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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畫僧石濤晚年離開佛門改信道教研究

桃源春曉

 郭關古琴

郭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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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晚年離開佛門改信道教。對於石濤思想的研究來說,這顯然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但石濤晚年是否信奉道教,他在多大程度上涉入道教之門,石濤離開佛門是否意味著對佛教的背叛,圍繞這一系列問題,還有頗多的爭論。石濤不願做和尚,這種狀況開始得很早。1692年秋冬之際,石濤自京津南還,先是到金陵會見闊別的朋友。他大概在1693年春到達揚州,從此時到1696年秋冬之際大滌草堂建成,石濤一直過著漂泊的生活。1693年冬至1695年初石濤客居黃山腳下。1695年的夏天,合肥的朋友邀他前往當地的寺院駐錫,石濤作有((巢湖圖》,題有一詩,以明其志:「且石濤巢湖圖喜無家杖笠輕,別君回首片湖明。從來學道都非住,住處天然未可成。」南禪提倡「無住」的思想,石濤藉此強調他所信奉的是一種無所沾滯的、自由的、平常的禪家境界,而不是寺院的功課。出家人無家,以寺院為家,石濤則連寺院也拋棄了。1696年末,大滌草堂建成,石濤有了自己的居所,這標誌著他正式離開佛門。

石濤離開佛門之後,是否就改信道教?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學界曾有人列出四個例證,這其實已經能夠說明石濤在1696年之後的確有出佛人道的事實。

〔1〕我在研讀相關材料的過程中,發現了另外多則石濤親入道教之門的事例,更可確證此事。

〔2〕本文試圖通過石濤的交遊及作品中所反映的相關情況,對石濤晚年出佛人道問題作進一步的探討。一、石濤晚年作品中反映出的道教傾向大滌堂建成,石濤啟用「大滌子」之號,並鐫有「大滌子」之印,請八大山人為其作畫作圖,「莫書和尚」,自稱「有發有冠之人」,這都是在宣誓:「我已經不是佛子了。」石濤的思想發生變化,在其作品中也有體現。作品中這種變化主要反映在四個方面,一是石濤對道教的長生不老之術發生了興趣;二是此期他與佛教有關的作品少了,而與道教相關的作品多了;三是他與道教中人有頻密的交往;四是他對道教境界極為嚮往。石濤晚年信奉道教,曾對道教的長生不老之術有興趣,這是客觀事實。汪研山《清湘老人題記》載有一則跋語:「愛爾隱居清且佳,風致宛若神仙家。白石新煮潤如玉,丹火出林紅似霞。豈無大田種嘉秫,亦有別澗流桃花。飄零江海未歸去,笑我蕭蕭雙鬢華。」款署:「丙戌(1706)秋日大滌子阿長又筆」。這幅畫可能是石濤贈其友人方熊的。方熊此時入住黃山浮丘園,詩中羨慕友人結廬深山的神仙經歷,對自己飄零江海、塵世周旋的生涯深為感嘆。清梁廷槽(章冉)《藤花亭書畫錄》卷四所載石濤《清湘芝橫軸》,是石濤對長生不老之術感興趣的一又證明。此圖上有跋文云:「道士顧靜之日:神氣若是,必茸仙藥。指其脈日:所食者玉芝也。

