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ngking Express
1
我們分手的那天是愚人節，所以我一直當她是開玩笑，我願意讓她這個玩笑維持一個月。從分手的那一天開始，我每天都買一罐5月1號到期的鳳梨罐頭，因為鳳梨是阿May最愛吃的東西，而5月1號是我生日。我告訴我自己，當我買滿30罐的時候，她如果還不回來，這一段感情就會過期。
這是《重慶森林》的台詞。
我在五月一日的凌晨，在鳳梨罐頭過期的這天，興之所至，第一次打開這部老電影。因緣際會，妙不可言。
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罐頭菠蘿，甘日過期咗。
說是「重慶「森林，和重慶卻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裡記錄的是發生在香港重慶大廈的故事。
彌敦道上的重慶大廈，佔據了香港最中心的位置，卻「始終不曾真正屬於香港」，被貼滿了諸如「罪犯的天堂」、「偷渡者、性工作者的棲居地」、「毒品販賣」的標籤，一系列的命案，讓它臭名昭著。警察與女毒販，警察與空姐，警察與便利店的打工小妹，看似不可能的相遇，在這裡統統變得合乎情理。
這棟破敗不堪的大樓，在王家衛的鏡頭裡，昏暗迷離，甚至於浪漫神秘，與一連串曖昧氤氳的故事融為一體，成了最完美的背景板。
「每天你都有機會和別人擦肩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你的朋友或知己。」
2
「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金城武飾演的警察223，和相戀五年的女友阿May分手，因為「她說我長得越來越不像三浦友和」，也因為「她說我根本不了解她「。他只當是愚人節的玩笑，給了自己一個月的時間，走出這段感情，讓感情過期。
他的儀式，就是每天在便利店買一罐五月一日過期的鳳梨罐頭。
一直以為永不過期的愛情還是會結束，而阿武也慢慢了解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不會過期的？
4月30日的夜晚，在吃完了全部的鳳梨罐頭之後，阿武決定重新開始。他走進酒吧，想擁有一次邂逅。
於是他遇到了林青霞飾演的女逃犯。
他問她的第一個問題卻是：「小姐，你中唔中意食菠蘿？」
原來他始終掙扎在上一段感情的漩渦中，舉步維艱。
五年都不曾了解過自己的女朋友，卻妄想用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了解一個陌生的女人。
她回答他，「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代表什麼，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
所以此時此刻，阿May最喜歡的水果，說不定已經變成了橘子或是蘋果。
然而阿武不會知道，面前這個風情萬種不知姓名的女子，有一個失敗了的販毒計劃，在一個鐘頭之前，剛剛殺了人，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逃亡。
她為了愛情，甘願以身涉險。終日戴著金色的假髮，只因男友的各人喜好。穿著雨衣又戴墨鏡，是為了規避一切可能的風險。
阿武擔心她第二日腳腫，在她睡著時，脫下她的高跟鞋，又用領帶細心地將鞋子清理乾淨。這個被畸形的愛情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女人，因為阿武一瞬間的憐惜，勇敢地殺死了自己的男友，摘下假髮，找回了自我。
吃了過期的鳳梨罐頭，胃會不舒服。
抓著過期的愛情不放，生活只會無比艱難。
3
「不知道是我忘了關水龍頭，還是房子越來越有感情。我一直以為它是最堅強的，沒想到它哭得最厲害。一個人哭，你只需要給他一包紙巾，可是一個房子哭，你可要做多很多功夫。」
梁朝偉飾演的警察663，也在失戀。
和阿武五年的戀情不同，663與空姐，純粹是肉慾的碰撞。
如果說25歲的何志武還可以大喊「三浦友和我要殺了你」，還可以在大雨中一圈圈地跑著步，還可以放縱自己吃掉30罐過期的鳳梨罐頭，步入中年的663顯然已經失去了歇斯底里的資格。
連前女友的告別信都可以忍住不看的男人，面對失戀，是不是真的風輕雲淡？
顯然不是。
663其實很「悶」，給女朋友買晚飯，永遠都只會要一份廚師沙拉。
專情而長情。
沒有地方發泄情感，只好對著自己的房子說話。房子是忠實的記錄者，每一個房間，每一個小物件，甚至於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氣里，都充斥著她的氣息。
