島風光


幸好一張在嘉元四年(1306)四月,當時的得宗北條貞時的從者千竈時家將財產分給妻子兒女的讓狀正巧遺留了下來(<千竈文書>《鎌倉遺文》)。在其中佔到大多數的,便是接近九州南端的薩摩國河邊郡,以及連在其西南方向,今天所說的大隅群島、吐噶喇列島、奄美群島等島嶼。根據讓狀的記載,文書先列舉了作為「薩摩國河邊郡地頭代官職並郡司職」轄下的坊津、大泊津及其餘的二十餘村,接著又以「諸島之事」為題列舉,列舉了口五島、七島、わさの島、喜界島、大島、永良部島、德之島、屋久島下郡等合計十八個島名。


作為列舉了九州南部諸島的名稱的古文書,它是其中最古最詳,且重要的一份。首先,口五島與七島合起來有十二島,已有文書記載自十三世紀前半起,「十二島」便屬於薩摩國轄內。七島是屬於今天的鹿兒島縣鹿兒島郡十島村的吐噶喇列島的主要島嶼——口之島、中之島、卧蛇島、平島、諏訪之瀨島、惡石島、寶島等七島,相對於口五島而言稱「奧七島」。所謂口五島是在其北面,屬於今天鹿兒島縣鹿兒島郡三島村的竹島、硫黃島、黑島等三島,其後面的二島,是屋久島與口永良部島(都在今天的熊毛郡屋久町、上屋久町內),還是宇治群島還是草垣群島(都在今天的川邊郡笠沙町內),有二說存在。


關於以下的六島,除屋久島下郡外,一般認為屬於自奧七島更南面的奄美群島(今天的大島郡、名瀨市等)。大島、德之島、喜界島等名稱都和現在相同,永良部島大概指沖永良部島罷。只有「わさの島」在哪裡還沒有搞明白。


在鎌倉末年,對於主張對以上諸島擁有統治權的千竈氏而言,喜界島被特定為奄美群島中的一島。但是對於《曾我物語》的作者為首等遠離當地的人們而言,「鬼界島」決非特定的一個島嶼,更傾向於認為它乃是九州南部廣大諸島的總稱,代表著這些的島名。並且,雖然到鎌倉初年、十二世紀末為止尚將之寫作「貴海島」、「貴賀井島」,但不久「鬼界島」的稱法就變得一般化了。


從「貴」到「鬼」這樣的用字的變化,永山修一先生作了這樣的推論:難道不正因為是曾經對於中央貴族而言,出產南海特有的夜久貝(錦貝)等珍貴物產的地區,結局卻作為與「異國」、「異域」的邊境,其給人以「鬼」地的印象逐漸加深的緣故嗎?這確實是一個有意思的看法。


平安時代後期,在十一世紀中葉,據說為當時數一數二的漢學家藤原明衡所作的《新猿樂記》,以觀賞當時流行於京都的猿樂的右衛門尉一族男女三十餘人的小傳的形式,描繪了各行各業的人們的形象。其中記載被作為商人的主領的八郎真人,東至俘囚之地——即東北地方,西渡貴賀之島,廣易各地之物產,以利為先,蓄財發家于波濤之上。他所經手的物產中,便能舉出在螺鈿裝飾上所用的有光澤的卷貝夜久貝及硫磺。


在當時的商人的活動範圍的西境上的「貴賀島」,確是多種財寶和物產的產地。


流刑地的印象

但是在另外一個方面,這些島嶼也被稱為「硫黃島」,作為礦物資源而被重視的硫磺的產地而最為聞名的便是口五島之一的今天的硫黃島。但是都是火山列島的話,其他的島嶼也是能生產硫磺的罷。硫黃島的名稱大抵也是作為十二島等九州西南諸島的總稱使用的,同作為總稱的鬼界島的用法基本是一個意思。