壽得龜鶴也。成化問長洲石上白似雪,儼如小兒手臂,時人不識,棄之湖水中。大滌子今寫而記之。」此圖今不存,從著錄的情況看,跋文款署大滌子,當是石濤晚年出佛之後所作。此跋對靈芝的長生不老之功效頗為關注。在石濤的友人中,對長生不老之術感興趣者很多,查士標即其中之一。靳治荊說查:「士標,字二瞻,號梅壑,……予友閔賓連言其垂歿,猶講丹術,迄無成功。長生不死之道,蓋難言哉!」〔33我們不是說石濤晚年信奉道教,就是為了煉丹吃藥,求長生不老之術,但不能說石濤對此就不感興趣。石濤晚年多病,尤其是從北京歸來,1694年之後,其健康情形每況愈下,在這種情況下他萌生出對道教丹術的興趣,原是很自然的。畫史中著錄了不少石濤有關道教的作品。《十百齋書畫錄》甲卷著錄石濤一山水冊頁,十二開,淡設色,款署題「丙戌冬月寫」,系作於1706年,其中有三圖題跋分別為:「更憶葛洪丹井畔,數株in水欲成龍。」「崆峒一派瀉蒼煙,長揖丹丘逐水仙。…雲樹冥冥通上界,峰巒回合下閩川。」這些內容都與道教有關。《神州大觀續編》第二集第一輯收石濤書翰:「冰屋朱扉曉未開,誰將金策扣瓊台。碧花紅屋小仙子,閑吠五雲嗔客來。」「王詔新除沈侍郎,便分茅土鎮東方。不知今夕游何處,侍從皆騎白鳳凰。洞里煙霞無歇時,洞中天地足金芝。月明朗朗溪頭處,白髮老人相對棋。」款「清萬方數據湘遺人懵懂生」。這三首詩可能是題畫詩。從洞里煙霞、騎白鳳凰等描寫看,應是描寫與道教有關的神仙境界。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石濤書畫全集》所收石濤《雙松靈芝圖》,今藏上海博物館。其上先錄徐青藤《緹芝賦》,後錄老杜((松圖歌))。其下以隸書錄所作詩一首:「珍貝琳琅何足羨,不如圖繪古人言。知君有道托瑤草,更欲與爾追軒轅。」款署「丁丑冬十一月清湘大滌山人濟並識」。〔4〕時在1697年。詩中的「知君有道托瑤草,更欲與爾追軒轅」,與石濤當時的思想狀況相合。石濤道教方面的圖畫今存者尚有,如現藏於香港蘭千山館的((麻姑仙圖》、《三清圖》等。石濤有大量與道教相關的畫,今不傳,有些畫偶可從其友人的題跋中得知。如程夢星有《題大滌子畫即次其韻三絕句》,第一幅係為石濤《海上三山》圖所作:「忽從海上望三山,染出霜毫五色斑。應羨求仙有徐福,載將男女不須還。」〔5〕由詩句看,圖中所畫應是道教內容。石濤晚年與道教中人也有過從,如一位名為竹冠道士的朋友和他即有密切的接觸,石濤信奉道教可能與此人有關。上海有正書局所印《中國名畫集》外冊第五「石濤上人山水冊》,其中第五幀為石濤訪觀湖道士圖,圖上跋文稱:「興盡疊書床,餘閒春家香。忘情空小劫,有道托疏狂。送客臨湖水,逢僧話竹房。相期傾倒事,不必問嵇康。」款署:「訪觀湖道士,坐雙柏下,即此二老人是也。大滌子阿長。」名下鈐有「零丁老人」朱文印。此畫為石濤極晚之作,畫老柏兩株,後有屋掩映山霧中。柏下兩人對談,正面者微胖,當是觀湖道士;背對一人頭上有發,與觀湖道士所著服裝同,應是道士服。從石濤「即此二老人也」的話看,此人即是他自己。上海有正書局出版的《苦瓜和尚畫冊》,內收石濤山水八冊,鄭拙廬先生云:「每冊題一別號,如竹冠道士和鈍根二號是不大常見的。」〔6〕鄭先生是誤將竹冠道士當作石濤的別號了。另一幅與竹冠道士有關的作品是《蘆江獨釣))〔7〕,此作構圖頗顯特別,汀渚邊一舟閒蕩,舟中人黃冠野服,持竿獨釣,悠閑自在。上有題詩:「觀湖才子江東仙,東方曼倩稱後先。」畫中鈐「阿長」一印,可知是石濤晚年之作。所謂觀湖才子,應即觀湖道士無疑。看來石濤晚年居揚州,和這位道士接觸頗多。這幅畫內容至今未為人解,它是反映石濤道教生活的一份重要資料。梅文鼎《績學堂詩鈔》乙亥年(1695)詩有《觀湖先生八十》一題,由此推知,石濤這幅畫反映的與觀湖道士相會場景中,觀湖已有八十多歲了。石濤這兩句題畫詩原是梅清之詩。梅清《天延閣後集》卷一甲寅(1674)詩,有《寄倪觀湖》:「觀湖才子江東仙,東方曼倩稱後先。青山萬壑每獨往,大易一卷閑自編。平原信陵棄如土,咄嗟侯贏肯相伍。樵漁之中多異人,醉里微言一傾吐。春風撲酒岩花香,采芝劇術行歌長。看君曳杖發大笑,便欲凌雲天際翔。」這位觀湖道士,原是石濤在宣城時期的朋友。此人名倪正(1616—1697年後),號方公,又號觀湖道士、竹冠道士。梅清《天延閣刪後詩》卷三《新田集》就由倪正作序,自稱「觀湖弟倪正拜稿」。倪正是宣城文人中比較活躍的一位,是當時詩社的一員,同梅清關係頗為密切,與半山和尚也有交誼。石濤在宣城時,倪正已經是一位道士,隱居湖邊。倪正曾有詩說:「我既倦遊久,日夕懷山麓。在彼山之麓,剪茅覆數屋。屋前流清溪,屋後映疏竹。……上峰采靈芝,下崖看短瀑。」〔8〕觀湖隱居地在桓視山葛仙人台附近。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石濤山水冊頁十五開,其中第七開所畫的宣城一處道教場所,正就是梧梘山訪葛仙人台。石濤的《訪虯峰圖》通過虛無縹緲的夢幻景象傳達了對道教境界的嚮往。此圖由((神州大觀集》續集第五號影印,本為風雨樓所藏,今不知落於何處。原圖為紙本著色的大幅長卷,畫煙霧飄渺中,坡上一屋中隱約有人,面前似橫一琴,也不甚清晰。一人自遠處草莽問拾級而上,頭上有冠。圖以飄飄仙云為主體,上有長款,前有石濤所題一詩:「眼中山色耳邊韻,已入夢回昨夜情。行覺先生行樂處,無弦琴上和無聲。」款署「虯峰年長兄先生草堂處繪圖,請博笑,清湘大滌子濟」。鈐有「前有龍眠濟」(白文)、「零丁老人」(朱文)二印。以下由李虯峰題自己所作的《大滌子夢遊記》,此文收在《虯峰文集》卷十八,但內容與畫上所題略有不同,其後多出一段,說的是大滌子夜有所夢,夢見自己在林木蔥蘢中走進一處山居之所,前有一童子,問此為何地,答日此為李虯峰之居,忽而童子不見,推門見一人坐俯身而不能辨其貌,前有一琴,無弦。二人坐談移晷。寤而乃覺是一夢,大滌子以為奇,晨起即作一圖,圖上題一絕句。款為「虯峰瞵記」,下鈐「虯峰瞵印」白文印一方。李虯峰在跋中說:「憶予生之初,有一道人霜髯垂膺突人中堂辟,婢逐之,忽不知所在。越翼日昧爽,一幼婢持燭入,見道人蹲幾下,驚呼,道人忽又不知所在,而予生矣。山中草堂無乃道人舊居,而大滌子或亦道人山中舊侶耶?」石濤與李虯峰通過神秘的夢幻,顯示二人的金蘭之誼,又在恍惚的境界中表達他們對仙靈境界的嚮往之情。二、石濤入道動因試析石濤信奉道教,原因多多,

