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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的苦味人生

周作人的苦味人生

現代文學史上,周作人和魯迅是並峙的高峰。不過,魯迅有幸,戰士的決絕和果敢是他的墓志銘;而周作人,雖也弄過潮、隱過居,但最終晚節不保,下了水,附了逆。歷史雖重彩濃抹,仍不免卸妝的尷尬。但周作人何等人,他知道人生的況味,苦澀自是難免,倒不如索性在苦雨齋里品品苦茶,看看苦竹,西風起,再想想家鄉的苦菜……

周作人是魯迅的二弟,長兄若父,尤其是家族破敗,民族存亡時,大哥不僅是父親,還是精神教父。1906年,周作人隨魯迅到日本留學。先後就讀法政大學預科、東京立教大學,研修希臘文俄文、梵文等,課餘和魯迅一道翻譯《域外小說集》。

在日本,周作人見到的第一位女姓是乾容子。她是周作人寄居的伏見館館主的妹妹兼下女,幫客人搬運東西兼送茶水。日本少女清純如荷,當十五六歲的乾容子,如凌波仙子,赤了腳在屋裡走來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周作人的心坎上。奇怪的是,周作人甚至沒有看清乾榮子的面容,只有一雙美妙的赤足,在他的腦海里,旋舞,騰空……

周作人每每回憶起來,都有一種模糊的憂傷。其實,與其說周作人愛上的是少女乾容子,不如說是日本文化:那草履、那木屐,甚至赤足,古樸而靈動,親切而溫馨,這些殘留在民間的漢唐遺風,給來自中國的周作人不盡的靈感和好感。日後他與日女羽太信子結婚,甚至當文化漢奸,無疑都和這種好感有關。

1909年8月,周作人和羽太信子結婚。周作人好夫子自道,連暗戀都形諸於文,津津樂道,是解嘲更是自詡,卻對這樁婚姻不著一字,諱莫如深。信子玉肌冰骨,嬌俏可人,卻患有歇斯底里症與臆想症。平時知書達理,溫良恭順,鞠躬如也,低聲碎步;發作時,顏面盡失,花枝亂顫,或如驚濤駭浪,或如秋風掃落葉。周作人懦弱,哪見過洋女人的潑辣勁,又怕紛爭,總想息事寧人,只有連聲道苦,唯唯喏喏,以換取一時苟安。

後來,魯迅為養家回國工作。1911年周作人也回國,在家鄉蹉跎幾年,1917年到北京,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兩年後,周氏兄弟買得北京八道灣住宅,從此朝夕相處,兄弟怡怡,其樂融融。天時地利人和,周作人大可一展身手。他和魯迅是兄弟更是戰友,魯迅以小說雜文,周作人則以理論文章,為新文化運動搖旗吶喊。兄弟雙劍合璧,端的是文壇奇蹟,所向披靡。

同居八道灣,魯迅夫人朱安大字不識。管家之事自然落在信子身上。但信子生性奢侈,好鋪張,揮金如土。家裡僕役眾多,孩子看病也要請外國醫生,動輒汽車接送,又把日本親戚接來同住。饒是魯迅和周作人每月三四百元的薪水,竟然也是杯水車薪,花光積蓄不說,還得借貸度日。

周作人懼內,不置一詞,魯迅卻看不慣,時間一長,齷齪自然難免。1923年7月,周作人寫信與魯迅斷交:「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欲說還休,卻辭色甚激,不等魯迅接招,便自鳴金收兵。只留得魯迅一頭霧水,莫名驚詫不已。

不過,周作人對信子的不置一詞,不是他不願,而是不敢。一次周作人和信子爭吵,信子歇斯底里,周作人束手無策,挨得妻弟妻妹一頓大罵,還被拉到日本使館去訓話。驚弓之鳥,自然噤若寒蟬。何況一書在手,沉吟良久,縱泰山崩、黃河溢,又與他何干?

而信子,歇斯底里雖然是病,但一旦戰無不勝,自然驕橫。而周作人,懼內在他雖不是美德,但他對人類生存的困境,尤其對女性的婚戀、家庭頗有研究,可謂是中國第一個女權主義的倡導者。信子雖潑,仍然分屬弱勢群體,自己要橫眉一下,怕落得夫權主義。索性忍讓敷衍,自然會雨過天晴。時間久了,信子自然拿準了他的軟肋。一有風吹草動,便變本加厲。

和魯迅反目,周作人說得義正言辭,並深得魯迅所說搗鬼正脈,事情不說明白,越含糊威力越大,兄弟失和至此成為謎案。但事情再不清晰,無論是經濟原因,還是花邊消息,和信子脫不了關係卻是真的。

8月,魯迅從八道灣搬至磚塔衚衕。第二年6月,魯迅回八道灣取書,周作人和信子「罵詈毆打」,魯迅在日記中寫道,信子「多穢語,凡捏造未圓處,則啟孟救正之。」自此,兄弟參商,再難相見。

