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紅顏知己

蘇軾的紅顏知己

濮陽市一中 劉恕人

蘇軾是一位天才藝術家，又是一個一生都攪在政治鬥爭漩渦之中的倒霉蛋，歷經一次大獄、多次貶謫、老年投荒、妻離子散的悲慘遭遇。難得的是他在逆境中偏偏能超然達觀，總能把一肚皮不合時宜在為民的操勞、親友的情誼和自然美的撫慰中尋求排遣和解脫。更難得的是有三位女性與他同甘共苦、不離不棄地度過了跌宕起伏的人生旅途。所以，他的一生又活出了快意、活出了精彩、活出了瀟洒。

人生參謀王弗

蘇軾一生最鍾情、最難以忘懷的是他的結髮妻子王弗。她是眉州青神縣進士王方之女，比蘇軾小三歲，16歲時嫁給蘇軾。兩人感情甚篤，在性格上他們既不相同又相輔相成。蘇軾為人曠達、心地純良，性格坦率得近乎天真，與人交往心裡從不設防。他自己就說：「吾眼前無一個不好人。」因此，在交友識人上往往會看走眼。

王弗則心細如髮，且有一雙洞察世情的慧眼，是蘇軾的好參謀，曾有「幕後聽言」的佳話。遇有客人來訪，王弗就會「立屏間聽之」，揣摩客人的來意與人品，及時提醒蘇軾。有一次，一位客人來訪，待走後，王弗對蘇軾說：「這個人總在揣摩你的心思說話，一味迎合你，投你所好，對這樣的人要小心。」事實讓蘇軾不得不承認，夫人看人比他要准。為此，他曾給予她「敏而靜」的高度評價。章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蘇軾當年連科及第，一舉成名，在鳳翔府任職。章惇覺得此人受到皇帝賞識，必定前途無量，所以主動結交蘇軾並讓兒子拜蘇軾為師。當時王弗就曾提醒蘇軾，不可輕信此人，可蘇軾沒有理會。後來將蘇軾害得老年投荒，差一點死在海南的正是此人。

王弗是進士之女，有良好的家教。她又是個內秀的人，文靜而不張揚。丈夫讀書時，她一聲不吭地陪在身邊做針線。可是有時候蘇軾背著書突然卡了殼，一旁的王弗抿嘴一笑，輕聲給他提個醒。這可讓蘇軾既大吃一驚，又喜出望外。原來自己的妻子不是個笨丫頭，竟是個錦心繡口、聰明有識的女孩。

蘇軾與王弗不僅是兩情相悅，聲氣相投，夫人的聰敏與睿智更給了蘇軾很大的幫助，成為他事業上的助手，精神上的依託。這樣的天賜良緣真可說是絕配。只可惜好景不長，王弗在治平二年（1065）病逝於汴京，去世時只有26歲，留下不滿7歲的兒子蘇邁。

王弗去世後，蘇軾依父言：「於汝母墳塋旁葬之」，並在埋葬王弗的山頭親手種植了許多株松樹以寄哀思。蘇軾在為王弗寫的墓志銘中悲嘆：「嗚呼哀哉！余永無所依怙！」這是蘇軾終生無法忘懷的深深的痛。十年以後，即乙卯熙寧八年（1075），蘇軾又在夢中見到了王弗，寫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用詞寫悼亡，是蘇軾開的先河，這首詞情真意切，表達了對亡妻深摯的思念之情，被譽為悼亡詞千古第一。

鐵杆粉絲王閏之

蘇軾的第二任夫人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比蘇軾小11歲。在蘇軾與其堂姐共同生活期間，王閏之還是個小女孩，她自幼就喜歡讀蘇軾的詩文，對蘇軾的才華和人品非常敬仰，可說是蘇軾的鐵杆粉絲。堂姐去世後，這種敬仰逐漸轉化為愛慕。在堂姐去世3年後，王閏之與蘇軾成婚。

王閏之善良賢惠，性情溫柔，關懷備至地體貼丈夫，全心全意地照管著這個家。她與丈夫共同生活的26年，正是蘇軾在政治生涯中大起大落的階段，歷經「烏台詩案」、黃州貶謫等磨難，可說是苦多甜少。然而，王閏之不因富貴而驕奢，也不因貧困而怨懟，真正做到了同甘共苦，不離不棄，顯現了她樸實誠摯的可貴品質。這一點連她的小叔蘇轍都非常感動，曾稱讚他這位嫂子：「貧富戚忻，觀者盡驚，嫂居其間，不改聲色，冠服餚蔬，率從其先。性固有之，非學而然。」