且說在平安末年之後,以俊寬為首,也有幾個被流放硫黃島的例子,硫黃島作為南境的遠流之島的形象也確定了下來。其先,根據最有名的《平家物語》流布本的描寫,島上的居民同日本人不同,色黑如牛,身上多毛,語言不通,男人不戴烏帽子,女人也不披髮,不穿衣裳,簡直沒有人樣子,因為沒有水田,不產米,完全以漁獵殺生為食。接著這些敘述,還記載島中有長年噴火的高山,滿地是硫磺。


俊寬被流放的地點,既被稱為硫磺島,也被稱為鬼界島。《延慶本平家物語》將鬼界島記作硫磺島的異稱。這是就特定的島嶼的稱呼也好,作為其總稱也好,兩者也許是一個意思。在《曾我物語》的真字本(B)處,將「鬼界、高麗、硫黃島」指為日本國的西境,這恐怕是因為《曾我物語》所誕生的東國對當地實情並不甚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以一種類語的形式將鬼界、硫磺島連起來稱呼的罷。


這點先不談,就即便是《延慶本平家物語》,對島上的住民作了無異於流布本的描寫,完全作了象鬼一般的歸結來看。這正是將之作為同「鬼界島」的稱呼所完全相應的形象來理解的。


同樣在延慶本中,還記載了十二島內的「端五島」過去曾歸服日本,「奧七島」則至當時未有日本人去過。如果是這樣的話,俊寬等人被流放之處正是日本國西邊盡頭的小島。此島被記作「鬼界島」的緣由也在於此。


三、東境的安藤氏


外浜與「蝦夷(エゾ)」


接著來看東境,雖然它在《曾我物語》真字本的(A)(B)二例中分別記為「安久留、津輕、外浜」和「冤褐、津輕、蝦夷島」,但都將其記載為賴朝與幕府統治的東界。


在鎌倉時代,人們把在八世紀末到九世紀初在陸奧地方抗擊坂上田村麻呂的蝦夷領袖傳稱為「惡路王」,「安久留(アクル)」乃是其轉訛。恐怕是指本州最北端,抵抗自畿內等來自西方的勢力的地域。津輕在大致上指今天青森縣的西半部,外浜象已經提到的那樣,是指陸奧灣的西海岸一帶。並且,蝦夷島被認為即今天的北海道。東境的幅度就是這樣的廣闊和深邃。位於其中間的外浜,是作為其全體的代表而在那個預言了賴朝的未來的吉夢中登場的罷。


在鎌倉末期,這裡附近一帶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呢?實際上,在陸奧國北部一帶的所領單位,包括今天岩手縣北部地域及青森縣全域的範圍內所能夠判明的範例中,全部都以北條一族擔任地頭,以其從者作為地頭代統治當地。其東半部,和在後世被稱為南部的地區基本在同一區域的地頭職落入北條氏之手的時間段似乎是在鎌倉中期北條時賴的時期。其西半部——所謂津輕地方則比之更早,是在鎌倉初期北條義時之時開始的。同時北條義時還兼著「蝦夷管領」之職,統治著被稱為「エゾ」的人們和エゾ地。


觀察蝦夷的視點


エゾ一般寫作蝦夷,在古代讀作「エミシ」,主要指本州島東北地區的住民。以近畿地方為勢力基礎的古代律令國家留下的文獻,基於從中國進口的華夷思想,將自身規定為文明的先進地域,將周圍的住民視為夷狄、蠻族。其最為重視的便是東北地區的「エミシ」——「東夷」,另外就是西南地方的「隼人」,或是更南的「南蠻」。從律令國家一方來看,他們完全被描寫成了不服「王化」,頑愚凶暴,另外不具備以水稻種植為中心的農耕文化,過著完全基於狩獵文化的異樣的生活的人。