其中主要之點有三:一是他對佛門感到失望,對僧徒的爭鬥十分厭倦;二是道教在明末清初處於特別的發展時期,清初很多石濤竹徑松崗圖局部史學美術學I2005?9?9 05I美術觀察087萬方數據遺民將道門視為精神的避難所,紛紛遁入其中,客觀上對石濤也造成影響;三是石濤所生活的氛圍與道教關係密切,這對他構成直接的影響。本節就談談這第三個問題。對石濤晚年出佛入道之事,有的研究者從今人的角度出發,以為這樣的事太怪誕了,他們對陶蔚「忽蓄髮為黃冠,題其堂為大滌,同人遂以稱之」幾句話非常在意,彷彿石濤作了一個見不得人的選擇。其實在石濤的年代,這是非常自然的事,八大山人就「有時為緇侶,有時束道裝」〔97,彷徨於佛與道之間;屈大均初為佛子,晚年出佛人道;張瑤星、張南村等則周遊於寺院與道觀之間,過著亦俗亦佛亦道的生活。石濤為何取大滌為其齋名呢?那是為了表達「上下一齊滌」的痛快淋漓的自新,也是為了表現自己心靈深處的懺悔之情。《庚辰除夜詩》第一首有云:「生不逢年豈可堪,非家非室捐瞿曇。而今大滌齊拋擲,此夜中心夙響慚。」取大滌子之名,是藉此表示從今往後要拋開一切束縛、蕩滌一切塵垢,去迎接心靈的清明。1693年,石濤作有《餘杭看山圖》。當年其好友張少文有浙西之行,臨行前石濤為他作《餘杭看山圖》草稿,並題云:「餘杭看山圖,為少文先生打稿。」此圖畫的是石濤前此對餘杭山水的印象。待少文從浙西歸來,石濤又於畫上題跋記其因緣:「湖外青青大滌山,寫來寄去渾茫問。不知果是餘杭道,紙上重遊老眼閑。癸酉冬日,借亭先生攜此卷游餘杭,歸來雲與大滌不異,既印正我得重遊。」張少文所云「與大滌不異」,即是說石濤所畫的大滌山和真實的大滌山幾乎差不多。大滌山在浙西餘杭,是一塊山靈水秀之地,又是一處歷史悠久的道教勝地。這裡有吳天殿、通真門、九鎖山門、龍王仙宮祠、雲堂、白鹿山、元清宮、衝天觀、沖虛觀等與道教有關的名勝建築,其上建有多處道院,其中包括清真道院、凝真道院、若虛道院、通明道院、益清道院等等。石濤取名大滌,顯然是受到了作為道教勝地的大滌洞天的影響。同時,他的另外一位朋友也可能對他發生影響,這位朋友就是湯燕生。湯燕生有齋名大滌精舍。《十百齋書畫錄》寅集載有湯燕生行書長卷,跋云:「壬戌秋中偶書舊作於大滌精舍。」漸江《雲林標韻山水冊》後有漸江題跋二,其中一詩跋之後,湯燕生以岩夫名號題道:「東岩湯燕生漫書於大滌精舍。」〔103岩夫對道教有濃厚的興趣。他是石濤、喝濤的朋友,彼此之間的關係持續了幾十年。在宣城、南京和揚州期間,二濤都與岩夫有過接觸。1692年岩夫故去,1695年初夏,石濤曾在一圖(今藏四川博物館)的題跋中,講到自己回憶岩夫等朋友以致潸然淚下的情狀,〔11〕由此可見二人情誼之深。一年多之後,石濤齋堂已就,徑以老友齋名名其齋,這決非無意的巧合。其中似含有以此來紀念這位一生摯友的意思,同時也包含著對老友服膺道教之學的心許。石濤的朋友問有很多道教的信奉者。其中有的是佛門弟子,後出佛而入道;有的天生就是道教的種子,一生蹉跎,晚年終遂其願;還有的身處佛寺之中卻心存道家之念,戮力融通佛道二家。於如此氛圍中,所受影響之深巨可想而知。石濤出佛入道,並非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而是長期思考中的冷靜選擇。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朋友的影響因素就不可低估了。在金陵時期,石濤的密友張白雲、周向山都是道士,友人田林、先著也篤信道教,張瑤星則自號白雲道者,吳嘉紀稱他為「短褐張道士,長安113錦衣」。孔尚任有《白雲庵訪張瑤星道士》詩,也稱其為「道±」。Ⅸ桃花扇》第四十齣《入道》中,張瑤星上台便唱《南點絳唇》一曲;「世態紛紜,半生塵里朱顏老;拂衣不早,看罷傀儡鬧。慟哭窮途,又發鬨堂笑。都休了,玉壺瓊島,萬古愁人少。」隨又自白:「貧道張瑤星,掛冠歸山,便住這白雲庵里。修仙有分,涉世無緣。」