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在斜對面，有時快樂也在斜對面……

「命運斜對面」，這幾個字歪歪扭扭地寫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衚衕口。是毛筆寫的，談不上什麼間架結構，更談不上什麼體，仿如一個初寫字的幼兒急就，怕身後有大人突然出現阻止一樣，充滿了慌張。

那是年輕時，我陪一個戀愛經常不如意的朋友去算命。在瀋陽中街的太清宮附近，有一個小衚衕，據說是這個城市裡的算命一條街，布滿了神秘莫測的高人。我們按圖索驥，找一個據說算命特準的道人。找到了，我們猛然發現了這句話，意思很明白，告訴我們這位高人搬家了，算命的地方搬到了斜對面的房子里。

命算的如何，具體忘了，好像不太好。我印像深刻地是我朋友耷拉腦袋出來，一臉的戚色。出門前行，還有一條小衚衕，一個小門臉上貼紅紙一張，上書「美好婚姻往前行，左拐１００米即到」。這句話猶如禪家棒喝，讓我猛然一驚。我朋友沒注意到，繼續往前行。我拉住他，讓他看這句話。看了良久，我朋友略有所悟。我說：「今天算命沒白來，遇到兩句偈語，都好像在暗示你些什麼，『命運斜對面』、『美好婚姻往前行，左拐１００米即到』，換個角度思維，是不是告訴你姻緣就在斜對面，拐個彎，再努力努力就成功了？！」

我朋友讓我說的有些熱血沸騰，拿我的話當救命稻草，當即就事論事，分析自己遇到的戀愛挫折，有哪些失敗的地方。一個賣冰棍的老大娘推著車路過我們身旁，見我們對著那張紅紙發怔，熱心地說：「小夥子，這家喜慶公司搬家了，前面拐個彎就到了。」我倆心喜，以為遇到了觀世音化肉身指點迷津。

其實這兩句話寫的都很明白，就如時下大街上猛不丁地冒出「洗車」、「盒飯」一樣，意思明了，是說這裡有洗車、有賣盒飯的。而不著寫成「這裡有洗車、有賣盒飯的」。中國漢字的簡潔精髓有時讓人如醍醐灌頂一樣讓人耳目一新。我朋友就這樣醒了，反正這兩句話讓他戀愛成功了。我不知其中的訣竅，但有時在發獃時，腦海里還猛然冒出這兩句話，讓人激靈一下子。

前兩天，我去中街辦事，特意拐了個彎去那個小衚衕看看。太清宮還在，粉飾一新了，那個算命的一條街拆了，全成了商鋪。站在那，想當年的往事，不覺有些竊笑，猶如夢中。

中國的塗鴉文字有時就這麼神奇，讓人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仿如大有深意存焉。還記得有一年，全國警察學漳州110，街上便不時看到這樣的口號：「有困難，找警察。」讓人心裡熱乎乎的。有一年，我去一個鄉下出差，路過一個鄉村，村頭一面迎街的牆上也寫有這麼一句話。不過，細讀總感到意思不對頭。字分兩行寫，是標準的宋體，一個字能有一米多高，上一行寫：「群眾有困」，下一行寫：「難找警察」。不知寫字的人是否也有深意存焉，還是說出了當地百姓潛在的心聲。也不知當地的警察注意過沒有，作何感想。字已斑駁，顯然已有年頭。書寫的人也許是無意為之，但不知當地的老百姓在茶餘飯后里怎麼當作笑料。

與此類此的我還見過一個。在某縣城，一面牆上寫「坦白自首是犯罪」。我初看，大吃一驚，搜索我知道的所有法學知識，好像也沒這一條。剛想和同車的人交流，拐彎，另一面牆上寫「分子的唯一出路」，墨跡淋漓，讓人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酒桌上嘮起這種話題，一個朋友給我講了一個更開眼界的故事。說有一年他出門去某地，要過一個大橋。大橋在橋頭不遠立有各種警示標語，提醒過往車輛注意。適逢當地召開某會，在大橋前的樹上拉起了各種宣傳標語。一條條讀下來，讓人有些瞠目驚舌。其中一條寫：「高舉……旗幟不動搖」，不遠處有一藍色提示語：「限高4.5米」。走不多遠，又見一橫幅：「沿著……道路前進」，後面跟一提示語：「限速60公里」。這種本毫無聯繫的標語，擱在一起，就顯示出了它的幽默。這事，我很懷疑它的真實性，以為是朋友的杜撰。但中國有許多金聖嘆式的人物，聰明，對死生大事仍抱有趣味的態度，真實性也未必可知。說來，權當一笑。

