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婚也要好好過日子
文：布希奇
1
房間里的燈亮著，敲門卻無人應，拿鑰匙開，沒打開，顯然門鎖換了。
周明心裡有點不得勁，轉身離開時，正遇到李靜手捧著一瓶芝麻醬從電梯里走出來。
「你……有事嗎？」李靜微微一怔。
「啊，有點。」周明吞吞吐吐地說。
「進來說吧。」李靜邊開門邊說，口氣淡淡的，周明跟著走進去。
「嗯，下周起我要出差兩個月，我想這周末帶女兒玩兩天。」
周明邊說邊用眼睛四處掃了掃。房間里還是一個月前的樣子，但似乎哪裡又不同了。長沙發前的條几上已備好了晚餐：小白菜，金針菇，粉絲，青蝦，中間是藍花瓷的小火鍋。
「行，不過女兒周六上午有古箏課，下午要寫作業，你周日早晨來接她吧？」
李靜邊說邊洗了手，打開電源開關，小火鍋滋滋地響起來。
「女兒不在家？噢，我忘了，今天周四，女兒住校，周五才回來的。」周明尷尬地笑笑。
「以後你有什麼事，先給我打電話，省得白跑路。」李靜邊說調好小碗麻醬調料。鍋里的水咕嘟嘟響，李靜把肉片和蝦投進去，屋裡漸漸籠起帶著鮮香的暖意。
李靜沒有留客的意思，開了電視，又走到落地窗前拉窗帘。
這下，周明知道不同在哪了，房間里原先自己最喜歡的金色窗帘已換成淡藍色的了，周明心裡的不舒服再次湧上來，沒趣地說：「唔，我還有個飯局，走了。」
「再見。」李靜送客。
門在身後關上了，一縷香氣卻擠出來，周明吸吸鼻子，悻悻然地用力按電梯按鈕。
2
李靜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樣非常安靜，說話安安靜靜，走路安安靜靜，做事也安安靜靜。
結婚之前，周明對李靜的評價是四個字：恬淡雅緻。一大把的日子過去後，周明的評價換成另外四個字：寡淡無味。
看看周圍的哥們同事，這幾年有離的，有離了又復的，有打的有吵的，總之，都過得挺有動靜，也香滋辣味。而自己和李靜呢，一直就按部就班，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不吵不鬧，像杯靜置的白開水，無味無波。
一想到要照這個模式走到老，周明就心煩。他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呢？其實也不複雜，他只想在自己得意時有人大聲喝彩，失意時有人陪著喝悶酒，可李靜完全做不到。
比如，那次周明榮升為市場部部長吧，多希望李靜衝過來熱烈地親吻他說：老公，你太棒了！太能幹了！可李靜只說了句：是嗎，不錯啊，吃飯吧。然後，這麼大的事就過去了。
再比如，那次他對市場預測失誤，進的貨銷售慘淡，被老總批評並扣發半年獎金，他多希望李靜能陪他邊喝酒邊痛罵領導，可李靜呢，還是那句：是嗎，沒事，吃飯吧。他氣得當時都想罵娘了。
在李靜那裡，他的事從來就沒吃重要過！對，吃，才是李靜最最看重的，李靜尤其愛做火鍋。三口人的小家庭，竟然有大小四隻火鍋，誰家的火鍋數會比人數還多呢，真是太可笑了。
周明越來越看不上李靜的做派和無波無瀾的性格，當然，最最受不了的是李靜對他的忽視，所以，一個多月前周明提出了離婚。李靜呢，果不負其名，既沒暴跳如雷也沒哭天抹淚，只訝異地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這樣白開水的日子過夠了，再過一分鐘，就得死！」周明咬牙切齒地說。
他太恨李靜這種天塌了也不為所動的性格了。
「哦。」李靜定定地看著他，若有所思，過了會咬著嘴唇說：「一周後如果你還是這個想法，我們就辦手續。」
3
一周後，周明當然還是要離婚的，因為吳燦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懷了他孩子的消息散布得四處都是。顯然，李靜也有耳聞了，因為她除了安靜外，變得格外沉默。
吳燦是個感情熱烈的女孩，周明與吳燦的第一次重要交集發生在公司與另一家合作企業的聯誼活動中。
吳燦的舞姿最炫，那股子激情和活力，正是李靜所缺少而周明渴望多年的。那天，周明也分外得意，除了業務拓展的順利，他買的股票還連續三個漲停，三天就賺了五萬。這不僅是錢的事，更是能力的體現。吹牛，炫耀，是男人的天性，而吳燦就是那個捧著你吹的最佳人選。
周明如逢知己，酒會後又與吳燦去了酒吧，然後不知怎麼就睡到了一起。
潛意識裡，周明想把這次出軌定義為意外，理智卻告訴他，不，不是，其實他早就預謀這樣的出軌了。吳燦是他手下新來的業務員，有能力，肯上進，敢說，愛笑。她一來他就注意到她了，除了她的青春美貌，更有她對他痴迷般的崇拜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李靜從來沒有過。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周明最後為這次出軌披上了件貌似合理的外衣，然後就鬼使神差地與吳燦交往起來，其實也不過三個月，吳燦就懷孕了，然後就以子逼宮，又哭又鬧地說不想在世界末日來臨前，她和孩子還沒個名分。