石濤金陵詩友周京(字雨郇,號向山)是叢霄道院的住院道士,石濤稱他為「青城陳道士」。戴本孝有《九日登叢霄院飲周向山丹室》詩,描繪他「仙窟隱古蹤」的生活。石濤晚年定居揚州,周向山在石濤《金陵八景圖》的題跋中稱:「清湘先生寓金陵一枝閣中,與余晨夕相對論文對詩,其未曾枉一13。」〔123這裡稱石濤為「清湘先生」,原來是一佛一道,現在二人同登道門。查士標(?一1698)是石濤的筆墨知己,二人有合作作品,今尚存世。查二瞻畫風對石濤曾有不小的影響。曾燥在《種書堂遺稿序》中說:「二瞻查先生,靜者也。少時曾學吐納之法,淵穆沖恬,不求聞達,一室之外,山水而已。」二瞻也信奉道教,神迷道教的長生不老之術。石濤另一位畫友戴本孝同樣是一位未入道(左頁)石濤餘杭看山圖(右頁)石濤山水二段萬方數據教之門的道士,信道之心頗為堅定。屈大均(1630~1696),號翁山,這位南國友人乃石濤知己。他故去之後,石濤還在咀嚼他留下的詩文。二人相契情深如此。泰山殘石樓藏畫中有石濤上人山水冊三冊,其中有十二幅山水作品畫翁山詩意。石濤在後題一七律,詩中有「屈子翁山詩如畫,枝下陳人盡取之」之句。翁山早年曾削髮為僧,後感佛門也非清凈地,勾心鬥角更是不讓俗世,遂還俗。王猷定說:「翁山,羅浮僧別號也。其先世楚人,為屈大夫之後。丁酉別母偕其弟殘僧越嶺抵燕走廬龍塞上。」〔133屈翁山也信奉道家、道教,他不是在道觀中清修,而是在李白式的飄逸生活中顯現對道教精神的服膺。出塵的羅浮仙窟,就是其生命止泊之所。翁山之友、寓居揚州的歙人黃生(號白山)有《送屈翁山歸粵》之作,詩云:「十年不見羅浮客,卻脫方袍戴鶚冠。搗葯幸尋仙女臼,采芝還風北堂餐。」〔14J翁山做了道士。石濤的道教之旅,正是踵武翁山之路。石濤的朋友方熊可以說是一位道教種子。方熊(1631~?),字望子,號黃虞外士、黃虞山人、黃虞外史,他晚年欲做黃山道士,在揚州的朋友圈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浪。朋友們紛紛作詩獻詞,以賀其舉,如先著即作有《答方望子》、《酒香山人歌為方望子作》,〔153洪孝儀((柳庄詩集》「七言律」之卷亦有《送黃虞道士結茅黃山》。石濤與方熊相交甚深,方熊的道教取向對石濤有重要影響。歙人汪扶晨、王煒(不庵)、吳綺(菌次)等曾修葺浮丘的白雲觀,並修有丹灶。道觀建成,可以修鍊,方熊於是欣然前往。汪士鉉《送黃虞道士方望子住浮丘園白雲觀記》:「予友方君望子聞之,慨然願往,以黃冠服載書數肩,入斯而托處焉。」方望子本人得遂夙願,自然是心喜非常,他有《余欲結茅蓮花洞憶散花塢諸勝》七律一首:「一周一折絕軼塵,未必頑仙此化身。事遇不經徒有笑,境當體似德無嗔。蓬萊正異人間世,煙霞方同大滌春。誰謂散花看不暇,欲從石屋托比鄰。」〔16〕浮丘園的煙霞和大滌洞的春意相類,也同於大滌堂的精神。方望子到黃山做道士,和石濤離開佛門轉而信奉道教時間前後相差不遠。石濤與徽州汪洪度(字於鼎)、汪洋度(字文冶)為詩畫之友,二人為歙縣松明山人。《十百齋書畫錄》子卷載《鄭哎師子林圖》,前有鄭吱康熙辛酉(1681)之跋。其上又有汪洪度戊寅(1698)仲冬的跋文。石濤應邀為此畫題跋,時在1699年。汪洪度兄弟與石濤同好詩畫,並有共同的人生旨趣,彼此引為至友。汪氏兄弟往來於揚州和黃山之間,結茅黃山始信峰,過著「衣食不幹人,唏發鴻漾鄉」〔173的生活,絕塵而居。他們的選擇對石濤也有影響。徽人洪待臣、洪雨平兄弟居揚州,至黃山而從汪氏學。屈翁山有《送洪雨平待臣昆季歸黃山白龍潭幽居》、Ⅸ送洪氏兄弟讀書白龍潭》等詩,在後一首詩中,翁山寫道:「洪生兄弟性愛松,讀書各據一芙蓉。黃山本是白雲海,松樹大小皆神龍。羅浮七星(白註:名松)作道士,邀予每道神仙事。由來變化本天情,性盡自然天命盡。汝師汪子在天都,雖見軒轅得道無。」〔183另外石濤朋友漸江之侄江注也對道教有濃厚興趣。吳綺《江允凝詠古詩序》說江:「遠溯仙蹤,為訪煉丹之井,留題勝跡,言尋採藥之池。或經梵界而憶高僧,或過幽林而招隱士。」

