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背後的思索
提到「魯迅」這個名字，熱愛文學的後輩們總是對他敬畏三分，他贏得了整個文壇的敬仰和尊重。作為一名他文學浩繁卷帙的追隨者，我也掩不住對他的欣賞和讚歎，以下文字僅當作對他近幾年追隨的一個主觀性的總結，以此叩問我從他身上學習後更加堅定的心情。
選擇
人生道路上面臨很多選擇，魯迅也不例外。人們往往把選擇歸咎於成長，而我覺得是因為選擇而成就了魯迅。這一個選擇便是職業的轉變——棄醫從文。
回首漫漫人生路，我們曾試想過如若當時他依舊從事醫學學習，他的影響力只不過救死扶傷幾個連隊的士兵，或者成就一個國民革命時期的「白求恩」。將揮動的手術刀變作擲地有聲的文字，魯迅的這次選擇高瞻遠矚，國民精神的整治顯得更加緊迫。
時過境遷，我站在21世紀時代流轉的埠，重看《藤野先生》中的那一幕，認真揣摩魯迅先生是以怎樣的心情跟一群日本學生觀看細菌戰那段史料影像的。一個日本士兵斬殺中國人，別人在叫好，而同是流著中國人血液的魯迅義無反顧地走上了精神文學的探索，他那顆敏感而自強的愛國心也開始沸騰起來。我曾無數次地試想過那個場面，但是我終是失敗了，我沒有勇氣設想，也沒有這份決心去做一個能在歷史長河中激起一些浪花的勇士，但魯迅做到了。
如若沒有這次抉擇，「魯迅」這個名字可能不會出現在我們的生命里。
愛
魯迅除了是一名文學家、革命家、思想家之外，追根溯源他依舊是一名普通民眾，有可孝順的母親，有可疼愛的兄弟以及相濡以沫的妻子。提到魯迅身上的閃光點，我總是被他踐行中閃爍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作為長兄的魯迅，對弟弟周作人和周建人關懷備至，在閱讀魯迅的傳記中，我總是對於周作人的一舉一動充斥不滿情緒。周作人的成長軌跡追隨著長兄的步伐，按理說周作人對魯迅的尊重和感恩是無以代替的，後來的兄弟失和多受制於他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唉，紅顏禍水，如果真找到了一個尖酸刻薄的女子為妻，多半真會在耳濡目染下變得昏庸之至了吧。鑒於兩兄弟人生哲學的本質不同，他們分道揚鑣，但魯迅依舊未忘記手足之情。北平文化節聯名宣言時，他要看一下有無周作人的簽名，他說周作人終是在「抗日」問題上成了民族罪人，魯迅嘆息又不忘叮囑三弟建人。
「孝悌」之道，魯迅身體力行，對母親的「孝」可謂盡職盡責，在母親安排他與朱安婚事時，他終是隨了母願，即便知道這場姻緣的專制。一位「偉人」沒有一位心靈切合的女人靈魂的支持和相伴，總感到一絲悲涼和殘酷。魯迅與許廣平的相遇相知相守讓他這一生為革命奮鬥的歷程變得圓滿而有價值。許廣平是魯迅的學生，這個女人在魯迅生命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拋開卓有成就的魯迅，我們不得不對許廣平敬畏三分，她的勇敢堅定、勤奮聰明，以及身為妻子和母親的溫柔賢惠，讓這個女人更加光彩亮麗。這麼看來一個成功男人背後總是有一位支持他的女人，魯迅也不例外。
信仰
「信仰」這個詞總是讓人覺得高尚而偉大。「一個沒有信仰的人不是一個完整的人」，魯迅用實際行動完成了對這一句話的詮釋。
對國家民族的堅守，對自己人生價值的準確定位，魯迅總是以小我來成就大我。當炮火連天將上海轟炸的不成樣子時，魯迅在擁擠的閣樓依舊神情自若地奮筆疾書。雖心中有無限憤慨，但他終就選擇了用筆桿彰顯一個中國民族的氣節。為何他的筆觸這般鋒韌有力，字字見骨，源於他敏銳的洞察力和植根於社會底層的步步探索。
在我閱讀俄國作家屠格涅夫和果戈里類似尖銳的反語、諷刺的句子時，「含淚的笑」讓我在他們之間找到了共通點。果戈里對地主索巴凱維奇的肖像描寫中，我讀到了這麼一句：「只要簡單地劈幾斧就成。一下鼻子有了兩下嘴唇已而在適當之處，再用大錐子在眼睛的地方鑽兩個洞，這個傢伙就完全成功……」這樣入木三分的成像，我似乎看到了魯迅筆下祥林嫂的模子：「消失了先前的悲哀神色，彷彿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個活物。」那些「行屍走肉」的人物，不管是壓迫者和被壓迫者，都被封建社會的冷漠銷蝕著，再回頭我看了看果戈里的《死魂靈》譯者，有一個熟悉的名字是魯迅，我若有所思。
