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華：數字經濟測度值得關注的前沿問題
李曉華
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室主任、研究員
本文系李曉華研究員在 「數字經濟測度前沿問題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記錄。此次研討會由互聯網經濟學研究聯盟、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北京大學市場與網路經濟研究中心、清華大學中國經濟社會數據研究中心、騰訊研究院（企鵝經濟學）等單位於2018年4月18日在京聯合舉辦。
數字技術作為一種通用目的技術，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與經濟的方方面面，ICT和互聯網產業成為最活躍、增長最快的經濟領域。可以說，以數字經濟為核心的新經濟正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能。鑒於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的重要性日益突出，關於數字經濟規模及其貢獻的測度和統計就成為越來越重要的問題。
儘管「數字經濟」（Digital Economy）在上世紀90年代就已提出，但是目前我們所說的數字經濟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大數據、移動互聯網、物聯網、人工智慧、區塊鏈等技術都是過去沒有的，現在可以說是數字經濟的復興。因此，數字經濟的測度或者統計是一個很新的問題，更是一個很難的問題。
一、測度數字經濟難在其融合性
對數字經濟可以從狹義與廣義兩個層面來理解。狹義的數字經濟大致等同於ICT產業。具體來說就是國民經濟行業分類中製造業中的「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製造業」，服務業中的「電信、廣播電視和衛星傳輸服務」、「互聯網和相關服務」、「軟體和信息技術服務業」，這個邊界是比較清楚的——雖然細究起來這四個行業中也有一些細分行業不屬於數字經濟的範疇，但是數字經濟應該是這四個行業的主體。
信息技術是一種通用目的技術，而通用目的技術是一種賦能或使能技術，在國民經濟的各個行業都可以獲得廣泛的應用。因此，廣義的數字經濟不僅包括ICT產業，而且包括數字經濟在其他行業的應用。但是由於數字經濟與其他行業非常緊密地融合在一起，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這就涉及到怎麼樣把數字經濟和其它產業清晰地分清楚的問題。
我認為這在實踐層面幾乎是不可能的。2009年國務院提出要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為此國家統計局在2012年發布了《戰略性新興產業分類（2012）（試行)》，細化到四位數代碼以下的具體產品。但是這個分類在具體實踐中好像並沒有很好地被執行。為什麼？因為許多企業並不僅生產戰略性新興產品，企業的上報數據細化不到產品層面不同產品的產值是多少，企業也很難把一些共同的管理、設備、物流等成本分攤到戰略性新興產品或非戰略性新興產品。數字經濟的問題就更為複雜，由於數字技術與其他產品、服務深度融合在一起，企業根本無法判斷哪些是傳統經濟、哪些能算作數字經濟。
當然，我們可以利用一些方法對數字經濟的貢獻和規模進行測度。但是需要注意，對數字經濟的測度會涉及到它與傳統統計體系的關係，或者說與其他產業的關係。如果測度數字經濟是一項獨立的工作，那怎麼都好辦。但是如果把數字經濟的測度納入整個國民經濟統計體系中，作為國民經濟統計體系的一部分，就會產生很大的挑戰。比如電子商務，它本質上是批發和零售業的互聯網化。阿里巴巴的模式還比較清楚，它就做電商平台，可以歸入互聯網和相關服務行業。但是像京東，它是做自營起家的，後來才做平台，自營的那一塊就是傳統的零售加上了互聯網成分。如果把京東整個都算作數字經濟，那麼零售行業的統計就少了。此外，統計中數字經濟與傳統行業的關係還與企業的具體形態有關。比如京東，既包括傳統的零售，又包括數字經濟。但是如果京東把它的數字化平台剝離出去成立獨立的一個公司，那這個公司就可以被統計為數字經濟，其它的業務算作傳統的零售業。
二、數字經濟的貢獻不等同於GDP
