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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寫作,是因為別無他法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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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寫作你每天走在

喧囂旁邊,走在經久的大海旁邊。




—阿方索·科斯塔弗雷達







義大利作家切薩雷·帕維澤在他的對話體作品《與琉科對談》中寫過一則卡呂普索與

奧德修斯的故事。




奧德修斯被困奧吉吉亞島,卡呂普索想讓他留在島上當自己的丈夫,她可以讓他獲得不朽成為神明,但奧德修斯拒絕了,依然堅持要向著一直以來尋找的島嶼進發,帕維澤重現了兩人的拉鋸對話,卡呂普索反覆勸說奧德修斯「接受眼前的地平線」,否則「你將永遠走不出你所知道的這個命運」,而奧德修斯依然堅持要離開向著一直以來尋找的島嶼進發,直到對話終了的時候才揭開這場征途的真相其實是對自我的挖掘:「我把我的島嶼一直帶在身上。我要尋找的東西在我心裡」。



對哥倫比亞小說家胡安·加布里埃·巴斯克斯而言,他在2018年春天出版的新書《空白地圖之旅》中記錄下的正是他始終帶在身上的島嶼。在這本從他在多家大學擔任小說課客座教授時的講稿整理而成的文集中,文學史上的小說經典逐一亮相,無論是作為讀者還是作為創作者,與文學糾纏一生的終點都是對自己、對每個人類個體的認識與發現。





胡安·加布里埃·巴斯克斯




島嶼之旅的原點是瑞士德語作家羅伯特·瓦爾澤,在瑞士伯恩大學擔任客座教授期間,曾為這位德語作家寫作傳記的加布里埃·巴斯克斯近距離接觸過他的手稿,那是一種叫作Kurrent的古老的字體,最多也只有兩毫米高,小到需要用放大鏡才能分辨閱讀。瓦爾澤曾經在所有能找到的紙上微雕一般用這種字體創作。




我們的哥倫比亞作家面對細細密密的手稿,問出了也許所有小說家都曾在某個生命場景里問過自己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做我們正在做的這件事?這從人類最私密的命運里浮現出來的、用詞語構成的迫切,心甘情願把一個又一個小時交託給這項藝術,它有什麼用?而他所讀出的來自手稿的回答是:我們寫作,是因為別無他法。所以儘管失敗,儘管經濟匱乏,儘管沒有旁人的尊敬,甚至連最基本的物質需求都難滿足,我們還是要繼續寫。



《空白

地圖之旅》中的十三堂小說課講稿里談論的便是這樣因文學而起的執迷,在作者心中,小說是存在於不同時空的偉大名字挖掘人類共有的空間寫下的故事,因此手持空白地圖也毫不擔心迷失方向,他熟捻地帶著讀者踏上旅途。









由《與琉科對談》改編的電影《他們的約會》(2006年)




作為一位西語作家,加布里埃·巴斯克斯的旅途從塞萬提斯啟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在西班牙,4月23日不僅是眾所周知的「世界讀書日」、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的逝世紀念日,更是傳統的「聖喬治節」,以互贈玫瑰與書為傳統。節日前後,大街小巷擺滿書攤,間或有插滿紅色玫瑰的花筒在街角出沒,加上各式各樣的讀書活動,堪稱讀書人的狂歡。



而這場狂歡最經典的保留節目當屬一年一度由馬德里文學藝術協會舉辦的《堂吉訶德》不間斷接力朗讀活動,今年由2017年塞萬提斯獎得主塞爾吉奧·拉米雷斯開場,從23日當天下午6時一直持續到25日下午2時,朗讀者不乏各界名流,但更多的是屬於普通市民的舞台,完全符合富恩特斯的建議:當被問起全世界都應該讀的五本小說有哪些,這位拉美文學爆炸主將扳著手指回答道:「《堂吉訶德》《堂吉訶德》《堂吉訶德》《堂吉訶德》《堂吉訶德》」。




伍爾夫曾說,每年讀一遍《哈姆雷特》記下感受,串起來就是我們的自傳,因為無論我們在成長中學到了什麼,都會轉頭髮現莎士比亞恰好全講到了。屬於加布里埃·巴斯克斯的《哈姆雷特》毫無疑問是《堂吉訶德》。年復一年的重讀讓他發現,並非小說是人類最好的發現,而是人類是小說最好的發明——人類被忽視的性格、命運與境況成為只有小說能抵達的地方,讓我們真正知道在我們看不見的、別人的世界裡正在發生什麼。



在他眼中,小說式的觀看方式與委拉斯開茲的名作《宮娥》中畫家本人在鏡子里的目光相仿,作家在書中觀看世界,也如米蘭·昆德拉所言,教會讀者對他人的生命產生好奇,試圖去理解他們與自己真正的不同。在創作的過程中,小說家甚至比它的作者更早看清,也看得更為遼遠。








堂吉訶德身邊的人將他的病症歸咎於騎士小說,文學作品(無論是創作它還是閱讀它)賦予人的想像力把風車變成巨人,嘆之笑之,卻也令人從中得以想像出另一個自己、另一段人生,因而現實生活也多了幾重神奇。加布里埃·巴斯克斯講起博爾赫斯筆下那個因為急著把書拿上樓意外摔下去的圖書管理員。




小說中他出院之後在火車上又把此前的「罪魁禍首」——《一千零一夜》——拿出來消磨時間,緊接著在一場打鬥中喪生。而這個故事還有另一種讀法,主人公其實死在了手術台上,從來不曾出院,原書的結尾不過是死前一刻他腦海中想像出的場景,這是他本希望選擇的熱血生活和夢想中死去的方式(而不是因為失足掉下樓梯)。









