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聲世界的大導演七部電影作品的藝術取向
不久前閉幕的第八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蜚聲世界的西班牙大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編劇、執導的七部電影——1988年的《崩潰邊緣的女人》、1999年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2002年的《對她說》、2011年的《吾棲之膚》等,以專題展映的形式亮相「焦點影人」單元。鑒於七部影片曾為阿莫多瓦贏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及最佳原創劇本、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編劇、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等等獎項,幾近囊括電影人夢寐以求的所有重量級獎項,而其前其後,他的國際電影大獎記錄僅有憑1986年的《慾望法則》擒得次年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熊獎、2013年加冕歐洲電影世界成就獎,七部電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他的最高電影成就,但遠不足以概括他電影內涵的奇詭與豐富。
1980年以長片《烈女傳》正式步入影壇的阿莫多瓦,從影生涯近四十年來, 總共創作過二十部編導合一的電影,先後將卡門·毛拉、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佩內洛普·克魯茲捧為大明星。他擅長拍攝融合家庭、愛情、犯罪、懸疑、喜劇等類型電影特質的新型劇情片,常用光怪陸離的色彩和匪夷所思的情節講述女性以及圍繞在女性身邊的性別與性向多元的人們的命運,並以老電影或舞台劇的片段、編撰的電視新聞、音樂等貼合人物的心境,宛若對他影響深遠的波普拼貼藝術一次次粉墨登場。
但這背後的根基,是西班牙首都馬德里不同時期的社會現實。他鏡頭下的角色,無論飽嘗原生家庭之苦的畸零人,抑或備受情感折磨的痴情種,都會用看似荒誕不經實則超然於常人的熾熱而純粹的姿態,直面支離破碎的生活,渴望擁抱逾越身份、性別、信仰等屏障的嶄新情感與家庭關係。各式各樣的母親形象,成為掙脫倫常觀念束縛的「家庭」的象徵代言。
阿莫多瓦1949年出生在以釀酒業聞名的西班牙拉曼恰一個普通農民家庭,打小接受教會教育。因為親身經歷神父的種種不端行為,上帝的形象在他少年時代的心中便已坍塌,父母期望兒子未來成為一名牧師的心愿早早落空。而在同齡小夥伴尚且懵懂無知的年紀,他已通過觀看大量電影找到終生的信仰。十歲剛出頭,伯格曼的《處女泉》、理查德·布魯克斯改編自田納西·威廉姆斯同名劇作的《熱鐵皮屋頂上的貓》等電影,已對他的人格塑造產生影響,並連同他的童年境遇反映到他後來的創作中,比如涉及或揭露神父罪行的《慾望法則》與《不良教育》。
十六七歲中學畢業後,阿莫多瓦來到馬德里準備報考電影學院,但佛朗哥政權關閉電影學院的一紙禁令讓他夢想破滅,他只能寄望書寫禁忌故事直抒胸臆。山雨欲來風滿樓,佛朗哥政權1975年壽終正寢之前,馬德裡帶有身體與精神雙重解放意味的地下藝術運動已在1960年末期興起並逐漸興盛。阿莫多瓦從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犯罪片、喜劇片、西部片、歌舞片以及其時由美國、英國舶來,衝擊過全世界年輕人頭腦的「波普藝術」、流行音樂中大量吸收營養,他成為這場運動的重要參與者與受益者。