數字經濟的貢獻既包括它直接產生的價值，還包括它對其他行業帶動的額外價值以及對消費者福利的貢獻。把後兩部分當作數字經濟的貢獻沒有問題，但是貢獻不等於數字經濟的增加值規模（以下不太準確地簡稱為GDP）。
首先來看數字經濟對其他行業的貢獻。數字經濟作為一種使能技術，會帶來其他行業生產效率的提高。如果把它看作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的貢獻是很清楚的，但是如果說這個貢獻就等於GDP，就存在很大問題。比如，經典的經濟增長模型包括資本和勞動投入，可以算出來分別對經濟增長有多大貢獻，但是我們不能說那個貢獻就是GDP。還比如，如果說數字經濟對其它產業的效率提升的部分都算作GDP的話，所有的通用目的技術都存在著這種作用，比如說電力，它對其它行業也都會起到這種效率提升作用。羅伯特·戈登說，信息科技革命對1870-1970這100年間經濟增長的貢獻都無法與電力、城市衛生、化學與製藥、內燃機和現代通訊這「五大發明」相比。如果數字經濟對其他行業的貢獻算作GDP，那電力、內燃機等其他通用目的算不算？此外，產業還有上下游之間的投入-產出關係。上游產業有對下游產業的投入，它是不是除了自身創造的價值，也對下游的效率提高產生了影響，這個要不要算作GDP？
再說數字經濟對消費者剩餘的影響。由於數字經濟具有免費的特徵，許多影響貢獻無法直接衡量，所以用時間或者閑暇來測度數字經濟的貢獻是一種很巧妙的思路。但如果把這種方法測算的結果當作GDP同樣是存在問題的。如果數字經濟可以用這個閑暇來衡量的話，那麼所有的技術進步都會帶來生產率的提高，生產率的提高使人類可以減少工作的時間，那麼除了它本身產業的發展之外，還產生了更多的閑暇。這些更多的閑暇是不是也可以算作GDP呢？如果算，技術進步的部門創造的直接價值已經算過一次，如果閑暇也算的話，就意味著技術進步的效果算了兩次，GDP可以翻番了。還有比如按照這種方法，像上網、玩遊戲這些活動，可以按照閑暇的價值算作數字經濟貢獻的GDP。那如果不是數字經濟的活動，比如我用閑暇時間看書，按照這個邏輯，也可以看作出版行業的GDP。
此外，數字經濟雖然普遍存在免費，但是大部分免費會通過交叉補貼、價格歧視等手段收回投資。比如，谷歌、百度的搜索是免費的，但是它們會通過將廣告展現給廣大的免費用戶從而實現從廣告主那裡獲得收入。數字經濟「免費」部分的價值實際上通過廣告業務收入得到體現了。即使一些企業為了獲得用戶基礎而在市場推廣期進行的免費，這種免費也不是能夠長期持續的，它作為一個企業背後還有投資人，它總歸是要收到回報的，可能在當期的它的這種GDP沒有創造出來，從遠期來看，它創造的價值還是要體現在統計數字上的。
三、數字經濟測度可以關注的前沿問題
以上雖然給數字經濟的測度潑了冷水，但並不是否定數字經濟測度的重要性。實際上，確實有一些數字經濟貢獻的遺漏需要引起關注。
第一，真正的免費。前面說過有一些免費是商業行為，它或者從其他企業或用戶、或者在將來獲得回報，還有一些是真正的免費，比如開源。在開源社區，大家是自願地免費為一些項目做出自己的貢獻，而且它生產出了實實在在的產品或服務，這些產品或服務也給他們自己或其他人和企業帶來實實在在的價值。比如說維基百科，是一個無數參與者免費編輯的一個在線詞典，其收錄的詞條數量和更新速度都超過大英百科全書，在詞條質量上也相差無幾。大英百科全書是創造GDP的，那維基百科創造的價值怎麼在GDP上體現？
第二，商業上看似無法獲得回報的免費。互聯網的商業邏輯與傳統經濟相比發生了很大改變，投資者並不一定是從企業未來的經營利潤中獲得回報，而是從資本市場上通過企業估值或市值的提高獲得回報。一些商業化的免費行為，即使企業或其背後的投資者追求經濟回報，但是該項目仍可能處於長期的虧損狀態，它的真正價值可能在很長的時期都無法完全體現在統計數字上。這類企業創造的價值怎麼衡量？
第三，產銷合一之下用戶的免費工作。現在有許多產品或服務，用戶既是消費者，同時還是生產者，即托夫勒在近四十年前在《第三次浪潮》中提出的「產銷合一」。就拿微信來說，騰訊只是給我們提供了微信APP的物理架構及其後台的技術支撐，我們真正需要的實際上是我們微信群、朋友圈裡大家的分享內容。這些是對我們真正有價值的，但同時是免費的。當然，騰訊應該能從用戶的免費中獲得一些商業價值，但這些免費工作的價值應該說還遠遠沒有得到完整的體現。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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