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無力抽離。
看著快用光的香皂，他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啊。以前肥嘟嘟的，你看你現在，整個都扁了。何苦來呢，要對自己有信心嘛。」
看著濕噠噠滴著水的毛巾，他說：「我叫你不要哭嘛，哭到什麼時候呢？做人要堅強點嘛，你看看你，窩在這裡像什麼？」
看著床上的白色玩具熊，他說：「怎麼不說話，別生他的氣啦。每個人都有不清醒的時候，給她個機會，好不好？」
其實，都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罷了。難過的時候，看什麼東西，彷彿都和自己一樣難過。就算它們只是香皂、毛巾、玩具熊。
就是這樣悶悶的633，吸引了便利店裡的打工小妹阿菲。
在前女友給633的信中，放著633的家鑰匙。阿菲拿著這枚鑰匙，悄悄潛進633的家，這時的BGM，是王菲自己演唱的《夢中人》。
「這分鐘我在等
你萬分鐘的吻
我仿似跟你熱戀過
和你未似現在這樣近」
阿菲快樂地幫633收拾屋子，在浴缸里放進自己買的金魚，把全新的格子襯衫藏進633的衣櫃，自顧自地大聲放著自己最喜歡的《California Dream》，甚至在633的床上打滾。
於是就這樣，前女友的痕迹，在633的「心房」里被一點點清空，阿菲的笑容，悄無聲息地逐步滲透。
其實不能理解，為什麼633一點都察覺不到阿菲的存在。就算阿菲給他裝上了新的香皂，將白色的玩具熊換成了加菲貓，633都只當是香皂「憔悴暴瘦」之後「自暴自棄」開始長胖，是白色大熊和別人打架留下了疤。
633拿著阿菲留下的CD放歌給阿菲聽，卻以為這是前女友的唱片，以為自己放的是前女友最喜歡的歌。
是633沉溺於失戀的痛楚中，感知不到周身事務更迭，還是說，他的愛情，只是自以為的愛情？
在633被動地等待時間治癒自己時，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另一個人治癒。
所以當他終於發現阿菲的蹤跡時，其實已經做好了開始一段新的戀情的準備。這時的心態，也許是「恍然大悟」，是「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所以他主動清理自己的房子，為阿菲清理了跑道。
然而阿菲卻沒有降落。
二人第一次約會，在加州旅館，阿菲的怯弱讓她沒有赴約，轉頭去了美國，「另一個加州」，留給633一張一年以後的登機牌。
一年以後，阿菲回來，卻發現633已經搬進了從前那個便利店。
這次重逢，倒沒有給出明確的合歡結局。但二人簡單的幾句聊天，已經預示著無數的可能。
4
阿菲和633的故事，充滿了「隨緣」的浪漫。阿菲用自己的方式，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愛意，刻意偶遇和預謀邂逅，溫柔地入侵633的心；633雖說後知後覺，但當他弄明白自己真正的渴求時，為了等阿菲，甚至辭掉自己警察的工作，盤下那間小小的店鋪。
633不是阿武，失戀了不會給自己忘記前任的儀式，沒有讓30罐鳳梨罐頭填滿自己的胃，沒有走進酒吧尋求新的戀情，甚至都沒有過多關注過自己的情感進程。自然而然地相遇，自然而然地相愛。
阿菲也不是那個女逃犯，她只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沒有創傷，沒有複雜的經歷，沒有強烈的矛盾與不安。她用力地感知著自己的愛情，用力去愛，也有能力被愛。沒有迷失自我，也沒有順從遷就。
也許這才是影片想要告訴我們的，好的愛情。
5
我們生活在高樓大廈的「鋼鐵森林」中，每天與千千萬萬人擦肩而過，0.01公分的物理距離，57小時的愛情，也許是常態。
當生活的節奏逐漸加快，無可避免地，愛情也成了僅供果腹的快餐。
我們總是太著急，互道幾次晚安，多走了一點路，就迫不及待地宣揚心動。不過放棄得也快，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擦肩，一段感情說結束就結束。
迅速地搭建起情感框架，然而往往，還沒來得及修繕和裝修，才構建出的一切就已經轟然倒塌。
其實，人與人的距離，從來都不是什麼大事。無論想見的人在哪裡，無論是坐飛機，坐高鐵，乘汽車，甚至於走著去，總能見面的。
但，心與心的距離，卻沒有任何一種交通方式可以拉近。
張愛玲說，我以為愛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偏偏是愛。
這要看，是什麼樣的愛情了。
TAG:綠中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