〔19〕石濤天津好友張笨山早年信佛,晚年信道,據說他「年未四十,夢道士手持符日:『天上招公書《玉真經》。』醒以告人,遂無疾卒」。〔20〕湯岩夫、江允凝、周向山、戴本孝、張白雲、屈翁山、方望子、汪於鼎、汪文冶……石濤朋友中信奉道教者可以開出長長的名單,和他們相處,必然會深受影響。石濤選擇離開佛門而改信道教,所選擇的正是湯岩夫、張白雲、屈翁山等的生活。晚年的石濤黃冠野服,信奉道教,人稱道士。他在多大程度上參與了道教的活動,是一個少有人涉及的問題。李虯峰說石濤自托於「不佛不老間」,高南阜則說他「半托禪棲半道徒」。這個「不老」、「半道徒」的角色很值得研味。在我看來,石濤並不是一個十足的道士,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其一,石濤沒有像他的朋友周向山、方望子那樣住進叢霄道院或結茅黃山浮丘的白雲觀,晚年石濤所住的地方是大滌堂,大滌堂就是他的家,他是一位在家的道教信奉者,類似於佛教中的居士。石濤正是厭倦了佛教叢林角逐對自由性靈的羈絆才離開佛門的,道觀的生活同樣不適於他。其二,石濤晚年信奉道教,曾對道教的長生不老之術發生興趣,這是事實。但目前沒有任何資料證明石濤像一個道教徒那樣生存,對石濤來說,性靈的自由遠比道法的修持來得重要。其三,石濤雖然被人稱為「道士」,但他對道教理論很少涉及,道教的丹道理論、教派法系等內容罕出其一:

