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折節:僕固懷恩之叛
原標題:孤臣折節:僕固懷恩之叛
天下局勢並不因為安史覆沒而變得明朗,擺在中央政府面前的難題甚至更加複雜。在藩鎮和外族之外,首當其衝的是實力強大而又桀驁不馴的地方將領,畢竟像郭子儀那樣懂得進退、識時務的「俊傑」很少,朔方軍李光弼、僕固懷恩、李懷光三任將軍先後折節,有其必然。
用「孤臣折節」做標題,只是借用了前幾年台灣一位女政治人物的演講主題「孤臣可棄,但絕不折節」,開的一個玩笑。
至於僕固懷恩到底是不是「孤臣」,是臣負了君還是君負了臣,或者說在整個事件里誰是受冤的誰又是理虧的,和歷史上很多的所謂冤案沒有什麼區別。那樣一種歷史情境之下,各種關係紛繁複雜,每個人從自身的立場角度出發,往往會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理解,從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種種選擇的對或者錯、成或者敗,那隻能留待後人評說了,很難說有絕對意義上的誰是完全無辜的誰又是一貫正確的。
審判歷史人物的忠奸善惡不是歷史學家的首要任務,更沒必要看到劉皇叔遇險境就急得流熱淚,對於歷史事件本身來說,或許我們更應該關注僕固懷恩之叛所反映出的那個後安史之亂時期的時代信息。
在講僕固懷恩之前,還需要先提到另外一位人物:山南東道節度使來瑱。鎮守在戰略要地襄州(今湖北襄陽)的來瑱,也是一位在數年平叛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在襄州、鄧州一線頑強阻擊叛軍向山南地區推進。
寶應元年(762年)唐肅宗召來瑱赴京任職,此時來瑱已經手握一支自己的軍隊,長期駐守襄陽,隱隱有割據一方的實力,當然不願意丟下這個現實的利益,再跑去長安當什麼京官。來瑱就暗中指使手下的將領和地方上的人士寫信給朝廷,說這個地方如何需要來將軍,來將軍絕對不能走之類的。沒辦法,朝廷只能收回調令,要來瑱回去繼續鎮守襄陽,這就開了一個中央指揮不動地方將領的先例。
到了代宗繼位以後,就沒那麼客氣了,當然代宗是個很「陰鷙」的人,什麼事都不明著來,而是搞小動作。先是密令當時的襄鄧防禦使裴茙去偷襲來瑱。這個裴茙沒搞好,偷襲不成功還被來瑱給俘虜了,來瑱將裴茙交給中央,這下子中央很尷尬,只能順著來瑱的意思賜死了裴茙。
但對來瑱來說,老是不聽指揮壓力也很大,在做了一番部署之後,寶應元年八月,來瑱回到長安向代宗請罪。來瑱本以為自己已經羽翼豐滿,謝過罪代宗還是要把自己放回去的。
但代宗這個人不好惹又愛搞陰的,好吃好喝招待一番、面子上的話說得很光鮮,九月四日,任命來瑱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是提拔來瑱當宰相。
但其實這些都是虛的,來瑱在長安就一個光桿司令。第二年正月二十八日,突然以通敵罪削除來瑱一切官職,流放播州(今貴州遵義),第二天又賜死於路,抄沒所有家產。
王夫之就認為「唐藩鎮之抗不受代、圖不軌者,蓋自瑱始」,在這個事情上,來瑱不能說是完全無辜的,但代宗對待地方將領的手段,又讓很多手握重兵的將軍們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大家難免都會有兔死狐悲的焦慮。
當時比來瑱更「擁重兵、居高位、立大功」的當然就是負責與河北叛軍決戰的「天下兵馬副元帥」僕固懷恩(元帥是太子李適,掛名的),後來有人就認為,唐軍之所以不用力清剿各路叛軍主力,而是接受他們整體投降,就是由於前線的僕固懷恩害怕敵人統統消失了以後,自己會被削弱軍權,所以有意「養寇樹援」。
這種看法很大程度上是從後來僕固懷恩叛亂的結果,去倒推之前的動機,有「誅心」的嫌疑。不能說僕固懷恩沒有這方面的私心想法,但是根據當時朝廷和叛軍的實力對比,以及在進入河北地區之前,朝廷已經在對待宋、滑等州的叛軍來降方面,採用了這樣的「姑息」政策,可以說明這是一個早就達成一致共識的策略,並非僕固懷恩個人能決定得了。當然,中央政府對前線將領,特別是朔方軍將領,猜忌和防範已經越來越深。
在史朝義身亡、局面初定以後,僕固懷恩奉命護送他女婿、回紇的登里可汗回國,懷恩從前線趕到潞州與回紇軍隊集合,大家打算一路北上,返回可汗牙帳。結果在經過太原的時候,河東節度使辛雲京認為僕固懷恩有叛亂之心,有意勾結回紇軍隊洗劫太原,所以乾脆關閉城門,不讓回紇軍隊進城,而且也拒絕送糧食出來犒勞大軍。這很讓人意外,也很讓僕固懷恩在女婿面前丟盡面子。僕固懷恩非常憤怒,上書朝廷控告辛雲京,而自己駐紮在汾州不走了,非要讓朝廷給個說法。
代宗就派出宦官中使駱奉先前去調查。駱特使先進了太原城,辛雲京當然給他講了一大堆僕固懷恩這個人如何不可靠,手握重兵又是回紇人的老丈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看來駱奉先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當然,作為皇帝特使的宦官,這種成見未必就是簡單地受辛雲京的影響才開始有的)。