關於此類古代エミシ,在明治以來的相關學術界中,一直以來存在著將其完全視作阿伊努人的說法與認為其是日本人的「邊民」,即居住在邊境之人的說法的對立。將阿伊努人視作白色人種的觀點曾經雖十分強勢,但是近年的學界卻決不這樣看,很早以來居住在日本列島的繩文文化人的一部分經過歷史的變遷,成為了阿伊努人的集團的觀點變得有力起來。


若阿伊努是白種人的話,就同日本人「邊民」說有著決定性的對立。若是繩文時代人一部分轉化成為阿伊努的話,那樣古代的エミシ是阿伊努也好,是日本人的「邊民」也好,實際上就沒有什麼大差別了。那是因為從通過彌生、古墳時代從大陸渡來的文化和人們所主導的以畿內為中心建立的古代律令國家,是按照自己的觀念來把背負著繩文文化的人們的一部集團看成邊境的異族,貼上「夷」的標籤的。


但是在平安末年、鎌倉初期開始,為什麼就不讀エミシ而讀為エゾ,完全將現在的北海道稱作エゾ島,將其地的住人稱為エゾ了呢?因為在平泉的奧州藤原氏勢力下的外浜被認作了平泉勢力的東界,在此境界外的人和地就完全被當成了「夷」,這正難道不是這樣的大轉變而相應誕生的產物嗎?


不用說,事情也並不是能這樣地單純理解的,從京都的角度看,陸奧出羽兩國依然是「夷之國」。另外對京都朝廷的貴族而言,鎌倉幕府本身說來就是個「東夷」。


另外一個方面,在大體創作自東國的《曾我物語》的真字本中,開頭便是從「日本國」的誕生開始說起的,書載在天神七代、地神五代之後,名為「安日」的鬼王統治日本國七千餘年,而遭「神武天王」追伐,安日與其同黨被趕到東國的外浜,其正為當時的エゾ。這個時候,エゾ大致已經被貼上了「丑蠻」的標籤。結果,被畿內的公家貴族們藐視為「東夷」的東國人,這回倒對邊境地域的エゾ們給予了這樣的漢字稱呼。


北條氏與安藤氏


說來,幕府的首腦「鎌倉殿」被通稱為「將軍」,是因為他們每代都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這裡的「夷」,首先便指エゾ。對於將東國地區作為其最重要的地域基礎的幕府而言,エゾ對策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不過,從北條義時就任了エゾ對策第一線的津輕地區的地頭,同時兼任統治エゾ的人和地域的「蝦夷管領」的職位來看,義時正是取得了關聯著幕府的統治權合法性根本的極大許可權。之後北條氏以執權政治的領導來左右幕政的局面,可以說已經在這時確定了。


但是由於「蝦夷管領」這一表現只出於創作於南北朝時代、講述長野縣的諏訪大社的緣起的《諏訪大明神繪詞》(《信濃史料叢書》),鎌倉時代是否存在這一職名,尚有疑問。或許實際的職名乃是「蝦夷奉行」、「蝦夷沙汰奉行」之類的說法罷。其地位雖說應是世襲津輕地方的地頭職的北條嫡流家的當主,或是執權等權力者之間世代傳繼的,但是義時以後誰被任命該職全不見於史載。實際上站在エゾ統治的最前線的,倒是津輕地方北條氏的從者、世代擔當「蝦夷管領」代官的安藤氏(雖然也寫作「安東氏」,以下其稱呼統一為史料實例比較多的安藤氏)。實際上由於安藤氏在《諏訪大明神繪詞》中便被稱為「蝦夷管領」,北條氏之名不傳於後世恐怕也是自然的罷。


謎之一族、安藤氏


說起安藤氏,作為在中世此地域的歷史中留下很大足跡的神秘武士一族,近來受到了學者們的關注。


雖然以近世陸奧國三春藩五萬五千石的大名而為人所知的秋田家為首,安藤氏的幾脈後裔的各類家傳、族譜、古文書皆有傳世,但是要追蹤他們從エゾ島到東北地方一帶,而且到了北陸道若狹範圍內廣大活動的歷史線索還是太少了。雖然近年來關於安藤氏的研究呈現出活躍的景況,但從那樣貧乏的現存史料情況來看,目前尚處在難以蓋棺論定的狀況中。以下,筆者將一邊參考現在大抵被認為有力的觀點,試闡個人的見解。


