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黑格爾論所謂的「孔子著作《論語》」

原標題：何新：黑格爾論所謂的「孔子著作《論語》」

何新：黑格爾論所謂的「孔子著作《論語》」

【提要】

黑格爾把《論語》當成孔子代表著作是個謬誤，而且今人普遍如此，積非成是。《四書》與《五經》不能並列。《四書》乃南宋朱熹編撰，其中「大學」、「中庸」出於《禮記》，乃子思的著作。《論語》、《孟子》皆不列於漢代《五經》。孔子身後，儒分為八，思孟學派，八分之一而已。漢武帝獨尊儒術，尊的只是孔子不是孔孟之道。孟子抬頭始於南宋，正式被朝廷封為"亞聖"則在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此時,距孟子去世已1800多年。在此之前孟子只是先秦諸子之一，一位平民思想家，今網語所謂「民科」。也就是說：所謂「孔孟之道」，不是2000年，存在不過4—5百年而已。文革當年舉國批林批孔，批孔孟之道，盲人摸象，瞎批一通。

黑格爾說：

「我們看到孔子和他的弟子們的談話（按即「論語」——譯者賀麟注），裡面所講的是一種常識道德，這種常識道德我們在哪裡都找得到，在哪一個民族裡都找得到，可能還要好些，這是毫無出色之處的東西。

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在他那裡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至於一些善良的、老練的、道德的教訓，從裡面我們不能獲得什麼特殊的東西。

西塞羅留下給我們的《政治義務論》便是一本道德教訓的書，比孔子的書內容豐富，而且更好。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假如他的書從來未曾有過翻譯，那倒是更好的事。」（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19-120頁）

【何新的評論】《論語》不能體現孔子思想

黑格爾關於孔子的評論說得有些刻薄。在這裡他犯了一個錯誤，而這種誤解今天仍然普遍存在，並且已經積非成是。

黑格爾的錯誤之處在於，其實孔子學說主要不是反映在《論語》中。《論語》不列於漢代的五經體系。自漢唐迄於北宋，《論語》只是一部提供給幼稚學童啟蒙的非主流讀物。

孔子學說主要在於孔子論列的「五經」體系。「五經」（詩、書、禮樂、易、春秋）雖然也不是孔子的著作，但是是經過孔子親自編撰的，孔子為這五部書下過畢生的力氣，是其哲學（見於《易經》）、政治學說（見於《尚書》）、史學（見於《春秋》）、文學和美學（見於《詩經》）、宗教制度與教育思想（見於《禮經》）的系統體現。黑格爾說：「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在他那裡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這是誤解，黑格爾沒有讀過孔子的著作《易經·系詞》及《易傳》，那裡就有著深刻的、思辨的宇宙本體論思考。

但是後來不學無術的那個南宋腐儒朱熹讀不通五經，他將五經簡化為《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論語》方入列而與《孟子》一起被尊為聖賢書。此前孟子還並不是什麼「亞聖」。

附註：《四書》與《五經》不能並列。《四書》乃南宋朱熹編撰，其中「大學」、「中庸」出於《禮記》，乃子思的著作。《論語》、《孟子》皆不列於漢代《五經》。孔子身後，儒分為八，思孟學派，八分之一而已。漢武帝獨尊儒術，尊的只是孔子不是孔孟之道。孟子抬頭始於南宋，正式被朝廷封為"亞聖"則在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此時,距孟子去世已1800多年。在此之前孟子只是先秦諸子之一，一位平民思想家，今網語所謂「民科」。也就是說：所謂「孔孟之道」，不是2000年，存在不過4—5百年而已。文革當年舉國批林批孔，批孔孟之道，盲人摸象，瞎批一通。

明初沒文化的皇帝朱元璋和後來的清朝統治者為了愚民政策的需要，棄五經而尊四書，以四書為八股取士命題。於是此後方形成明清所謂的「孔孟之道」（此前僅有儒學而並無所謂「孔孟之道」）。所以孔孟之道的出現距今不過500年而已。今人多以所謂「孔孟之道」而誤解孔子的思想，孔孟之道也就是五四以來備受詬病的那種「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禮教倫理派儒學——亦即被明代的李贄、徐渭等非主流思想家奮力抨擊的那種偽道學。

《論語》成為儒門的主流經典是孔學的悲劇。《論語》並不是孔子本人的著作，而且孔子自己並不知道有這麼一部書存在。《論語》是部分孔門弟子及漢代後人多次編撰和改編的。但是今人無學，多以為所謂孔子學術就是指這麼一部《論語》。

黑格爾儘管博學，但他不可能研讀孔子博大精深的五經體系。黑格爾只是對西方（小亞細亞、古義大利及羅馬）的古代思辨哲學有極為精湛深入的研究。

然而黑格爾讀過《論語》的德文譯本（耶穌會士所譯）。黑格爾以之與西方歷史上一些思想家的著作做比較，他以為孔子的代表作也就是一部《論語》，因而做了這樣的評價：「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假如他的書從來未曾有過翻譯，那倒是更好的事。」

僅就《論語》而言，可以認為黑格爾說得基本不錯。《論語》一書多為斷章取義的片言隻語，渙漫淺薄，編撰體例沒有內在邏輯。《論語》之內容與其時代前後相近的西方哲人柏拉圖（及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系統化的哲學、倫理學思想，以及古羅馬倫理學家西塞羅的「三論」（《論老年》、《論友誼》、《論責任》（即賀麟譯文的《政治義務論》De Officiis）等相比，頗簡陋不足觀。所以黑格爾對《論語》的評論是有道理的。

