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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體驗後的「遺言」: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選擇

12個人,彼此陌生,毫無交集,因為「死亡」,走到一起。有人一臉凝重、一語不發,有人笑著調侃:「一起上路,多多指教啊……」

來自廣州的張非在被宣判「死亡」後,「無常」門開啟,陰風即來,他獨自一人「上路」了。在暗黑的走道,他摸索著往裡走,不到5米的通道盡頭,一座「焚化爐」等著他。張非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我就要死了,沒人和我一起……」

這是一種體驗死亡的遊戲,坐標上海,一家名為「醒來」的死亡體驗館。

體驗死亡,即素未謀面的體驗者們坐在一起,共同探討有關生死的話題。每場體驗通常以12人為組,體驗者經歷12輪囊括道德、親情、友情、愛情、權力、財富以及孤獨等各種心理遊戲,每輪由在場所有體驗者投票選出一名淘汰者,如果被淘汰,就意味著「死亡」。

「死後」,就走過「無常」門,躺入「焚化爐」接受「焚化」,再爬過狹長的「輸卵管」,重新回到「子宮」。一系列從死到生的儀式之後,這些——「死」去的體驗者又重新「醒來」——在死亡體驗館創始人之一的黃衛平看來,就是「向死而生」。

黃衛平說,人這一生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我們出生和我們死亡。「死亡總是與生命相伴而行,但矛盾的是,人們總是迴避談論與死亡相關的話題。」在他看來,死亡體驗館存在的目的,就是將生死教育前置,通過體驗死亡,探討生命,探索更為完整的人生意義。

# 死亡體驗#

模擬現實社會關係,充滿衝突和選擇

按照體驗館設置的流程,體驗死亡的人們,需先圍坐一起,組成一個臨時小社會,模擬人生的種種環節。主持人提出一系列問題,涉及本能、權衡、輿論、權力、親情、友情,如此種種。

體驗者在場館內參與遊戲

體驗者就這些問題展開兩難困境的討論,並作出相應選擇。在每一輪討論中,總有一人會因為「觀點不被認可」或「長相不討喜」或「沒有理由地」,被票選出局,出局即「死亡」,隨後進入「焚化爐」。

遊戲流程類似「狼人殺」,不同的是,在死亡體驗館裡,體驗者們沒有身份牌,每個人只扮演他自己。

遊戲主持人通常以這樣的問題開始:「如果你是反恐小分隊隊長,你抓到了一名恐怖分子,他在城市的某處放置了威力巨大的炸彈,一旦爆炸,將危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唯一可以讓他說出炸彈位置的方法,是折磨他身邊兩歲的女兒。此時,你會選擇折磨?還是放棄?」

體驗者需通過手中的投票器回復「折磨」或 「放棄」,不能棄權,並解釋選擇的理由。有人選擇「放棄」,認為兩歲的女孩是無辜的,不論她父親有多壞;有人選擇「折磨」,因為這樣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表達完觀點後,觀點最不被認同的那個人將被票選出來,「死亡」。

張非第一個「死亡」,在遊戲開始後不到二十分鐘。

來自廣州的他,在這個問題上,他選擇了「放棄」。張非說,他知道恐怖活動的危害性,但也知道折磨小女孩會給自己帶來良心不安,所以他選擇了「放棄」。但他轉而又說,這只是遊戲,在現實生活中,他很可能會選擇「折磨」。

張非的觀點讓不少體驗者覺得「不真誠」。被票選出局後,他在發表遺言時顯得有些激動:「你們憑什麼去揣測別人的內心?我承認我是個懦弱的人,認真地說,這個問題我根本就不想選擇,我想棄權。你們呢?你們選擇放棄或折磨,又真的是真實的自己嗎?這只是一個遊戲。」

隨後,張非走入「無常」門。其餘體驗者繼續下一輪討論,直到一個接一個地「死亡」。

死亡體驗館創始人之一的丁銳說,每一輪遊戲呈現的是生命的不同維度,12個人實際組成一個迷你社會,在生死話題營造的緊張氛圍中,思維、價值觀激烈碰撞,也有人與人之間的微妙互動,「從某種程度上,呈現的恰是現實中的社會關係,充滿了衝突、選擇」。

黃衛平接待了太多前來體驗死亡的人。有的體驗者心眼兒多,將這樣的體驗當作「情商的遊戲」,懂得如何 「更完美地發言,以討好其他體驗者」,而因此「活」得更久;有的體驗者則會聽從自己真實的聲音,謹慎地做出每一次選擇。

「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選擇,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一名體驗者在離開時留下這樣一句話令黃衛平印象深刻。

# 死亡教育 #

「死亡不是你的敵人,總要面對」

上海普育西路,一片老建築中,綠林掩映下,一座幽靜院落。早年間,這兒是福利院,如今是醒來死亡體驗館。

醒來死亡體驗館外景

從2016年4月4日清明節開館至今,4000餘名體驗者在此地「死」去,經過「焚化爐」、「輸卵管」、「子宮」,又再次「醒來」,或多或少對生與死有了些看法。

在黃衛平看來,「死亡體驗」不單純是一個遊戲項目,而是通過這種體驗,探討生命,探索更為完整的人生意義。

死亡體驗館在其官網上這樣介紹:

死亡體驗館脫胎於臨終關懷服務,在陪伴臨終者的過程中,我們始終會感到一絲無力感:就算服務再及時、陪護再溫柔,都無法真正與那個強大的死亡恐懼抗衡。恐懼是源自於不去了解、不想探究死亡的集體潛意識。如果我們一直對死亡如此陌生,那麼當它來臨的時候,人們當然會手足無措。沒有任何教育比親身體驗更加直接。