l、石濤充其量只是一位在內心中信奉道教思想的觀外之人,而且沒有資料表明他信奉道教中繁瑣的戒律、儀規以及神仙家的幻術。不能小視晚年石濤思想中佛道相融的情況。石濤出佛入道,和當時佛道相融的思想狀況有關。僅從石濤和友人相交的情況就能看出這一點。石濤是一位佛子,有大量的方外之友,其中不少是道士,如青城陳道士、竹冠道土等。而石濤朋友中不少道士也常常過著亦僧亦道的生活。如張白雲就是一個典型,先著稱他為「攝山僧寺張白雲」,吳野人稱他為「短褐張道士」。佛教和道教之間,在清初沒有截然的分劃,石濤離開佛門進入道教之門,並不意味著對佛教的背叛,只能說他是告別了寺院生活,而在他心靈中卻仍留存著對佛、禪的深深依戀。這從他1697年之後的文字中即可清楚地看出來。在石濤那裡,佛亦道,道亦佛,他自托於不老不佛問,不是在兩面晃動,而是將兩者融貫為一。正因此,我以為,石濤出佛入道,並不意味其前後思想問出現了劃然的斷裂。三、石濤的神仙氣石濤作品中瀰漫著一種神仙氣。人稱晚年的石濤為「清湘仙客」,道家哲學、道教的神仙思想對他的藝術產生了深刻影響。石濤不像遠離囂塵、淡然入定之人,一方面他有怪異的性格,孤僻,可能還加上些尖刻,另一方面他一直葆有天真爛漫的個性,這是石濤最動人之處。石濤雖不是「神仙家」,卻天生就帶有一些「仙氣」。這種「仙氣」是石濤晚年生活最主要的支撐,其本質就是超越的精神、自由的精神,是羅浮的奇幻神妙、黃山的松濤瀑語,是李白式的浪漫高蹈,是從容恣肆的上下一齊蕩滌的激越情懷,是秋林如醉的縱肆與逍遙。這裡想談三個相關的問題:石濤、蔣恆洪陔華像第一,羅浮的仙氣。石濤有《羅浮山圖》,龐萊臣以為系石濤生平第一傑作。石濤心靈中的羅浮世界,是一個具有超越意味的道教境界。石濤友人黃硯旅要神遊羅浮四百三十二奇峰,做一個羅浮神仙客。與朋友一樣,石濤又何嘗不想「他年日日騎鸞鶴,還向羅浮頂上過」。香港至樂樓所藏石濤為黃硯旅所畫冊頁中,第十三開為羅浮圖,其中錄硯旅詩,有「夢想登臨二十年」之句,這也反映了石濤的心聲。羅浮山是一座道教名山。關於此山有無數的傳說,推崇超越之境的屈翁山,為羅浮而神迷心醉,幻想要做一隻羅浮山的蝴蝶。傳說羅浮山有蝴蝶大如車輪,身披五雲,在日光的照耀下,光芒如芙蓉展開。〔21〕作為一個道教的信奉者,屈翁山要取得羅浮的一個蝴蝶繭,使「家家皆有大蝴蝶」,車輪般的蝴蝶翅翼翩然舞動,飛向雲霞縹緲的天國。石濤有一印章,文日「四百峰中箬笠翁圖書」。「四百峰」指的就是羅浮山。石萬方數據濤自號「四百峰中箬笠翁」,正表示自己要做一個羅浮山仙客。石濤曾作有《贈翁山》行書詩翰,詩云:「羅浮四百峰,峰峰結蓮蕊。散水作天香,梅根浸石髓。蝴蝶食之大如輪,鳳凰之鳥時親人。吾將半百未歸去,對君說是羅浮仙,故鄉那得如君賢。」第二,黃山的紫氣。石濤在一定程度上是黃山哺育成長的畫家,真可謂得黃山煙霞之助。天津詩人張霪一詩最得石濤性情:「苦瓜上人本奇士,身在廬山住已久。一旦得識黃山奇,反覺廬山面目丑。」(223黃山無異乎專為石濤而設,石濤連骨髓里也流淌著黃山的靈性。在石濤看來,黃山代表著一種神秘的宗教力量,黃山就是他的至上神靈。石濤說:「黃山是我師,我是黃山友。心期萬類中,黃峰無不有。」一位游黃山歸揚州的徽客說起了黃山,石濤的激情就此被引發出來,一瀉無餘:「太極精靈隨地涌,潑潑雲海練江橫。遊人但說黃山好,未向黃山冷處行。三十六峰權作主,萬千奇峭壯難名。……有杯在手何辭醉,有語能傾那不傾。滿堂辭客生平盟,雄談氣宇何崢嶸。座中儘是黃山人,各贈一峰當柱撐。請看秀色年年碧,萬歲千秋憶廣成。」〔23〕黃山與石濤心目中的道教真君廣成子聯繫在了一起,與道教的超逸境界聯繫在了一起。方望子結茅黃山,當了道士,石濤又何嘗不想如此。第三,青蓮的酒氣。