安藤氏的很多系圖,都舉列被神武天皇滅掉的長髓彥之兄安日之名為其肇祖,這同《曾我物語》真字本卷頭中同「神武天王」爭天下失敗,同部下一起被趕到東國外浜的安日的傳說有著共通點。另外在《諏訪大明神繪詞》里,稱安藤氏的先祖是同坂上田村麻呂交戰的「東夷」的「勇士」安倍高丸。高丸被載為「惡事之高丸」,在中世時代也以同アクル的地域名相關聯的「惡路王」之名為人所知。乃是作為曾經抵抗畿內勢力的エミシ的首長而被世代傳頌著的名人。



安東(安藤)參考系圖(引自家紋網)


說到安倍氏,人們立刻就會想起在平安時代中期,在所謂的「前九年之役」中同源賴義、義家父子展開多番死斗的陸奧國豪強安倍賴時與其子安倍貞任、宗任兄弟,他們被稱為「俘囚」之長。正因為所謂的「俘囚」是指歸順了律令國家的エミシ的辭彙,他們當然是自古以來便居住在東北地方的豪族。


至少在南北朝時代以來,安藤氏就被認為是此類エミシ豪族的子孫,遠祖乃是同「神武天王」逐鹿天下的安日,他們自己也冠上安倍姓。安藤氏的家系傳承,作為中、近世的有力武士中一份十分奇特的族譜,從正面顯示了東北地方土著舊族的自豪感。

關於安藤氏承當的エゾ支配,在南北朝時代撰成的史書《保歷間記》中,以安藤五郎作為北條義時的代官,為「東夷之堅」而被置於津輕為其開端;在《諏訪大明神繪詞》中,則以安藤太就任「蝦夷管領」為其肇始。根據各種情形,是不能認定安藤氏從一開始就被任命為「管領」的。記稱其成為北條義時代官的《保歷間記》的記載可能較近真實。儘管如此,《諏訪大明神繪詞》的說法的出現其本身,就顯示了安藤氏勢力之強。


大致在北條義時成為陸奧國最北部一帶的地頭,同時站在承擔著エゾ支配的立場時,就起用了津輕豪族中的新從者,舊エミシ出身的安藤五郎(或安藤太),委任其支配エゾ的罷。這正是所謂「以夷制夷」的政策,一時間內獲得了相當的成功。


エゾ、地藏、安藤氏


在收集了在中世世代傳承下來的故事傳說的《地藏菩薩靈驗記》中,有一個以鎌倉建長寺地藏教化夷島之事為題的故事,內容如下:


過去,在鎌倉有個名喚安藤五郎,武藝過人的人物,奉幕府的命令,渡到夷島,征服了其地的夷人,號稱「日下將軍」,夷人們每年上貢。


因為安藤對地藏信仰甚深,便在某年讓納貢而來的夷人們禮拜地藏。其時他們便說:「這樣的人物在我國也有,一大清早就會來各家扣門,到傍晚就跑到家裡來,若用網捕了魚,他就會特意都放跑。我們把他叫做『禿頭小天道』,真的和他完全一樣」。安藤便令「這樣,下次就把此人帶來。」之時,眾人都答:「無論怎樣都辦不到,他力氣極大,快跑如電光,把他一起帶來簡直是不可能的。」安藤又重新下命道:「那樣,就讓多人一道出力,無論怎樣也要把他帶來,如此事成,可免爾等三年年貢」。