今人尊儒而不明「道統」，不辨「今古」（指今古文經學的歧義）。每觀當今之尊孔者不能通「五經」而學朱熹惡捧《論語》，到處兜售「心靈雞湯」，時尚還加一點西洋參，不禁以為很好笑也。

【附錄】黑格爾論東方哲學

這篇黑格爾的文章《論東方哲學》是《黑格爾演說集：哲學史》中的一篇。德文版印刷於1840年，1892年英文版由Kegan Paul,Trench,Trubner&Col,Ltd.在倫敦出版。英文名為《Hegel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Greek Philosophy to Plato》，由E.S.Haldane英譯。（Introduction to the Bison Book Edition 1995 by the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論孔子的《論語》

關於中國的第一部分內容是介紹公元前500年的孔子的思想，他的思想可以說是一種道德哲學。在德國的萊布尼茲時代（1646-1716年），孔子的這種思想很流行。此外，孔子評閱了中國古代典籍。但是孔子得名於他的高階的道德說教（儒教），至今是中國的國教。

孔子的傳由法國的神父翻譯，從傳中看出，孔子和希臘的泰利士Thales（約公元前624年到546年）差不多是同時代人。他曾作過長時期的大臣，以後不受信任，失掉官職，便在他自己的朋友中過討論哲學的生活，但是仍舊常常接受諮詢。

我們讀了孔子和他的弟子們的談話《論語》，裡面所講到的僅僅是一種常識道德，外用那些華麗和格言式的包裝。這種常識道德我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找得到，在任何一個民族裡都找得到，可能還會比孔子的好些。西塞羅Cicero留下給我們的《論義務De Officiis》便是一本道德思想的書，比孔子所有的書的內容都更加豐富，更好。我們可以說孔子僅僅是一個有實際經驗和世人智慧的人，然而，孔子的思想並不是那種深刻的能夠開創未來的哲學思想。

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還不如不要把他的書翻譯成外文。即使是耶穌會Jesuits的教義也比孔子的（被翻譯過來的）書講得好。

The first subject of remark with regard to the Chinese respects the teaching of Confucius(500 years before Christ)which made a great sensation in Liebnitz』time;this teaching is a moral philosophy.Confucius has,besides,commented upon the old traditional principles of the Chinese;his high moral teaching,however,gave him his great fame,and that teaching is the authority most esteemed in China.

Confucius』Biography has been translated by French missionaries from the original Chinese;from this he appears to have been almost contemporaneous with Thales,to have been for a considerable time Minister,to have then fallen into disfavour,lost his place and lived and philosophized amongst his own friends,while still being often asked to give advice.

We have conversations between Confucius and his followers in which there is nothing definite further than a commonplace moral put in the form of good,sound doctrine,which may be found as well expressed and better,in every place and amongst every people.Cicero gives us De Officiis,a book of moral teaching more comprehensive and better than all the books of Confucius.He is hence only a man who has a certain amount of practical and worldly wisdom-one with whom there is no speculative philosophy.

We may conclude from his original works that for their reputation it would have been better had they never been translated.The treatise which the Jesuits produced is,however,more a paraphrase than a translation.

論中國古代哲學

中國人和印度人一樣，在文化方面有很高的聲名，但無論他們文化上的聲名如何大，（印度的）典籍的數量如何多，當我們深入了解之後，就會很失望。

這兩個民族的偉大文化和知識，都是關於宗教，科學，國家制度和治理，詩歌，技藝和商業方面的。但是如果我們把中國的法律和國家體制拿來和歐洲的相比較，我們看到的中國只是有些法律和國家體制的形式而已，卻沒有什麼內容。我個人認為，就算是中國人建立的只是（法律）形式，他們的（法律）形式也無法和我們的相比。（遠不如我們的。）與其說中國有法律，還不如說沒有。

把印度的詩歌和歐洲的相比較，也有同樣的情形。如果看作是人的想像力，印度的詩歌的確和任何其他民族的詩歌一樣光輝，豐富和有文化底蘊。然而，我們關心的是詩歌中的內容，內容很重要。我們可以說，甚至荷馬的詩歌也都不夠嚴肅，因此這樣的（沒有內容的）詩歌不具生命力。

東方人不缺乏天才詩人，但是無論他們有多少天才詩人都僅僅表現在各種不同的詩歌的外部形式上，而詩的內容卻十分貧乏。內容局限，無法和我們的詩的內容相比。這是一種人們通常使用的（欺騙）手段，用炫耀的外部形式來冒充和我們一樣好甚至比我們還有好的東西。

Chinese Philosophy

It is true of the Chinese as well as of the Indians that they have a great reputation for culture;but this,as well as the amount of Indian literature which exists,has largely diminished through a further knowledge of it.

The great knowledge of these people bears upon such subjects as Religion,Science,the constitution and administration of the state,poetry,handicrafts and commerce.But when we compare the laws and constitution of China with the European,we find that we can only do so in respect of what is formal,for the content is very different.

It is also felt,however consistently they may be constituted as to form,that they cannot find their place with us,that we could not allow of their giving us satisfaction,and that they take the place of law,or rather that they put an end to it.It is the same thing when we compare Indian poetry with European;considered as a mere play of the imagination it is as brilliant,rich and cultured as that of any other people.

But in poetry we have to do with content,and that is the important part of it.Even the Homeric poetry is not serious for us,and hence such poetry cannot last.It is not the lack of genius in the Oriental poetry;the amount of genius is the same and the form may be very much developed,but the content remains confined within certain bounds and cannot satisfy us,nor can it be our content.

This is at outset a fact applying universally to such comparisons,inasmuch as men let themselves be dazzled by form,making it equal with,or even preferring it to ou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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