當發現文字不能盡然承載表達,靠西班牙電信公司的薪酬過活的阿莫多瓦(這份工作大導演一干12年)開始利用下班時間,和一幫同樣混跡地下藝術的朋友,鼓搗如何用一台超8毫米攝像機,把心中的故事轉化為粗糙的影像。實驗完成若干短片和一部長片的拍攝,阿莫多瓦漸漸成為「馬德里新浪潮」藝術運動電影支脈的領軍人物。不過熱愛寫作自此與他相伴相隨,他的電影劇本從沒藉助過別人之手完成。
此種環境下的「成熟產物」《烈女傳》與1982年的《激情迷宮》,如實記錄了當時馬德里民眾尤其青年一族的及時行樂。藉助奇形怪狀的服裝、歌詞大膽的地下音樂、有悖常理的情感關係、自得其樂的特殊愛好,昔日被禁錮的慾望衝出藩籬。同時,兩部影片中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用令人或悵然或莞爾的情感處理方式,為阿莫多瓦後期電影中有關性別與身份的迷失和尋找、情感與家庭關係的打破和重塑的拿手好戲,指出兩種路徑:一條是如願以償的大道,另一條是結局悲慘的死胡同。
1989年的《捆著我綁著我》中,在精神病院練就一身好本領的孤兒里奇剛剛踏上社會,便找上與他有過一面情緣的女明星瑪麗娜的家門,異常偏執的示愛方式,竟然贏得美人心。1995年的《我的秘密之花》,與丈夫關係緊張的暢銷情感小說作家萊奧,經歷一番歇斯底里的痛苦掙扎,在書評編輯身上找到心靈歸宿。2002年的《對她說》,醫院的男護士貝尼諾活在自我的世界中,堅信他一直貼心照顧的年輕舞者阿里西亞一定會從昏睡中醒來,並與他結為夫妻,卻以美夢幻滅收場。2004年的《不良教育》,神父對身體剛剛發育的男孩「辣手摧花」,改變了他的一生,長大後男孩變換性別成為一名作家,多次嘗試與已經做了電影導演的初戀男友聯繫始終無果,悲慘死去。
上述幾部影片中以作家、導演為代表的藝術家的形象,在阿莫多瓦的電影中並非個例。從《慾望法則》開始,他便有意識講述藝術家與愛人就愛情和權力展開的博弈,並把愛情提升到比藝術創作更有力量的境地。《慾望法則》中用吞槍自殺的極端行為捍衛自己制定的愛情法則的安東尼奧,讓編劇兼導演帕布羅幡然醒悟他對工作及愛情的絕對掌控並無價值。2010年的《破碎的擁抱》里風光無限的導演馬提奧,甘願為了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葬送自己的事業。
相似故事從藝術家群體移植到飲食男女身上,激烈程度有增無減,更見愛情在他電影中的分量。由此導致的表達重複,對他並不構成障礙。他樂意看到近似的情節脈絡怎樣在不同的電影中同途殊歸。1997年的《活色生香》,從監獄走出來的維克多與艾蓮娜的修成正果,同《捆著我綁著我》中里奇與瑪麗娜的相殺相愛如出一轍,故事的開啟都是舉止瘋狂的男孩難忘與他們有過一次肌膚之親的女性,走向的曲折與繁複卻是大相徑庭。
而將感興趣的某個故事或自己電影中的某則片段當作「情感預告」,隨後以變奏的方式,將它們發展成為「家庭倫理正片」,對阿莫多瓦而言更是司空見慣。讓·谷克多講述絕望的女人試圖挽救無望的愛情的劇作《人之聲》,在《慾望法則》里以舞台劇的形式出現之後,又成為《崩潰邊緣的女人》《我的神秘之花》及《破碎的擁抱》里「電影中的電影」《女孩與手提箱》的主旨。《我的秘密之花》開場以母親傷痛視角切入的有關器官捐獻的宣傳片,則在《關於我母親的一切》的伊始再度登場,與痛失愛子的女主角瑪努埃拉的命運建立了關聯。