石濤服膺的詩人、藝術家,有徐渭、謝靈運、倪雲林、陶淵明等,而對他一生影響最大的則首推李白,石濤幾乎可以說是李白的再生。他沒有像陶淵明那樣歸於平淡,也沒有如倪雲林那樣甘於枯寂,石濤骨子裡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神仙之氣。在這一點上,李白最得其心。「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的李白精神,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在一幅畫李白詩意的作品中,引了李白一句詩「海鳥知天風」,這可能就是石濤心中的大境界。他晚年名其齋為「青蓮閣」,表達的正是對李白的嚮往之情。李白的道教選擇可能也是將石濤從佛門中拉出的一股力量。石濤晚年的朋友多以俠名,如卓子任少年時即精劍術,仗劍遊歷天下;其門人洪正治嚮往「披青巾,按長劍,憑虛御風,冷然而善」的生活,常仗劍而行;皖人咎抱雪、省雪兄弟「俱以俠名」E243,二人遨遊塞上大漠,登臨華山之巔,壯懷激烈,豪氣滿胸;朱堪注亦詩亦俠,放曠天下。石濤和這些充滿俠氣的人在一起,感到十分快樂,他欣賞這樣的性格,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充滿俠肝義膽的人。

注釋:

〔1〕一是陶蔚《爨響》載《贈大滌老人》七律一首,詩題下注云:「即苦瓜也。忽蓄髮為黃冠,題其堂為大滌,同人遂以稱之。」二是李駢《虯峰文集》卷九所載的《清湘子六十賦贈》詩,其中有「清湘仙客隱河濱」、「跡托黃冠避劫塵」之語,點出石濤的道教身份。三是石濤學生高鳳翰以詩描述石濤晚年狀況,中有云:「半托禪棲半道徒(自註:晚年改道士服),一生白眼向人孤。」四是書畫家姜實1704年在石濤畫上題詩有「白髮黃冠淚欲枯」之句,這裡的「白髮黃冠」,點出石濤是一位道教的信仰者。

〔2〕1、石濤晚年有一印為「如今為庶為清門」,用於他離開佛門之後,頗道出其身份。「為庶」,是說他還俗;「為清門」,是說他改信道教,道教以其宗為「清門」。

2、博爾都的《問亭詩集》傳世有兩個版本,一是刻本,十卷,止於康熙三十四年(1695);一是鈔本,十四卷,成書於1705年,這是作者晚年的增訂本。鈔本對內容也作了一些改動調整,通過其中涉及到的一些內容,可看出石濤身份的變化。692年,石濤南還,1695年刻本《問亭詩集》卷六有《送苦瓜和尚南還》詩,1705年重編的鈔本《問亭詩集》卷二也收錄了此詩,但題目卻變成《送清湘道士南還》,本書尚有他例。