我家樓下，去年開始搞垃圾分類。環衛部門在垃圾筒上噴上宣傳標語，上書「垃圾分類，從我做起。」我每每去放垃圾，心裡都不禁莞爾一笑，我是屬於哪種垃圾呢？可回收的，還是不可回收的？

這些標語，有的讓人好笑，有的卻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我在網上看到網友發的圖片，有的寫：「搶劫警車是違法的！」好像搶劫其他車是可行的。有的：「堅決打擊挑腳筋！」看的讓人發毛。我故鄉計劃生育抓的嚴，我親眼看到一條是：「寧可血流成河，決不多生一個。」還有一條是「少生孩子多養豬」，彷彿生孩子與豬都由一人主打。

除了這些讓人意會的東西，有時有些牆上的塗鴉也讓人捧腹。在牆上愛信手塗鴉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剛學寫字的孩子，一種是有心理隱疾的成年人。剛學寫字的孩子，最喜在公眾場合寫字，發布自已的見解。但他們文化淺，一般不知寫什麼。寫出來的也通俗易懂，比如「劉老師好！趙老師壞」之類的，雖無哲理文彩，但表達的是孩子心中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善惡判斷。寫出來，讓他們有莫大的快樂。成年人一般不敢在有陽光的地方塗鴉（小招貼除外），他們最喜塗鴉的地方是公眾廁所。在中國任何一間對外開放的廁所中，幾乎都能尋找到這種痕迹，圖文並茂，充滿了對性的幻想，或對某個人物的意淫。我曾百無聊賴中細觀這些文字，除了某些粗俗的詞語外，竟然還有「某某，我愛你」的字樣。我大樂，心想，這愛不放在鳥語花香之地，放在這也不怕熏臭了？我一個搞攝影的朋友有一年曾專門去廁所拍這種東西，說裡面記錄了中國人的某種心理歷史。他拍完，我實在打不起精神觀看。

中國人多有勒石留念的怪癖。泰山的優美之處，往往劈面而立一塊大石，上書「蟲二」之類的話。這種沒有前言後語的蠢話貌似文雅，實際在污染環境，而且毫無意義。普通人沒有這種特權，乾脆在牆磚、樹榦上刻「到此一游」字樣，或者「某某和某某相愛一萬年」。到哪一游有照片顯擺就夠了，刻石留字也進不了青史。刻石的愛情更顯荒謬，勒石留念的愛情多是死後由他人刻寫，刻在石上的愛遠不如刻在心中真摯。最有意思的是我去烈士陵園拜謁，竟然也發現了這類字樣。這時，我就想起小瀋陽講過的一個段子，說他有一天深夜在墓地看見一個老人叮叮噹噹地刻墓碑，便問：老人家，你幹嘛呢？老人答：這幫不肖子孫，把我名字刻錯了，我出來改改。陵園裡的烈士本就有很多無名墓，別讓前輩人深夜出來改名字了。

現在，能隨意塗鴉的地方越來越少了，精明的商家便發明了一種留字牆，滿足人們的表達欲。「情人節」時，我和愛人去興隆大家庭逛街。大家庭是瀋陽最大的一家商場，在商場頂樓，商家立了一塊巨大的紅牆，供人塗鴉。我立牆下，見大多數人寫的都是：「某某，我愛你」字樣，有的更甚，寫「愛你一萬年永不變」。我想，這牆明天商家就會拆了，寫在這上面的字能在心裡保留多長時間呢？只有其中一句讓我觸目驚心，上寫「媽媽，我想你。」字大，歪歪扭扭，如奔跑，踉蹌，摔倒。我沉思良久，不知作何解，卻有淚盈眼眶。想，情人節，一個孩子想媽媽了，她媽媽去哪了呢？讀完，我手牽兒子的手，緊緊的，生怕在這人多的地方，一不小心讓兒子也丟失了。

我一個朋友有早起鍛煉的習慣，他家住在一個加油站附近，每天早起，剛一跑步，便看到兩個大大的紅底白字：「加油！」仿如一個參加長跑比賽的人，有人在加油歡呼，不跑不行。鍛煉歸來，不想跑了，這兩個大字由小及大又漸漸進入視野，他這時往往拿不定主意，是跑呢還是不跑？「加油」兩個字，無意中成全了他的意志。

生活大多數時間是沉悶的，可是有時候，抬頭無意間，一句話總讓人一怔的同時，笑意已經浮上心頭。命運在斜對面，有時快樂也在斜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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