不久,在第二年四月,夷人們終於捕得了小天道,捆得嚴嚴實實地帶到安藤處,但是打開一看,其中只有一條錫杖,哪裡都見不到小天道的身姿。此時,建長寺供奉的地藏本尊手持的錫杖不知幾時失蹤了,正在寺中慌亂之時,安藤把錫杖取至,乃知此是本尊的錫杖。夷人們說的小天道乃是建長寺本尊地藏的權化,教化夷島的身形。


故事的內容大致如上。安藤五郎之名也見於鎌倉時代的日蓮的書信,這也同《保歷間記》一致,不論如何,都象是統領エゾ的安藤氏的通名。因為以建長寺為首的鎌倉五山禪宗的教圈,伴隨著北條氏的勢力發展在相當早時便延及到了東北地方。其法門已經傳至エゾ島的故事被他們編造出來也不是不可思議的。我認為,在這個故事的背景里,我們難道不能看到在執權北條時賴建立建長寺以後,安藤五郎渡海到エゾ島,並且作為其結果,使某種程度的範圍內的エゾ們每年上納貢物這一事實么?


四、北方邊地的爭亂


安藤氏的領地

在鎌倉時代末年的正中二年(1325)九月十一日,被認為是當時的安藤氏當主,名為宗季之人物,留下了一份將財產讓與兒子犬法師和女兒虎御前的文書(《新渡戶文書》鎌倉遺文)。


所書的部分為:


(A) 津輕鼻和郡、絹家島、尻引鄉※、片野邊鄉、及「えその沙汰」


(B)糠部、宇曾利鄉(鄉內之田屋※、田名部※、安渡浦※乃虎御前分得之領)、中浜御牧、湊


以上內容總括起來稱為「地頭御代官職」,當然,站在上頭的正式的地頭乃是北條嫡流家的當主。


宗季作為領地而統治的不僅只是津輕地區岩木川中游,現在弘前市域為中心的一帶,且還統治著所謂南部地域的糠部地區下北半島的中心地帶宇曾利鄉為首的地域。雖然打※號的地區基本可能推斷出來,遺憾的是剩下的地方在何地尚不明確。


例如糠部地方在中世雖然以名馬產地而為人所知。中浜御牧雖說也該是這樣的牧馬場,但卻無法確定其場所。另外和它並排的湊又在何地?雖然說到了近世田名部七港等下北半島的諸港十分繁榮。因為被記載的應該是包括在宇曾利鄉內,實際上是作為女兒所得部分的同鄉內的安渡浦(近世七港之一),除此以外的話又該是哪兒的「湊」?實是值得注意的問題。要說當時在這個地域最有名的港灣的話,雖可能是在後文會詳細提到的十三湊,但是因為這裡的湊被記載是在糠部郡內之分,故在這裡不會是十三湊。儘管如此,這也是遍及津輕、南部兩地域的頗大一塊領地。


讓我們回顧一下與此同時在「日本國」的西境,領有鬼界島一帶,留下了同樣的讓狀的千竈氏的情況。領有的形式在千竈氏的事例下是「地頭代官職並郡司職」,在安藤氏這裡卻是「地頭御代官職」。若除掉千竈氏連帶的「郡司職」的話,兩者完全是一樣的。而且其主君同是北條氏宗家的當主。兩者在所領單位上都是鄉、村、牧等莊園公領制的基本單位這一點上也是一致的。


特別在千竈氏的例子里,千竈氏支配著以貿易港而知名的坊津和與之齊名的大泊津,安藤氏也擁有湊和安渡浦,兩者在將之同陸上的領地單位相組合的形式統治港灣一點上是一致的。在鎌倉末期,北條氏宗家將「日本國」東西的邊境地帶作為支配地域,置有力之部下於當地,任為「地頭代官職」。


另外,和鬼界島是流刑地一樣,エゾ島在中世依然是遠流之島,雖然說這在兩張讓狀中並沒有表現出來。在鎌倉初期有著根據源賴朝的請求,京都的強盜犯10人先被引渡給幕府,接著流放到エゾ島的記載。自此以來京都附近的強盜海賊犯時常被湊足五十來口人後以同樣的手續送去エゾ島。隸屬幕府的武士們也會因罪流放エゾ島。這也是兩個邊境地區的共同點。