神宗元豐2年（1079）7月28日，剛上任湖州知府不久的蘇軾被御史台緝捕，御史台自漢代以來又稱「烏台」，此案也稱「烏台詩案」。當蘇軾被五花大綁拖出官衙時，妻兒老小哭天搶地追了出來。蘇軾雖然心裡難過，但仍不失瀟洒豁達的本性。為了緩解家人的悲痛，他忽然想起一個故事：當年宋真宗招賢納士，有人向他推薦詩人楊朴。宋真宗立即召見並讓他當場作詩。楊朴慌亂之中怎麼也做不出詩來，為緩解楊朴的緊張心理，真宗問：「你臨行時就沒有人為你作詩送行嗎？」楊朴說：「我老婆為我做了一首詩，說『且休落魄貪杯酒，更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宮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真宗聽後哈哈大笑，就讓楊朴回家了。蘇夫人也聽說過這個故事，為了安慰夫人，蘇軾對她說：「別難過了，你能不能像楊朴的妻子，寫首詩為我送行呢？」蘇夫人聽了蘇軾的話，竟然含淚失笑了。

王閏之最為難得的是心地善良，婦德敦厚。她生了兩個兒子蘇迨與蘇過，堂姐留下的兒子也在幼年。王閏之對這三個孩子都像自己親生的一樣疼愛，這在蘇軾看來尤為難得，稱讚她「婦職既修，母儀甚敦，三子如一，愛出於天。」

王閏之陪伴蘇軾走南闖北，共同度過了二十多年的艱苦歲月，而當蘇軾東山再起，升任了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高官時，王閏之卻撒手人寰，終年47歲。這不僅是王閏之的不幸，也是蘇軾深深的痛。他在給妻子的祭文中極其悲痛地呼號：「我曰歸哉，行返丘園。曾不少須，棄我而先。孰迎我門，孰饋我田？已矣奈何，淚盡目干。」

心心相通王朝雲

蘇軾的第三任妻子是王朝雲。她本是個貧家女孩，蘇軾任杭州通判時，蘇夫人王閏之憐憫她的身世，將她買下做侍女，當時朝雲年僅12歲。這個女孩子不僅聰慧，而且忠誠堅貞。蘇軾因烏台詩案獲罪下獄，家中的婢僕都遣散了，唯有朝雲堅決不肯離去。那時蘇夫人由於過分憂懼，卧病不起，家中的事物全憑朝雲一人打理支撐。蘇軾被貶謫黃州，朝雲又伴隨到黃州，和蘇軾家人一起開荒種地，度過艱難歲月。後蘇軾終將朝雲收為侍妾。

在黃州時，朝雲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蘇遁。蘇軾對這個老生兒子非常疼愛，孩子出生後，他結合自己的經歷寫了一首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不幸的是這個孩子不滿一歲就夭折了。蘇軾失去愛子非常悲痛地說：「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比蘇軾更悲痛的當然是朝雲。蘇軾的一首詩寫了朝雲痛不欲生的情景：「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感此欲忘生，一卧終日僵。」

元佑八年（1093）蘇軾又一次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被章惇等人一貶再貶，從河北定州一直貶到廣東惠州。這時王閏之已經去世，蘇軾也年屆六旬，四千餘里的貶謫路途，連買馬僱人的錢都沒有。在蘇軾最困頓的時候，只有忠誠堅強的朝雲與他共赴艱難。對生活的困苦，她泰然處之，無怨無悔，毅然承擔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

朝雲原本不識字，但跟隨蘇軾多年，受其耳濡目染，每天練字、讀書、學佛，還與蘇軾談禪論道，真成了蘇軾的紅顏知己。宋人費袞《梁溪漫志》記有這樣一個故事：

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為然。又一人曰：「滿腹都是機械（謀略的意思）。」坡亦未以為當。至朝雲乃曰：「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坡捧腹大笑。

從這一故事可以看出，只有朝雲深深了解蘇軾，也只有她配做蘇軾的知音。蘇軾曾給予朝雲「敏義忠敬」的評價，為感念朝雲的情義，曾寫下《朝雲詩》：

不似楊枝別樂天，恰似通德伴伶玄。

阿奴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

經卷葯爐新活計，舞衫歌扇舊因緣。

丹成隨我三山去，不做巫陽雲雨仙。

可惜朝雲來到嶺南之後，不服水土，經常生病，於紹聖三年（1096）在惠州病逝，年僅34歲。失去患難中的知己，蘇軾非常悲痛，遵照朝雲遺願，將她葬在惠州棲禪寺大聖塔下的松林中，並在墓邊建六如亭，撰寫的楹聯是：

不合時宜 唯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 每逢暮雨倍思卿

朝雲死後，蘇軾未再續弦。

蘇軾的一生在政治風浪中跌宕起伏，受盡磨難，從這一點說他是不幸的；然而，在他坎坷的一生中，先後有三位女子全心全意、不離不棄地與他一同經歷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從這一點說，蘇軾又是幸運的。諺語說：「詩人就是情人」，蘇軾就是個多情善感的人。也正是這些深情厚愛深深地打動了蘇軾，從而留下了許多震撼心靈，超凡絕倫的抒情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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