兩人分道揚鑣,腹誹和文字相譏自然不免,但魯迅公允,對周作人,雖有怨意,但畢竟血濃於水,對只剩下一個中國人的八道灣,不免頻頻回眸。斯諾夫人來訪,問及中國最優秀的雜文家,魯迅舉出的第一人就是周作人;周作人五十自壽做打油詩自嘲,附和者眾,批評者更眾,只有魯迅看出微言大義;《救國宣言》的請願名單里,魯迅找來找去的,是周作人的名字;甚至魯迅逝世前,看的還是周作人的書。

但周作人在兄長的羽翼下呆得太久了,雖得庇護,卻不免無趣,一旦有單飛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不過,不能做得太明顯,要把責任推給魯迅才是。先說不辯解,然後做《「破腳骨」》暗示魯迅是無賴子。於魯迅逝世一個月後寫《論罵人文章》,雖針對左翼作家,卻有鞭屍之感。與兄長失和,弟弟周健人也立場鮮明,站在魯迅邊,周作人真成了孤家寡人。

1929年末,在白色恐怖中,幻滅感十足的周作人選擇做駝鳥,閉門讀書,苟全性命於亂世,自娛之餘,且偷得風雨故人來的樂趣。雖無可厚非,但屈從現實之意,已初見端倪。

1937年7月底,北平淪陷。學術文化界盡作候鳥南遷,但周作人猶豫再三,最終決定曲線救國,留下來做蘇武:以他和日本人的關係,虛於委蛇,當可以保存北大的圖書和設備。不過,這無疑是自欺欺人,日本畢竟不是匈奴,周作人也不是蘇武。

1939年元旦,一名自稱是學生的李姓男子求見。周作人性格平易,何況對學生,更是恩禮有加。不料客人只問一句:「你是周先生嗎?」揚手便是一槍。周作人命大,子彈恰好射中銅扣,終逃一劫。周作人咬定是日本軍方所為;而日本軍警認為是國民黨特務作祟。兇手逃逸,暗殺動機自然成謎。不過很顯然,周作人正處在風尖浪口,時勢不容他再敷衍,他必須做出選擇:出山下水或者殺身成仁。

對日本文化的偏愛,對中國前途的悲觀,終於使周作人做出艱難選擇:雖心有不甘,還是做了李陵,先後擔任汪精衛南京政府國立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兼教育總署督辦、東亞文化協議會會長、華北綜合調查研究所副理事長等職。

這期間,儘管他也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過諸多好事,如保護過李大釗子女,掩護過國民黨地下工作者,保護過北大校產,但周作人是畢竟是一面旗幟,是時代的風向標,出任偽職,傷的是國家大義,是民心,而這些小恩小惠,又豈能洗清附逆的罪孽?

許多人把周作人的附逆歸根於信子,禍水論在中國,一向很有市場。但其實,信子只是一名普通的日本女人,有幸或不幸嫁給了周作人。在戰爭時代,跨國婚姻難免處境尷尬,而且,無視她的民族和學識,硬要她敦促周作人南下救亡,只能是不切實際的苛求。周作人倒也紳士,就是身陷囹圄,也沒有把髒水潑給信子。

1945年12月,周作人以漢奸罪名被蔣介石國民政府逮捕,並押解南京受審,監禁於老虎橋監獄,判刑十年。1949年1月,李宗仁接任中華民國總統,國共和談,釋放政治犯。周作人出獄,先在上海暫住,後搬回北京八道灣,靠翻譯希臘文和回憶魯迅謀生。

年老的他終於可以撇開成見,心平氣和地去端詳還原一個真實的魯迅了。半個多世紀的恩怨,在泉水般清澈靈動的文字間,一一消解。周作人的書齋原名苦雨齋,後改名苦茶庵,想是風雨難測,更哪堪凄風苦雨?茶雖苦,苦中帶香,品茗之趣,又豈是一個苦字了得?

只是周作人的家庭生活卻依然一團糟。在日記中,他提得最多的是借錢和「不快」。以信子的管家才幹,窮困固是難免,不過,周作人朋友多,厚著臉皮托缽,倒也能衣食飽暖。「不快」,就不好說了。和信子幾十年的恩怨,幾十年的難言之隱,在周作人的筆下,僅以「不快」二字名之。

1962年8月,信子去世。人死為大,憶流金歲月,周作人不免傷情,但同時也覺得:「雖然稍覺寂寞,惟老僧似的枯寂生活或於我最也適宜。」枯燈禿筆,苦茶氤氳,三年後,他終於譯完古希臘作家路吉阿諾斯的《對話集》,此時心中一片澄明,再無掛礙。

卻不料文革開始,周作人首當其衝:抄家、批鬥、罰跪……又一個亂世開始了,而他只是這個時代的旁觀者。1967年5月6日,周作人去世,死在那個年代,未必不是一種解脫。這位早知人生況味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又真切地品嘗了一次。只是,在瘋狂的非理性時代,他不可能象往常那般從容、寧靜和不動聲色。

(文丨如夢令 圖片來自網路)

如夢令

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中國鐵路作協會員,文學碩士

叩古問今,溯尋歷史的沉靜女子

十米陽台 專欄作家

(本期編輯 忘塵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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