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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願在精神病院中住了八天

Blue Man

「我要進去了,他們要收走我的手機,一個月後再見啦。」 即將進入情感障礙專屬病房做一個月治療的我,在微信群里這樣對朋友說道。在進入病房之前,朋友們最後回復的是:「啊?!沒收手機?!」

還沒好好跟朋友們道別,手機就被護士沒收了。接著脫下耳環、項鏈、所有金屬首飾 —— 醫院拒絕一切鋒利物品進入病房;稱體重,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醫院病號服。一系列流程結束後,我住進了精神病房。

我是因為雙相情感障礙住院的。雙相情感障礙,俗稱躁鬱症,如今是繼精神分裂症後的自殺率第二高的心理疾病。因為之前病情發作時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我決定自願在精神專科醫院住一個月專註治療,看看病情會不會好轉。醫生說他們會採用日本的森田精神治療法,讓病人斷絕與世界的聯繫,靜心放鬆治療。

進入病房時正值中午,廣播響了,人群擁到大廳里集合準備吃午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了精神病房中的病人。在情感障礙病房裡除了躁鬱症的病人,也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但我很難分辨出他們的區別。每一位病人飯後都會積極地收拾碗筷,把桌椅擦乾淨。護士們沒有專門安排病人每天值日,主動收拾東西的病人是出於真心地服務大家。我心想:天吶,居然比我更懂事!我在家裡只吃飯不幹活,典型懶癌病人。

飯後大家可以在大廳里自由活動。畢竟地方就這麼大,除了房間外就只有大廳了。各年齡層的病人都有,老年的病人不太愛說話,通常只是坐著看電視;中年的病人有時會畫畫、做操、打麻將打發時間;也有像我一樣比較年輕的80、90後,圍坐在一起聊天。

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剛進入病房時,因為在大廳里沒事可做,我只好在病床上度過住院的日子。飯後睡到下午兩點多,被護士們叫醒起床吃藥。因為我服用的思瑞康有著令人昏昏欲睡的副作用,吃完葯我反而更加困了。但護士此時卻要拉我到大廳運動,這是我最想反抗的事情 —— 明明葯的副作用會讓人瞌睡,護士卻不讓病人好好休息,這算什麼治療。

在服藥後活動時間裡,我會經常聽到病人大喊大叫,尖叫、吵鬧聲混成一片。有些病人的意識顯然很模糊,他們看起來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一名病人對著封閉式病房大門後的無人走廊,大喊 「瘋婆子!瘋婆子!」 我那時心想:她是出現幻覺了嗎?會不會傷人啊?

護士室旁用鐵門鎖著的玻璃房間里,新來了兩位病人。他們的四肢被牛皮帶捆綁在病床上,像失控的野獸一樣瘋狂地掙扎怒吼著。醫生似乎拿他們沒辦法,只能下令護士給他們打鎮靜劑。病房大廳恢復了平靜。

傍晚五點是家屬探望病人的時刻,大廳里熱鬧了起來。有些病人的家屬幾乎每天都來,令人羨慕不已。有些家屬則隔幾天、幾周,甚至是幾個月才來一次。年紀稍大的病人基本上不會有家屬來探望,他們像是被遺棄在精神病院里等待死亡的暮年犯人,就連有的醫護人員也覺得,進來這裡,等於進入了監獄。

醫院規定家屬不能隨意藉手機給其他病人,每每到了探望的時刻,一直沒人看望的病人像《行屍走肉》里的喪屍一樣圍在護士站附近,耷拉著腦袋在玻璃房外,想伸手拿護士站的電話打給家人。護士只能說:「我們的電話只能接聽,不能撥打。你要打電話就諮詢主診醫生。」

我比較幸運,媽媽每隔幾天就會來探望我,每天都有家人朋友打電話到護士站找我。最令我驚喜的是,幾個好友也輪流班次陪伴我。我本以為他們只會打電話到醫院慰問,但他們偷偷聯繫到了我的家人找到了我。家屬探望是我唯一會玩手機的時刻,封閉式管理的隔離病房不能帶手機,人真的會很悶。但離開手機的生活讓我輕鬆了很多,能專心去接受治療。我的腦子不再被外界信息塞滿,至少不會有八卦和頭條來干擾我。