之後,駱奉先才又去了汾州另一當事人那裡。我們知道,僕固懷恩是前線將軍粗莽武人,又是胡人出身,做事奔放不拘小節,有什麼說什麼,跟代宗那樣的笑裡藏刀風格很不相同。
胡人將領愛喝酒,喜歡在酒桌上聯絡感情。駱奉先剛落座,就先被僕固懷恩他媽給數落了一頓,說以前你跟我兒子關係就好,對你也不錯,幹嘛你要先跑去辛雲京那,不把我們懷恩當兄弟是吧,算了算了罰酒三杯既往不咎。
酒喝到高潮處,僕固懷恩乾脆自己上陣,給駱奉先跳了一支舞,場面很是熱鬧。喝好酒談好工作,駱奉先說要回京交待去了,僕固懷恩說明天端午節,我那又給你安排了一桌,再住一天,駱奉先一再推辭。當兵的最受不了這種婆婆媽媽,直接叫人把駱奉先的馬給藏了起來,讓他跑不了。
晚上駱奉先回賓館一琢磨,先是把我給數落一頓現在又把馬給我藏起來,莫非真的是要我命的節奏,緊張之下,當晚就翻牆出去趕緊離開了危險之地。
第二日,僕固懷恩也意識到這下子誤會搞大了,急忙叫人把馬送回給人家,但為時已晚,駱奉先回去給皇帝寫的述職報告當然對僕固懷恩相當不利。懷恩也寫信給代宗說明情況,同時繼續控告辛雲京違反政治規矩、誣陷功臣,這次還把駱奉先一起給告了上去,要求中央嚴厲處罰這兩個傢伙。
「上兩無所問,優詔和解之」,代宗沒有給出明確態度,而是貌似中立勸解雙方,當然這就讓僕固懷恩明白了,在皇帝那裡自己根本得不到信任。越想越生氣,「懷恩自以兵興以來,所在力戰,一門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絕域,說諭回紇,再收兩京,平定河南、北,功無與比,而為人構陷,憤怨殊深」,全家上下四十幾個烈士,陪嫁過去兩個女兒,大戰無數現在還要遭人誣陷,僕固懷恩又寫了一封很帶感情色彩的長信給代宗,抒發自己的憤懣之情。
九月,代宗又派黃門侍郎裴遵慶前去汾州,說朝廷還是信任仆固將軍的,現在跟我回去,當面給皇帝認個錯,一切就都過去了。僕固懷恩也答應下來,但是很快在和部將們一協商之後,懷恩立刻又改變了主意,手下人告訴他說,將軍您功高受忌回去凶多吉少,您忘了來瑱的下場了嗎?
這麼一說,僕固懷恩倒是真的害怕了,打消了回京的念頭。當然,我們也不能把責任全都推到朝廷那一邊,長期和回紇往來的僕固懷恩私底下是否和回紇有什麼秘密協定,這個是很難說的,當時一位出使回紇的中央御史大夫王翊,在回京的路上被僕固懷恩扣押,就極有可能是僕固懷恩害怕有什麼聯絡回紇的證據落到中央手裡。這樣,僕固懷恩和中央的矛盾就逐漸開始公開化。
廣德元年(763年)十月,吐蕃陷長安、代宗幸陝州。天子遭難,大將僕固懷恩本應趕緊救駕,但是當時正在河東的仆固軍隊沒有任何動作,觀望不前。等到了第二年,長安收復以後,代宗令刑部尚書顏真卿去仆固軍中慰問,顏真卿婉拒了這一命令,說去年在陝州的時候我要去他那裡搬救兵,皇上你不讓我去,當時去的話,我說一通大道理,理由很正當他也有個台階下,這樣事情就可能化解了。現在皇上你已經回到長安,再去召他,他怎麼敢來,雙方和解的機會已經錯過了,還是做好僕固懷恩造反的準備吧。
果然不出所料,沒多久僕固懷恩最終還是造反了,在汾州舉兵和朝廷兵戎相見,但是朝廷這邊也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但各地防衛加強,讓仆固叛軍很難取得大的進展,同時再次起用朔方軍的老領導、僕固懷恩的老上司郭子儀出鎮河東前去鎮壓。
懷恩手下的將士們大多都是郭子儀的老部下,軍心很快動搖。已經走上不歸路的僕固懷恩沒有辦法,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後來乾脆引導吐蕃十萬大軍進犯涇州、邠州,走上了徹底的投敵叛國之路。
僕固懷恩曾經前往來瑱的墓前祭奠,說自己和來瑱一樣都是「俱遭放逐」不得不反。永泰元年(765年)又一次聯合回紇、吐蕃南犯長安的僕固懷恩,在行進至鳴沙的時候,突患重病,被抬回靈武,九月九日去世,一代名將就此倉皇隕落。消息傳到長安,代宗長久沉默不語。
安史之亂平定後,朔方軍的將領只有兩種出路,要麼像郭子儀乖乖交出兵權任朝廷處置,要麼是像李光弼、僕固懷恩以及後來的李懷光那樣走上造反之路(李光弼長期違命在外,好在死得較早沒被逼上公開造反),基本沒有其它出路,這也是當時各種形勢所造成的必然結果。
後來很多人將這些立下大功的將領們的造反,歸罪於當朝太監的挑撥離間,這個思路是有問題的,宦官和皇帝是一個利益整體,只是皇帝強的時候能管住宦官,弱的時候又被宦官掌控,但他們的利益出發點是一致的,很難說存在什麼挑撥不挑撥。


※上甘嶺戰役臨危受命的李德生
※二戰時日本最逗比部隊,有它參與的戰爭本來能打贏的仗,也會打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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