在創辦死亡體驗館之前,黃衛平做了多年臨終關懷的志願工作,在醫院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病人。「很多人往往到臨終時,才仔細思考關於生死的問題,卻為時已晚,那時候病人和家屬更多的是面對一些現實問題,心理上的痛苦卻從沒做好準備去解決」,黃衛平說。

「我們為了一份工作面試還要準備好久呢。死亡不是你的敵人,總要面對,每個人都應該在死亡來臨前做好準備。」黃衛平說,人這一輩子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我們出生,我們也都會死,「每個人都會死。」

從2012年開始,黃衛平和丁銳開始思考如何針對公眾開展「死亡教育」。他們最先想到的是躺棺材,兩人也經常往殯儀館和火葬場跑,結交入殮師朋友,親自體驗火葬場的焚化爐。但是躺棺材的效果並不理想,「很多人帶著遊戲的色彩在玩,也有人覺得躺棺材太晦氣,不願意體驗。」

直到2015年,何一禾加入體驗館團隊,設計出了如今的體驗流程:體驗者參與遊戲後,在給定的模擬情景里,就兩難困境展開討論並作出選擇。每一次選擇,都決定每一輪遊戲中自己的「生死」。

對於這樣的體驗流程,丁銳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實際上,人都會經歷四個階段的死亡,身體、心理、社會關係以及靈魂的死亡,死亡是這四個合在一起的結構體,「相較於純粹的感官刺激或儀式性體驗,真正的死亡體驗更應該注重探討死亡帶給體驗者的教育意義。」

剛開始籌辦死亡體驗館時,資金不足是很大的障礙。黃衛平說,創始團隊最初在網上眾籌啟動資金40萬元,三個月內,眾籌了一部分,但還是不夠,後由黃衛平和丁銳墊付了剩餘的18萬元。

體驗館開業後,一次死亡體驗的預售價為444元。在網上,有人質疑「定價過高」。黃衛平則解釋稱,「這個定價,其實仍相當於一個眾籌。向體驗者收的這部分錢,目前還遠遠不能承擔我們前期的投入成本和後期的運營成本。我們不能全靠自己花錢來做這個事情,希望的是大家一起來承擔這些成本。」

# 皆有一死 #

死亡體驗館計劃明年壽終正寢

黃衛平說,每個人都會死,死亡體驗館自然也會死。創辦死亡體驗館一年後,幾名創始人決定,2019年4月4日,永久關閉死亡體驗館。

「我們在網上搜了一下,普通企業的平均壽命是2.7年。既然它是死亡體驗館,自己也應該有死亡,所以我們就送它壽終正寢。從2016年4月4日到2019年4月4日,整整三年,稍稍超出了普通企業的平均壽命。」黃衛平說。

運營兩年多來,參與死亡體驗的人們感受各不相同。有人認為,這個遊戲「太殘酷」,「直面人性的陰暗面」,毀掉了自己的美好感受;有人覺得「太過平淡」,沒有擊中最真實的人性;也有人認為,平日少有時間思索生命,在死亡體驗館,可以擁有一段反觀自身的時光;在有意前往參加體驗的小王看來,他並不排斥這樣的體驗,如果一次體驗能換來對當下生活的更加珍惜,就是值得……

體驗館外的留言牆

丁銳不建議熟人結伴前來體驗,因為「整個流程需直面人與人性格、價值觀的衝突,會直接影響到現實中的關係」——有人組織公司的同事組團來體驗。一開始,大家票選他是「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他是組織者,大家也沒玩過這個遊戲;遊戲進行到中途時,他又作為「最虛偽的人」被票選出局。「回到公司後,面對一群認為他是最虛偽的人,他該如何自處?後來,他多次投訴我們,說這個遊戲三觀不正」。

兩年多來,對死亡體驗館的投訴時而有之。黃衛平說,投訴來自於「第一輪就出局的參與者,出局太快,沒玩夠,所以會投訴」;也有投訴稱體驗活動「沒有傳遞應有的正能量」,「懷疑體驗的意義」。

在一封給投訴者的回信中,黃衛平寫道:「在我們一生當中,會經歷愛和恨、情與仇、傷痛別離、喜悅相逢,會經歷各種各樣的情緒能量……如果我們只談好的,就會少了很多看待人生的角度,無法體驗生命的深度和多樣性了……」

「在死亡面前,我們都是學生。」丁銳說,死亡體驗館只是提供一個探討死亡的入口,它提出問題,但不提供答案,答案藏在體驗者自己的生活里。

死亡體驗館的官網還寫著這樣一段話:

有些人把醒來當成一個鬼屋,是追求新鮮刺激的場所,有些則強調它的心理學意義、哲學意義,還有的僅是因為清明節期間需要一個與死亡相關的題材。我們其實並不介意被誤讀,或許每一個『誤讀』的碎片匯總起來,就是真正完整的意義。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只要肯了解死亡、思考生命,都是醒來希望探索的方向。

體驗館初創之時,黃衛平很反感那些帶著獵奇心態而來的體驗者們,他覺得,談論「死亡」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現在,他的態度變得溫和許多:「不管人們抱著什麼心態來,起碼都會有這樣一個機會去面對和理解死亡,這就足夠了。」

年將半百的黃衛平,從事臨終關懷、死亡體驗相關工作多年,一直在與「死亡」打交道。他也有想過自己死亡時的場景,離開人世前該對這個世界說點什麼呢?他想起父親最喜歡說的兩句話:「來了,歡迎歡迎;走了,不送不送。」

年歲漸長,他越想父親的話,越覺得有深意。黃衛平說,那我也弄個金句吧,「來了,要開心啊;走了,別搞事情。」

END

紅星新聞記者丨王劍強 發自上海

編輯丨汪垠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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