甚或,阿莫多瓦會在一部電影中多次突出作為故事內在構成的某種事物,見證主人公的情感與命運起伏。《崩潰邊緣的女人》中的紅色電話機,用它的時好時壞旁觀女主人心緒的大起大落。《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里貫穿始終的田納西·威廉姆斯的劇作《慾望號街車》(阿莫多瓦對這部劇作特別偏愛,1987年,他與後來成為他電影專職製片人的弟弟阿古斯丁·阿莫多瓦成立的電影製作公司,名為「慾望無限」),勾連瑪努埃拉傷痛的源起和終結。《對她說》一頭一尾的舞劇《穆勒咖啡館》與《熱情馬祖卡》,皆出自皮娜·鮑什之手,台上舞者或陰鬱或明快的肢體語彙,照應影片中幾位主角被時間進程改寫了的關係。
前面提及的藝術家的特權為情感讓步,只是阿莫多瓦解構權威的一種體現。他對社會學意義上的專家、宗教層面的神職人員、家庭範疇的父親的權力,同樣常常進行消解。除了宗教意義上的「父親」神父作惡多端之外,同一屋檐下的父親多數時候也好不到哪兒去。《活色生香》中看著孩子降生的維克多之外,阿莫多瓦電影中的父親要麼喪失尊嚴或者乾脆缺席,要麼成為被慾望驅逐的奴隸,甚至是造就兒女顛沛流離人生的始作俑者。2006年的《回歸》,雷蒙黛年輕時多次被父親性侵,遠離家人生下的女兒(妹妹),竟然也被丈夫垂涎。
父輩權力的瓦解,也是阿莫多瓦不以任何道德評判眼光塑造人物、完整賦予他們任何形式的生存權益的基礎。但這並不代表他電影中的角色甘做漫無目的遊盪人間的「墮落天使」,自此將家庭生活拒之門外,相反,正因缺乏家庭溫暖,他們更加渴望創建被人關愛的情感關係,只不過要把父親摒除在外。水到渠成,「母親」成為情感歸宿的象徵。而不管生理與心理性別是否統一,也無論有無孕育生命的能力,只要心懷綿綿愛意,她(他)們都有做母親的資格。
《捆著我綁著我》里讓里奇變作羞澀男孩的瑪麗娜,《情迷高跟鞋》里模仿蕾貝卡的母親、後來成為她丈夫的「變裝歌手」,《活色生香》里教會維克多認識生命真諦的情人,與《我的秘密之花》中用一通電話把女兒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母親、《吾棲之膚》中不放棄尋找失蹤的兒子的母親、《回歸》中「死而復生」希望與兩個女兒尤其小女兒續寫未竟情緣的母親,一道構成阿莫多瓦電影中的「母親」群像。
或許正因母親的地位至關重要,阿莫多瓦每隔一些年,總會推出一部以母親為核心的電影。《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回歸》之外,1984年的《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及2016年的《胡麗葉塔》,也是有關母親的頌歌。
《我為什麼命該如此》里的格羅里亞雖然為一家老小操碎了心,但婆婆從沒打消要回鄉下老家的念頭,丈夫滿腦子是昔年女神的不老容顏,兩個兒子正處於青春叛逆期,她圍繞柴米油鹽打轉的價值不為身邊任何人肯定。值得欣慰的是,失手殺死丈夫之後,警察放過了眼皮子底下的治罪證據,兩個兒子亦一夜長大成人,學會體恤母親。與《回歸》一樣講述祖孫三代女性「同呼吸共命運」的《胡麗葉塔》,不告而別的女兒雖然多年來杳無音信,胡麗葉塔依然堅持施予母愛,得知女兒正在重蹈她的命運覆轍,她義無返顧踏上幫助女兒分擔苦難的路途。
感動過無數觀眾的《關於我的母親的一切》,瑪努埃拉遵循兒子遺願尋找已然性別模糊的丈夫的過程,儘管巨大的傷痛幾乎將她擊垮,她仍用純然的善意幫助一個個困苦的靈魂走出人生難關。而和丈夫與修女生下的嬰兒結為「母子」之後,男嬰在她的細心照料下,遺傳自修女的艾滋病竟然不治而愈,明顯是阿莫多瓦特意送給她的美好、純潔而奇妙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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