魯迅不僅是一個用筆在戰鬥的革命者，他還是一個文化思想的傳承者。我很感激他的這個身份，在他的幫扶下一批批優秀的青年作家蓬勃發展起來：葉紫、蕭紅、蕭軍。對於蕭紅的了解，大家可能多會說到她的《呼蘭河傳》，我曾寫過一篇關於《呼蘭河傳》的短篇賞析，題目就用了《無望的哀歌》。茅盾說寫《呼蘭河傳》的蕭紅心情是寂寞的，這種感受當然多半是從她的字裡行間感受到的，蕭紅寫字的感覺多多少少受到了魯迅的影響，在一篇蕭紅懷念魯迅先生的文章中，我清晰地記得蕭紅對魯迅的那份感激和敬重，魯迅是蕭紅生命中大霧天氣下的一盞燈塔，魯迅的一些思想都深深地灌入到了蕭紅的生命里，他們的創作是兩顆孤獨的靈魂在相互追隨。
誠然，魯迅將西方優秀的文學革命思想翻譯傳入中國，又將自己的成就享之眾人，在探索實踐中，他以海納百川般的慷慨無私扶起一批又一批文學路途上天資卓越的青年。如果說自強不息是一個人生命中不敗的敬仰和追求，那麼魯迅心中的信仰便是一個民族的自強不息和奮鬥不止。我們一生如若做到「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已是偉大，那麼魯迅信奉下的「千秋百代，星火燎原」更是一種范仲淹筆下的博愛濟世情懷。
前幾日我在讀魯迅的《野草》，這本他一再強調只屬於他自己的散文詩集，裡面或多思緒交雜，或思維困頓，或情感突破，斷碎的片段讓我們無法去換位思考，但裡面那些意象和曾在我們閱讀之外出現人性共通的情感，給了我一絲依靠。
課本里的魯迅
魯迅的文章我是萬萬不敢拿出來講公開課的。
記得畢業第二年一次公開課，我選擇朱自清的《背影》，我下了大功夫研究這篇文章，但是依舊上得很失敗。後來比我年長的老師安慰我，一個出生在90年代的老師如何理解一位父親在一個家庭衰敗的苦難和壓力下的剛強，他的隱忍和博大都無法感受到，你怎麼講給孩子聽。這位老師的話給了我很大的觸動，與朱自清的文章相比，魯迅的文章離我出生的年代更久遠，與我而言更晦澀難懂。
我跟孩子們調查過一個問題，喜歡魯迅文章的同學有誰，記得只有兩個孩子舉手，一個孩子給我的回復是「愛國」，他的老師曾給他講過「棄文從醫」的故事。顯然他沒有聽清我的問題，我忙問文章呢？他一愣，搖搖頭尷尬地坐下了。第二個孩子說：「魯迅的童年很快樂很自由，他很嚮往。」這是一個平時課堂大膽發言的學生。為什麼喜歡呢？魯迅的一篇課文《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里的章節讓他印象深刻，加上他讀過著作《朝花夕拾》裡面的內容，覺得確實好看。後來提到這本書，我詢問孩子們是否看過，舉手的幾近全部，我問好看不？有幾個孩子連連點頭，說「嗯」，但是其餘的孩子並沒回復，且甚至擺出一副痛苦表情。《朝花夕拾》算是魯迅比較好懂的回憶性散文，這個表現可見這些孩子確實並沒有從中找到愉悅。即將升入初三的孩子，語文課本中早已出現過《風箏》《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社戲》《阿長與山海經》等文章，按照這個概率，基本每學期至少要學習一篇魯迅的文章，這是教材中的必駐作家。
「每次上完魯迅的課，我們老師總會給我記很多筆記，雖然給我們做了解釋，我們依然覺得背誦很困難。」這是非常真誠的回答，出生在新紀元的孩子很難理解封建禮教，理解文章中滲透的哲理，動腦的事情確實很痛苦，算是老朋友的魯迅竟給孩子帶來了太多的負擔。
我覺得從我父母上學那會魯迅的文章已經出現在教科書里了，三十年過去了依然沒有退出舞台。雖然很多人聲討說魯迅的一些文章應該退出教科書了，但是卻從未改變。我覺得他很多文章對孩子的學習和人生啟迪確實非常有價值。拿《百草園和三味書屋》來說，我在講解三味書屋的老先生時，關於私塾先生的嚴厲，孩子們做出了詳細地討論，先生的嚴厲和寬容被魯迅寥寥幾筆刻畫得入木三分，語文應該煥發孩子心靈深處最深情的一面；在教授《阿長與山海經》中，孩子們閱讀作者對長媽媽態度的變化時，他們內心慢慢頓悟、豐滿起來，思維也更加有條不紊；《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里的寫景段落孩子們均能熟讀成誦，而《阿長與山海經》里欲揚先抑手法讓孩子們記憶深刻。魯迅很多文章用文學的筆觸提醒著孩子們責任、獨立、堅強、樂觀等品質，讓孩子們學習更多的文學技巧，豐富了孩子的感受。回想我的語文課，突然發現我教授寫作手法的課文竟然很多都是以魯迅的文章為突破口的。
再想我魯迅文章授課前畏懼的原因，可能源自憂慮，害怕無法傳達這文字背後沉甸甸的責任。
（2014年4月21日）
——選自《迎風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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