「えその沙汰」


不過,我們只在安藤氏部分可以看到,安藤領津輕分的最後被附上了「えその沙汰」的部分。


「沙汰」一詞本是漢語,雖說是指在今天佐渡島和山梨縣的金山遺址等地進行的淘砂金那樣,將砂置於板上,洗去土砂找到金粒的作業。在日本的中世,這個詞很早便完全地作為意為法庭在找到真相後下達判決,或引申為政治、統治的意思的詞語而被廣泛使用。故「えその沙汰」即可以理解為支配管理えそ之地。這決非是出自地頭的許可權,如若主君北條宗家當主被稱作「エゾ奉行」、「 エゾ沙汰奉行」的話,安藤氏當然可以被稱作「エゾ沙汰御代官」。


書寫了這張讓狀的宗季系當時擔當「エゾ沙汰御代官」的安藤氏當主。不過,象後面提到的一樣,這個時候他決沒有掌握安藤氏的所有領地。應認為除掉這張讓狀以外,還有很多領地控制在其他同族的手裡。遺憾的是,這些領地的名稱,面積也全屬未知。


從日蓮的書信出發


不過,從作為「エゾ沙汰御代官」的安藤五郎的活躍的傳說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張安藤宗季讓狀被寫下的時期,安藤氏的歷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固然留下的傳世文獻少得可憐,還是讓我們略微窺探一下其間發生的事情吧。


根據同時代人日蓮和尚留下的書信,文永五年,作為蒙古襲來的前奏,在西面的九州,蒙古的使節前來逼迫日本朝貢和內附的同時,在東面發生了エゾ的變亂。雖然作為「東夷之堅」的安藤氏前去鎮壓,但是卻被打敗了。在文永十一年前,安藤五郎已被エゾ取了首級。日蓮就此評論道:篤信佛教,多建堂塔的大善人安藤五郎為何會落得這個下場,那都怪他信了錯誤的佛法。(譯者註:言下之意就是沒聽他日蓮的話去念南無妙法蓮華經羅)


被描寫為地藏的虔誠信眾的安藤五郎和這個五郎的形象正是重合的,可以認為此系就同一人物的傳承。安藤氏乍看很順利的夷島經營,由於這場エゾ變亂而頓遭重挫。エゾ對每年索貢的安藤氏的反感,以及近年來被稱為「自北而來的蒙古襲來」而受到注意的,蒙元自1264年以來斷斷續續四十年對庫頁島方面的骨嵬(和阿伊努有關聯的人們)進行的征討帶來的影響。或被推定為這場變亂的原因。


安藤氏的分裂和抗爭


之後,エゾ的叛亂似乎也在繼續進行,在文保二年(1318)雖歸於平靜,但在後年元應二年(1320)北出羽的エゾ再次蜂起,並在國內數起合戰。在這動亂業已遍及本州北部的陸奧、出羽兩國的當口,應屬幕府方當地派出機關中心的「エゾ沙汰御代官」安藤氏自己卻開始分裂內訌了。


根據《保歷間記》、《諏訪大明神繪詞》的記載,自元亨二年(1322)以來,安藤五郎季久和安藤又太郎季長這對堂兄弟之間的嫡流之爭開始表面化了,雙方都向當時幕府最大的當權派,北條宗家的家宰,擔任內管領的長崎高資上訴並行賄。但是,由於高資同時收了兩邊好處,對兩方都下了有利的判決,事態反而更加嚴重起來。最終兩邊都動員了數千號夷人,在津輕半島的東西兩頭各建城砦,大打出手。卻因兩邊城郭都頗堅固,更兼中間還有大河(或指岩木川)流過,結果誰也吃不掉誰。一派的據點在外浜的內真邊(在今青森市內),另外一邊的據點在西浜的折曾關(在今青森縣西津輕郡深浦町內),正如將津輕地方劃成了東西兩道。


