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可能真是「火焰山」
墾丁，台灣本島最南端。這兒距離猜測中《西遊記》故事的發生地——中亞、南亞，齁兒老遠、齁兒老遠，距離不是作者的作者吳承恩老家——江蘇，也齁兒老遠齁兒老遠。可就這麼齁兒老遠、齁兒老遠的地兒，卻時隔多年，提點了我《西遊記》里一個沒有疑問的疑問：
火焰山到底是什麼？
才陽曆五月初，墾丁已經烈日如刀割。騎著電動小摩托兒，直接給我們曬懵了。
太陽落下山，蔚藍的大海、白色的沙灘、短粗茂密的綠樹，雖然都退入黑影，但夜色卻如涼涼的燙傷膏，溫軟地敷上來。
我和滬主，顛顛噠噠騎著小電動摩托兒，離開油風陣陣的墾丁大街，禿嚕進一片黑暗中，去找旅遊地圖上的景點兒：「出火」。擱我一個人，指定不敢夜裡出去轉悠——墾丁大街的黃色燈泡，好像海面浮草一樣迅速往身後漂遠了，公路上一輛車、一個人也無，路邊一座房子也無。黑黢黢的樹木褪去，開闊的山坡上有一片整飭的墳地。墳地並不可怕，如果路遇歹人太可怕。
「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我一邊騎車，一邊唱，歌聲蕩蕩里越來越覺得愜意自得起來，平時唱不上去的高音，好像也夠著了。
「——此事哎，出在那京西藍靛廠兒哎，藍靛廠兒火器營兒，有一個宋老三——」
拐過幾個彎兒，一座木梯盤旋通下去，如果旁邊沒有個小賣鋪，絕計不敢下去。我倆一邊往下走，一邊又唱起來，穿過幾棵大樹，眼前出現了幾點光亮，是景點兒的燈嗎？
走上前去，才看見稀稀拉拉有幾個遊客。原來亮光是從開闊平地里竄出的小火苗，膝蓋高，正在自燃，空氣里充滿了燃氣爐燒火的味兒。
近前看，一條大鐵鏈子圍住的空地上，幾小堆兒石頭，火焰正在石頭縫兒里跳動。還有些小的藍色火苗在火焰腳邊兒的石頭縫兒里鑽來鑽去，四下串著，好像天空中的閃電。雖然牌子上寫著不讓燒烤，但還有遊客帶忍不住來了平底鍋，試著放在火苗上煎肉。
此地是台灣屏東縣的恆春鎮，清代地方志就記載，這裡有山冒火，石頭都被燒成了青色。後來中油公司進行勘探之後，發現是地下天然氣，順著地層的裂縫持續噴出，於是有火焰。後來，大概是為了安全，中油將原本冒火地方轉移到這裡，同時把噴火的規模變小了。
我看著介紹標牌，忽然凜然一驚：冒火的山、燒成青色的石頭，這不是《西遊記》裡頭的「八百里火焰山」嗎？
從左到右依次為：喊「大師兄怎麼辦」的沙僧、托腮思忖的孫悟空、嚇得帽子跳起來的唐僧（非歷史上的唐僧、而是《西遊記》中的唐僧）、不走的白龍馬、拉著白龍馬要回高老莊的豬八戒
「八百里火焰山」太過神異，後人就想辦法解釋為什麼作者會有這樣的構思，沒做文獻梳理，印象里是說：這是對中亞地區炎熱氣候的誇張想像。自然說得通，但眼前這不就是真正的微縮火焰山嗎？而且根據記載，原本自然出火的規模要更大！還說：夏季降雨會導致地層縫隙暫時堵塞，所以夏季沒有火，等到冬春旱季，火焰又出。這和《西遊記》里「八百里火焰山」四周的居民按季節供奉鐵扇仙，鐵扇仙可讓天降大雨澆滅火焰，也似乎對得上了呀。
這麼一想，不只「八百里火焰山」是真的，連《山海經》也說得通了。《山海經·南山經》：「又東四百里，曰令丘之山，無草木，多火。」這可能也是一個充滿天然氣，又多裂縫的地質結構。
說回《西遊記》，如果故事發生在中亞，中亞很多地方油氣豐富，有恰到好處的裂縫讓天然氣徐徐噴出、形成火焰，並非完全不可能。
騎小電動摩托兒回去的路上，我緩緩想著，當我們未曾親眼看見一些奇觀時，總以為文學作品裡一些段落匪夷所思，是古人的想像，尤其《西遊記》本來就是神魔小說，而《山海經》里看似不經的記載又更多。但如果，其實那都是真的呢？
我記得上文學理論課程的時候，一位老師說：「我以前以印象派繪畫，都是畫家情緒主導下的寫意，但直到我真的到了歐洲，看到清晨濃霧裡的港口，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日出印象》根本不是寫意，那就是寫實！」後來我登上黃山，看到雲海，也醒悟：中國山水畫並不是什麼寫意或者抽象，黑白的山巒、虛實變幻的雲霧，那就是寫實！取經路上很可能就有真的火焰山，而且攔住了求法的道路，被玄奘歷盡坎坷之後照實寫入《大唐西域記》，順著西遊故事一路流傳下來。
這種堅毅的造型，才是歷史上的真唐僧
更想起來，中國古代有很多記載，比如什麼夔「一足」等等。大概是考慮到過於神異、難以理解，儒家對這些神話進行了一次次合理化解釋。例如認為「夔一足」，不是指這位叫夔的古人只有一條腿，而是指他這樣的賢人，只有一位就足以了。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這種合理化解釋，讓古代神話遭受了巨大損失。如今看來，說不定人家古代神話，就是真的呢，這位夔，真的就只有一條腿。畢竟，日常冒火的山不多見卻也尚且可能是真的，一條腿的人能找到就更可能是真的了。
讀書太少，想著想著就到了盡頭。
學年論文寫《西遊記》，竟然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千里之遙，多年之後，在這海風涼夜裡猝然相遇、驚鴻照影。
然而世界，真比那太平洋還要無限。
TAG:子奇的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