晚上六點多吃完飯,無事可做的我就上床睡覺了。第一晚住的房間是有護士監察的玻璃病房,我生平頭回被人用牛皮帶鎖著腳睡覺。凌晨去廁所需要叫護士解鎖,去完廁所回來再重新把鎖鎖上。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我被叫醒去做 「經顱磁治療」。治療過程並不痛苦,但由於一天吃四片思瑞康,我的頭腦開始變得混沌,有幾次朋友來探望時,我都是迷迷糊糊的。對於一個吃藥吃到迷糊的人來說,經顱磁治療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曾有一次治療後,意識不清的我需要護士用輪椅推著才能回病房。

有的病人要接受 MECT 治療(電休克治療,或稱電抽搐治療)。醫生稱幾次 MECT 治療就能使病人消除自殺念頭,病情也會隨之好轉,但事實上它的效果好壞參半。有病友告訴我,MECT 治療起碼要做12次才有效果,每做一次對大腦的損害都很大。 它會導致短暫性失憶,剛做完治療的病友在聊天中轉眼就能把才說的事給忘了。我慶幸不用做 MECT 治療,但又很想嘗試短暫性失憶的滋味 —— MECT 會把大腦里好的、壞的記憶都刪除掉,半年後病人的記憶力慢慢好轉,最終會想起一些好的回憶。

入院第二天,我第一次在病房中感到了恐懼。帶來恐懼的不是精神病人,而是醫護人員。那天一位大叔醫護人員帶我坐電梯下樓,去門診照胸片、驗血。當電梯門閉合後,大叔表情略帶猥瑣地對我開口說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我下意識地捂實了沒有穿 bra 的胸口 —— 醫院規定病人不能穿內衣,又裹緊了薄薄的病號服,回了一句:「廣告。」

「是不是賺很多呀?」

「不是。」

「一個月多少錢呀?」

「才四千。」

在門診門口,大叔居然輕推了一把我的腰,對我說:「到了。去吧。」

小時候被猥褻過的我,對這類肢體接觸格外敏感。「輕推」 是對我的猥褻嗎?你在醫院外也會碰別人的腰嗎?我是比較清醒的病人,那你對病情較重的病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動作?

住院幾天之後,我開始體會到了生活在精神病房中的不便之處。入院第三天,我才終於能洗上一次澡 —— 醫院規定病人兩天洗一次澡,遇到星期天時,隔三天才能洗澡。

護士和護工會幫助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洗澡,他們每洗一個病人只花30秒至60秒時間。不肯配合洗澡的病人,護士只能像對待犯人一樣強迫他們洗澡。洗完澡沒有毛巾擦乾身體,只有稍經消毒的床單讓我們裹一下擦乾身子,然後同一張床單接著給下個病人。能有吹風機吹乾頭髮,我已經很感恩了。

作為一個有潔癖的水瓶座,我很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落,但護士每天安排我睡的房間和床位都不同。這些天里,我帶著魯米的書、自己的筆記本和筆到處遊離。病房的床很硬,很不舒服。我媽跟主診醫生說,想要個安穩的床位,讓我睡得舒服點,不再顛沛流離的。護士只說:「床位緊缺。」

我只能繼續遊離地過著我的住院生活。 護士似乎喜歡欺負我這樣迷糊的人,藥物會令我昏睡,但他們又不讓我睡。我不懂得該怎樣跟她們表達訴求,只想給媽媽打電話,告訴她我想出院。於是我終於成為了護士站外耷拉著腦袋的喪屍中的一員。護士一臉漠然地重複那句:「我們的電話只能接聽,不能撥打。你要打電話就諮詢主診醫生。」

我回到病床上哭了起來,直到病房廣播里響起了我的名字 —— 我的好朋友打電話過來了。趁著這個機會,像渴求自由的犯人一樣,在電話里哭著跟朋友說:「我想離開,我要出院。告訴我媽我要出院,快點接我離開。」

臨出院的前一晚,護士依然安排了一個陌生的床位給我。房間內都是上了年紀的病友,她們非常歡迎我的到來,似乎挺喜歡我。那晚,我第一次睡得安心。翌日,媽媽接我出院了,我匆忙收拾,來不及與任何人寒暄。

踏上回家的路途時,我開始捨不得這裡的每一個病友。住院的幾天里,我發現自己比身邊長期住院的病友更自由、更清醒 —— 一些病友可能永遠都不能踏出病房門一步,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那位曾對著無人走廊喊 「瘋婆子」 的病友,在我離開房間時對我說:「到了外面,要記得開心點。」 聽到這句話時,淚花在我眼眶裡不停地打轉。這些與世隔絕的精神病人,在某種程度上,卻給了我生存的勇氣和力量。在外人、醫生、護士看來他們是瘋子,但他們在病房中能像家人一樣互相照顧著彼此,這難道不是那些 「正常人」 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嗎?

//編輯: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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