3、梁佩蘭《六瑩堂二集》卷七有《贈石濤道人》,中有「得以神仙住人世,丹砂還學鑄黃金」句,點出了石濤信奉道教神仙術的趨向。

4、石濤晚年友人程道光有《丁丑上巳招石清湘、王歙州、宋奕長、潘受安、互心、黃燕思、硯芝、李久於、孫鬥文游紅橋步奕長韻》詩,其中的「石清湘」顯然指石濤。

〔5〕《思舊錄》,見《昭代叢書》丙集卷四十四,題「大興靳治荊熊封」著。〔4〕石濤稱自己為「大滌山人」凡二見,除此以外另一則是作於同時的懷念程京萼的《懷韋華江陵不至》書法作品,現藏廣州市博物館,為十四開書畫雜冊之一,款「大滌山人濟」。在石濤其後的作品中便不再能見到此一稱呼。

(5〕《今有堂詩集》後集卷二《漪南集》,乾隆刻本。

〔6〕《石濤研究》,人民美術出版社1961年版,第97頁。

〔7〕《石濤畫集》,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0年版,第61幅。

〔8〕《梅四淵公會余以畫余既用詩酬之觀玩不釋更有此作》,《天延閣贈言集》卷一。〔9〕朱觀《題八大山人遺像》,《國朝詩正》卷五。〔10〕岩夫曾為此宅宇請畫家潛谷作《大滌精舍圖》,《施愚山集》卷二十二有《大滌精舍圖》詩,自註:「潛谷為湯岩夫畫。」汪楫(舟次)《山聞詩》中有《題湯岩夫大滌精舍圖》,吳綺(菌次)《林蕙堂全集》中也有《題大滌精舍圖》之作。岩夫早年就好佛老之說,尤其對道家哲學頗為傾心,信奉道教丹術。許楚在《大滌精舍圖為岩夫作》中說:「學道窗沈力,通氣協山澤。莊嚴巒壑間,遂有真窟宅。」此語點出了岩夫的道教傾向。而吳嘉紀在《為湯岩夫題大滌精舍圖》中說:「誤聞卻洗耳,祛垢因滌纓。所保甚微細,未足稱至清。不見翠微內,遙遙懸戶庭。窗外峰羅列,檻底海書甸。」諸語也涉及到岩夫的道教心結。

〔11〕圖名為山水二段,其上有跋云:「故交零落淚將枯,人事都非舊日模。拍岸猶然江上水,重來感此地荒蕪。乙亥夏五月,舟泊蕪城,憶岩夫、實公諸舊好十無一在,舟中淚下,復夜深月上,不能寐,家人盡睡,余孤燈作此以遣之。」

〔12〕見北山堂藏石濤《金陵八景圖》題跋。

〔15〕《四照堂詩集》卷二《贈翁山上人七首並序》。

〔14〕《一木堂詩稿》卷七。黃生字扶孟,號白山,為石濤友人,曾數次在石濤的墨筆花卉圖上題詩。

〔15〕《之溪老生集》卷五,《葯里後集》上。

(16〕《黃山志續集》卷四。

〔17〕汪於鼎《與弟歸始信峰草堂作》,見《息廬詩》五言詩部分。

〔18〕《道援堂詩集》卷三。

〔19〕《林蕙堂全集》卷四。

〔20〕龍東溟《玉虹草堂集》,引自梅成棟纂《津門詩鈔》卷六。

〔21〕翁山詩云:「羅浮山上梅花樹,花開大者如玉盤。我昔化為一蝴蝶,五采絹衣花作餐。忽遇仙人萼綠華,相攜共訪葛洪家。鳳凰梅倚扶桑樹,琥珀流杯東海霞。我心皎皎如秋月,光映寒潭無可說。…羅浮蝴蝶有洞穴,天蛾吐絲白如雪。千絲萬絲作一繭,仙胎只為鳳車結。終日纏綿如有情,變化一一通神明。繭中久蟄經霜雪,雌雄之雷不能驚。……不愛紛紛五色鳥,不求朵朵同心梅。只憐鳳子多香繭,神物人間知者鮮。攜歸置在梧桐間,明歲車輪雙翼展。仙人騏驥最相宜,座得其雄老得雌。雲霞衣裳誰能似……」

〔22〕見梅成棟《津門詩鈔》卷六。

〔25〕《黃山圖》題跋,此圖今藏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館。

〔24〕《國朝金陵詩征》卷七。朱良志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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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關道長: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斫琴等領域;曉音律、幼隨祖父習琴、喜操《幽蘭》《廣陵散》;二零零六年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二零一三年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加拿大、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

《良宵引》 郭關道長演奏,自斫琴,吳聲絲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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