《跳房子》英文版




1962年,阿根廷小說家科塔薩爾送了一冊法國詩人亨利·米肖的書給他的文學同胞皮扎尼克,在扉頁上他寫道「蛇社一致決定將這本書送給阿萊杭德娜·皮扎尼克」,底下有他一人模仿的不同字跡的簽名:奧利維拉、瑪伽、羅納德……是的,這正是阿根廷人驚人之作《跳房子》中虛構的文學俱樂部的全體成員。那是《跳房子》問世前一年,皮扎尼克是科塔薩爾身邊極少數的幾個讀過手稿的人,彼時彼刻,這冊米肖詩集上的題獻彷彿只有對方會懂的私人玩笑,另一個平行空間里的巴黎。




對於愛書人而言,共同熱愛的作品裡總是有太多可以分享的密碼,比如,今年馬德里開年以來的氣候極為詭異,直到四月才將將從一個極為漫長冬天中拖拖拉拉地走出來,大雨經久不停,加上幾位朝夕共處的友人集體失眠,終於有一天大家紛紛表示這簡直好似《百年孤獨》中連綿不休的大雨和莫名蔓延的失眠症,一時間馬孔多的影子垂垂降下來,生出一種共謀的喜悅。






《鹽的代價》英文版




讀加布里埃·巴斯克斯的新書也常讓人遇見這樣會心一擊的喜悅。阿根廷小說家皮格利亞所言不假:文學評論是自傳的一種形式,一位作家以為自己在寫他的閱讀經歷,其實寫下的卻是自己的人生。




在關於《尤利西斯》的一篇中,作者回憶起第一次閱讀這部巨著的經歷,那是令他對天職有所頓悟的作品:雖然讀得一頭霧水一知半解,卻讓他意識到閱讀、創作、研習與小說有關的種種功課是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二十多年後,加布里埃·巴斯克斯已成長為巴爾加斯·略薩眼中拉丁美洲新一代作家的代表,出版了一千四百多頁的小說,回望年少時代對《尤利西斯》的痴迷,這部書對他而言猶如一座城市,有的街區熟悉到好似自己建造,有的時常路過,有的令他迷失方向,還有的他再沒有去過。




他眼中的喬伊斯,詩意存在於語言的碎片里,哪怕是後來艱澀如《尤利西斯》或《芬尼根守夜人》,文字背後依舊是1907年寫下《都柏林人》末篇的詩人喬伊斯。






《尤利西斯》第十六章插圖




讀書的年歲越久,閱讀經歷與人生記憶越是難解難分,因而讀到加布里埃·巴斯克斯回憶起他與皮格利亞的最後一次對話頗是心有戚戚。




那是在哥倫比亞,後者去世前一年:「他對我說,對他而言,一本書首先意味著閱讀它的記憶,讀一本書的時候他的人生在什麼場景之下。一個人可能想不起一本書的內容,但是如果這本書真的重要,你會永遠記得是在哪裡讀的,記得讀它的那一刻你的生命中正在發生什麼美好或不夠美好的事情」。




想來確是如此。每每憶及最接近幸福的圖景,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莫過於伊舍伍德的小說《單身男子》中兩人相對躺在沙發的兩端:「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書中,同時完全意識到對方的在場」;到了需要裹起大衣的年末,街上瀰漫起熱紅酒香氣的時候也會想到海史密斯《鹽的代價》里平安夜那天的特芮絲坐在一堆枝繁葉茂中間,手裡摟著樹,旁邊坐著令她著迷的人。她把臉埋進樹枝里,鼻息間儘是深綠色的木香,乾淨彷彿野外的森林。




正如加布里埃·巴斯克斯在序言的末尾寫到的那樣:「只有愛書的人懂得,有時候一本書才是我們逝去的時光的唯一見證,重讀這本書是重返那段時光的唯一方式」。










馬德里城北的查馬丁車站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地鐵、郊區火車和長途列車都於此交會,再四散開去。雖每日往返卻總是跟著人群匆匆,隱約記得在地鐵與火車站台之間的換乘大廳牆面上看見過「相遇」的字樣,也並未多想,只當是和許多公共場所一樣,為了方便人們不至走散而配備的「相遇點」標示牌。




直到某一天,在換乘時定睛看了一遍四周的牆,才驚覺原來此前一瞥見看見的「相遇」二字根本是刷在上面的四個短句:「我們四處遊盪,並非為了找尋彼此;但是我們知道,我們四處遊盪是為了相遇」。一瞬間像是老友重逢,定定地說不出話來。




這句話來自阿根廷作家科塔薩爾的小說《跳房子》的經典開篇,所有的偶然里一場最必然的相遇,寫在日常車站的牆面上亦如此契合,彷彿渾渾噩噩的周而復始也可以從中得到安慰和一絲希冀的光芒。




人與書的相遇大抵也如此吧。加布里埃·巴斯克斯的這張空白地圖,看起來毫不顯眼的破舊羊皮紙,但只要念上對的咒語,就會變成《哈利·波特》里的活點地圖,那些曾經、正在和將要影響我們的偉大作家的名字在永不消逝的文學魔法城堡里四處遊盪,從不找尋我們,卻註定與我們相遇,成為我們心中的島嶼。


本文原載於經濟觀察報書評,原文名《

十三堂小說課的島嶼幻想曲





《空白地圖之旅》


(哥倫比亞)胡安·加布里埃·巴斯克斯/著


企鵝蘭登書屋集團 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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