正中二年(1325)幕府解除了以往所承認的「エゾ沙汰御代官」安藤季長的職務,而任命反對派安藤季久為「御代官」,並從鎌倉派來大軍進攻季長一派。卻不能輕易得利。


在第二年的大雪時分,季長一派投降;當人們總算覺得事情完結時,在嘉歷二年(1327)六月,季長派又在津輕起事,幕府再一次派遣大軍前來鎮壓,不能得勝,最後在嘉歷三年秋,兩方終於以講和的形式將事態平息下去。


安藤氏內部的嫡流之爭,恐怕是由於文永年間的エゾ變亂,「エゾ沙汰御代官」安藤五郎被殺而發端的。為此,至此以來位於安藤氏一族中心地位的五郎系統勢力減弱,而又太郎的系統力量增強。結果由於幕府起先支持舊來的總領五郎一系,使津輕為中心的北境地帶陷入了無法收拾的混亂狀態,而釀成了這個可以認為是使鎌倉幕府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的重大事件。


安藤宗季的第二張讓狀


這樣,讓我們在了解了以上的趨勢的基礎上,再回過頭來看一下先前39頁以下介紹的安藤宗季讓狀。這張文件的作成日期正是正中二年九月,幕府解除安藤又太郎季長「エゾ沙汰御代官」的職務,將之重新任命給安藤五郎季久的三個月之後。也就是說在讓狀中將「えその沙汰」讓給兒子的宗季正是五郎季久以及記載在《諏訪大明神繪詞》中的同一人物本人。重讀這張讓狀,我們注意到宗季在寫下了將以上領地讓給兒子犬法師的事項後,附加了一句:「無論宗季發生了什麼事,其時便按這張讓狀所記錄的來支配領地」。面臨著和從鎌倉派遣下來的討伐隊一起進攻季長一派的戰事,宗季大概也是懷著戰死的決心寫了這張讓狀吧。


要說先前提到的宗季讓狀中所見的領地決非當時安藤氏領地的整體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這乃是在一族分裂為二互相爭鬥的正中,由其中一派的首領所寫的讓狀吧。可以認為當時由於安藤一族中實行分割繼承法,領地是相當零散化的。


不過,在此五年後,一張元德二年(1330)六月的宗季讓狀傳了下來。內容是宗季將拜領的津輕西浜(除掉關、阿曾米地域)傳給兒子高季。高季大概是前面的犬法師成人後的正式名字吧。所謂西浜,是相對於狹義的外浜,泛指津輕半島面朝日本海方向的一帶的地域來說的。這雖是涵蓋了重要港口十三湊的重要地域,但完全不見於五年前的讓狀。原因恐怕是那兒當時還不是宗季的領地,這次是從北條宗家那裡新領的地域。在西浜新領中被附註為「除關、阿曾米」中的阿曾米現屬何地不明,關是安藤內亂之時作為一派根據地的「西浜折曾關」應不會錯。為什麼這些地域被除外了呢?


說來在西浜被新封給宗季的地盤,乃是反對派季長派一直以來作為「地頭御代官」所支配的地域,如果理解為這些領地終被北條宗家沒收,作為恩賞新封給宗季的話,恐怕是最好懂的吧。這樣的話,季長派的根據地折曾關和阿曾米被免於沒收的原因,便是因為嘉歷三年秋兩方一時講和,這些地區作為季長派最重要的根據地還特別留在舊季長派手裡的緣故。


若將元德二年的第二張宗季讓狀做如下的理解的話,大致或可將安藤內亂之時,以西浜折曾關為據點的一派視作又太郎季長派,以外浜內真部為根據地的一派視作五郎季久派。這樣,對宗季的領地在津輕只限於鼻和郡,而在外浜毫無地盤這點又應怎樣理解呢?這將是今後的課題。