最後這句話，讓周明下了離婚的決心，促使他向李靜攤了牌，但他隱瞞了婚外情的事實，而以死水般的生活作為借口。可他沒料到，吳燦會把他們倆人的地下情不管不顧地迅速公開化，這讓他感到特別狼狽，心裡對吳燦產生了怨懟，倆人還為此大吵了一架。
辦理離婚手續那天，周明離婚的決心已沒有當初那樣強烈了，簽字時，他猶豫著半天落不下筆。
李靜也沒馬上簽字，她轉過頭，認真地看了看周明，滿眼的不解和痛惜，滿眼的淚光瑩然。那一刻，周明的心驀地刺痛了，十年的夫妻，朝朝夕夕的相處，他知道，這次，他把李靜傷得很深，他瞬間有了悔意，想說不離了，想牽起李靜的手，一起回家吃小火鍋，可李靜只停頓片刻，就迴轉頭決然而迅速地簽了字。
這一天是2012年12月22日，末日論沒變成現實，周明卻感覺一直四平八穩的人生失了重心。
看起來，他是離開了一個不喜歡的女人重新擁有了一個喜歡的女人，甚至還多了一個孩子，可他的內心卻異樣地空虛起來，隱約感覺失去了一樣重要的無可挽回的東西。
今天，其實他是記得女兒不回家的，他只是想去看看李靜。而今晚的一切讓他明白：李靜的日子一如往昔，只是，他已不再是受歡迎的人了。
4
周明坐在車裡惆悵了好一會，才懶懶地打開手機，電話立時響起：「你在哪呢？打公司說你一下班就走了，怎麼還沒到家？手機怎麼關掉了？」
吳燦的連串質問讓周明不知先答哪一個。
「不吱聲就行了？告訴你，少給我整事兒，立即，馬上，滾回來！」電話里的吳燦聲色俱厲。
近四十歲的男人，被一個丫頭片子這樣呼喝訓斥，周明的反感騰地竄上來，想吼，想罵人，想按掉電話，忽然又苦笑著搖搖頭，自己這是幹什麼，拼了力要換一種有動靜的，時不時撲騰著浪花的生活，真換成了，馬上又嫌棄了，這不是有病嗎？
周明一邊開車往家走，一邊在電話里低聲下氣地講小話，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活該。
是的，自從他與李靜離婚的消息一曝出，身邊所有人都一邊倒地指責他瞎胡鬧，瞎折騰。自己的父母更是老淚縱橫，說這麼好的媳婦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渾啊，有點錢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想想過去那幾年，你啥也不是時，人家孩子是怎麼對待你的，你是不是沒有良心？
過去？過去和現在也沒有大分別吧。周明有點迷茫了。剛結婚時，倆人租在小單間里，那時，倆人都忙工作，沒時間做飯，李靜就買了只小電火鍋，其實也很少涮什麼肉，多數都是煮些白菜豆腐蘿蔔絲，但是，吃著熱乎乎的，正像小瀋陽說的那樣，胃一暖，心就暖了，人就有了精神，然後倆人都鼓足勁繼續去奮鬥。
說是奮鬥，李靜還恰如其分，她很快從出版社的小校對員奮鬥為編輯、主編，而他呢，始終停滯在業務員隊列里，拿著八百的底薪和少得可憐的提成。
那幾年裡，周明空跑了一大天，帶著滿身寒氣，頂著漆黑夜色回到家裡時，李靜總是不急不躁地說：沒事，生活慢慢就好了，吃飯吧。
而每次吃了熱熱的火鍋後，周明渾身上下的疲憊和要崩潰的感覺果真就消失了，人也睡得安穩香甜，第二天早晨又有力氣去跑市場了。再細想想，那時家裡的經濟其實都是李靜在支撐著，可為什麼自己沒有一點自卑感呢？甚至，都沒有感覺到自己那些年原是倚仗了老婆養大了女兒養活了自己？
5
車開到家樓下時，周明慢慢想明白了，李靜愛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他的工作，不是他拿回家的錢的厚薄多寡。
所以，無論當他在人生低谷還是在事業巔峰，她總那樣淡然，她把她的愛都蘊藏到每一餐飯里，蘊藏到那看似無足輕重的「沒事，吃飯吧」里，正是這樣潤物細無聲的深愛，才使他從不曾感到自卑和不適，使他有信心和力量走過漫長的事業低迷期。
這是多好的女人啊！而自己竟生生地丟掉了。此時此刻，周明豁然理解了辦手續時李靜滿眼的不解：我這樣愛你，你為什麼感覺不到？也理解了李靜的痛惜：這樣好的日子，你為什麼要打碎？
周明立即調轉車頭，心撲通撲通狂跳著，他要去找李靜，去挽回，去告訴他自己多麼多麼地錯！
車剛開出幾米，手機簡訊響起，周明馬上按開，這個鈴聲是他特意為李靜設的。一行字：「離了婚，也要好好過日子，我們還是孩子的父母，是老人的兒女。而你，請不必再回頭，你知道，我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
周明頹然地萎頓到車座里，心，撕裂般疼痛。這個女人原是他的人間至寶，擁有是福氣，要好好珍惜，可一旦失去，便無以挽回。
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眼淚不爭氣地掉在了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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