五、「千島エゾ」的三個集團


諏訪大明神繪詞


至此為止在文中多有利用的「諏訪大明神繪詞」,乃是侍奉諏訪神社的神官一族出身,做到室町幕府奉行人的諏訪圓忠入道在延文元年(1356)將該社的緣起以及神驗的情形繪製下來的繪卷的文字說明部分。文中就同安藤氏內亂相關的當時エゾ的狀態,大致做了如下的記載:


「在我國東北,大海中央有千島之エゾ,分為日下(日ノ本)、唐子、渡黨三個集團,各據三百三十三個島,餘下兩島亦有渡黨。渡黨頗似我和國之人,鬍子頭髮很多,全身長毛,語言雖然很土氣,但是大抵能聽懂。他們大多往來津輕外浜,從事交易。另外,日下、唐子所住之地,直接連著外國,他們的姿態活像夜叉,和人類的樣子大不一樣,他們以活人和鳥、獸、魚為食,不知五穀農耕之業,即便多番傳譯,也搞不懂他們的語言。」


唐子、日下集團


以上便是十四世紀中葉在京都幕府官吏眼中的當時夷島的景象。首先,エゾ大體分為渡黨和唐子、日下三個集團。渡黨居住在北海道道南一帶,所謂唐子,從名稱來看離中國較近,可以認為是指居住在道央,以及道北日本海一側的人們。日下(日ノ本)是指太陽所升之地,東邊的極地,從這語義看,應該指剩下住在道東一帶的人們。


這三個集團中,繪詞一方面作了渡黨大概是因為經常來往外浜交易的緣故,語言大抵能夠交流,類似和國之人的記載,一方面特彆強調他們的多毛。至於唐子和日下集團,不僅說他們言語不通,不懂農業,還說他們吃人肉,不類人形,完全當做「異人」處理。若和《平家物語》和《源平盛衰記》關於西境鬼界島的記載比較,相通點正是很多的。可見時人對於和渡黨的情況不一樣,直接交涉很少的人類集團,就強加於「異國人」就該是這樣的觀念,於是便有了這樣的描寫內容。


渡黨集團


但是,關於「渡黨」,文章又作了以下的描述:


「他們在戰場上,有力的人身穿甲胄,手持弓矢在前列陣,女人則在後面手持木頭削成的幣束(注釋:日本神官、巫女手持的拂塵狀物)一樣的東西朝天呼喊念咒,男女進山都不騎馬,行動非常便捷,宛如飛鳥走獸。箭頭上塗了毒藥,只是一碰皮膚人便會死。」


在鎌倉後期,日本人確實在エゾ變亂中與其交戰過,這些敘述是相當可信的,也和日後阿伊努人使用毒箭完全一致。關於女人在戰陣後方手拿木製幣束,朝天呼喊這一點,在阿依努社會中也能看到人們手拿主要作為神人之間的媒介物而使用的inau(一種阿依努祭器),朝神祈禱戰勝的景象。



▲1870年繪製的阿伊努人畫卷


至於男女不騎馬進山,活動敏捷這一部分,作為當時的エゾ不用馬的證據,以往經常作為問題而論爭。不過如果把理解這句話的重點放在他們進山之時行動敏捷的話,也不能把這個記載當成當時的阿依努社會完全沒有作為家畜的馬的證據的。


相比和唐子、日下兩個集團的敘述,諏訪大明神繪詞關於渡黨的部分明顯地富有具體性,我們從這裡也可以看到隔著作為境界線的外浜,和人和渡黨已經有了密切的交流和交易活動,有時還展開了對立局面的情況。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看北朝 的精彩文章:

在被虐殺的老百姓屍體上裝詭雷!姚雪森《征程四部曲》里的真實侵華日軍
為什麼二戰中雙發戰鬥機的格鬥性能普遍比不上單發?

TAG:看北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