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為何動輒排外？還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可】

5月1日，日本《每日新聞》報道稱，發現日本內閣府的官方網頁上存在著許多誹謗、中傷的評論，諸如：「在日本或者已經入籍日本的人難道不該被強制遣返嗎？」「鳩山（由紀夫）前總理難道不該被處刑嗎？」

這樣的言論在日本被稱為「仇恨言論」。雖然這種話語在日本網路上並不鮮見，但是公然存在於理論上應該存在篩選的內閣府的官方網頁之上，未免還是令人有些意外，也因此引起了媒體和民眾的關注。

昨日，筆者登陸該頁面時，這裡的評論已經不見，並且顯示該頁面相關功能「已於2016年停止」。

目前「國政監督者」網頁已經停止運營，並附上「國政監督者制度已於2016年停止運行」的字樣

日本的「白宮請願」

這個被曝光的頁面是日本內閣府官網中一個名稱為「國政監督者」的頁面，是日本內閣專門開設用來收集國民意見的網頁，功能有點日本類似於美國的「白宮請願」網站。

《每日新聞》報道截圖，5月1日前的「國政監督者」網頁

這一制度始於1962年，這些「國政監督者」原則上由政府聘請，以為政策提供參考意見。2012年後，該制度移至互聯網頁面。「國政監督者」網頁會隨時自動刊登網友們發來的400字以內的意見，然後這些意見會經整理後被送至相關部門進行處理。

這些「監督者」由內閣府徵集，每年都有400至600人當選。被選上的人需要提供姓名住址年齡等詳細的私人信息，可以說是相對嚴肅和確實可以發揮作用的政治參與。

這麼來看，為了便於讀者理解，舉個不恰當的例子的話，這就好像我國的區縣級人大代表在國務院網站上為民族歧視和盲目排外建言獻策，然後還被國務院公開發布了出來……

從2016年開始，日本政府的在線公關部門在別的網站上重構了意見募集制度，於是「國民監督」制度便停止了更新。

然而據《每日新聞》調查，雖然網頁更新停止，但5月1日前，該頁面仍正常公開，以前網友們的評論仍然可以被瀏覽。並且在這些「仇恨言論」的上方，就是「如意見內容被判斷涉及誹謗、中傷或其他不適當的內容時，該意見將不會被公開」這一注意事項。

對此，內閣府政府公關室的相關負責人表示：「當時該網頁沒有負責人，因此（我們）沒能夠掌握這一情況。」至於實際情況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圖為網友在網頁停止更新前對相關規定的截圖

極端意見被公開在政府網站上

《每日新聞》調查發現，自從?2012年「國政監督者」移至互聯網，仇恨言論和極右勢力的極端意見便一直是公開狀態，尤其是外交領域關於「日韓關係」的相關言論非常多。

圖為推特網友在網頁停止更新前的截圖，內容為2015年部分關於日韓關係的言論

《每日新聞》的報道中，比較顯眼的仇恨言論還包括：

「與韓國斷交，在日本或入籍日本的人難道不應該被強制遣返嗎？」

「給外國人錢的生活保障制度恐怕是違法的吧，因此應該一律立即停止。趕快把那些悠閑地拿著1100萬日元的在日韓國人趕出去。」這兩條言論都是50歲左右的男性發表的，而這樣的意見也被公開發表在官方網站上了。

推特網友截圖，「趕快把那些悠閑地拿著1100萬日元的在日韓國人趕出去」

實際上，日本對這種「仇恨言論」早有規定，在網上發表不合適的言論會被納入法律範圍，2016年6月日本便實施了《仇恨言論對策法》。

然而，互聯網上的相關歧視性言語仍然很多。而 「回你們國家去」這樣的言語被納入「仇恨言論」的範圍，這一解釋也經常被部分右翼網友投訴，有網友稱這是「日本政府對國民的言論控制」，認為日本變成「無法發表針對特定民族的觀點的社會」。

也就是說，他們並不贊同將民族主義觀點甚至對他國的敵視納入「仇恨言論」的範圍之內，而認為這是他們合理的表達權力。

圖為針對法務省仇恨言論解釋說法進行投訴的相關意見截圖

除此之外，該網頁上還公開了其他針對具體人群的仇恨言論。

大阪府的一名40歲左右的男性寫道：「支那侵略日本的領土，作為前總理卻淪為叛國賊的鳩山卻就如此支持著這樣的行為。（中略）鳩山前總理引來外患的罪行難道不該被處罰嗎？」將中國稱為支那。

針對沖繩縣反對美軍空軍基地建設的市民團體，一名來自東京的40歲男性表示：「應該儘早把他們（沖繩人）趕出去。作為日本人還參加這種行動，應該也要適用招致外患的相關罪行。」

對於該情況的發生，日本內閣府政府公關室的相關責任人推測說：「當時的責任人應該是有檢查了意見內容的，可能是為了尊重意見發表人而選擇了公開。」

對此，日本的知名媒體人、《朝日新聞》編委會委員津田大介指出：「如果是一條兩條還算了，刊發涉及到這麼多領域的歧視性意見或中傷，內閣府沒有檢查的話是個問題，而如果檢查了還刊登出來那就更是個大問題了。」同時，他還認為法務省對於「回你們國家去」這種類型的仇恨言論沒有系統化具體化，「應該要更直接地指明。」

盛行仇恨言論的日本

該事件被《每日新聞》曝光後，韓國《中央日報》立即就此事件進行報道。彼時海對岸的韓國人正忙著往日本大使館門口豎新的抗議性雕像，即「強制徵用勞工雕像」，結果一聽這事又炸了鍋。

最近日本和韓國民間的關係也不怎麼樣，一是釜山設立抗議性雕像的事，二是南北首腦會談後，東京都內部分在日韓國人上街慶祝南北和談的新進展，結果許多右翼分子表示：「太好了！你們既然你們和談了，就請回自己的祖國去慶祝吧！」

圖為在新宿慶祝南北會談的在日韓國人

因此，許多韓國民眾也在網上寫下不少關於日本的仇恨言論。

事實上，日韓之間「仇恨言論」的「相互過招」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韓國方面就不用說了，每次設置慰安婦像的背後都充斥著大量對日本的仇恨言論。而日本方面，近年最令人關注的應該就是2013年2月的大規模反韓反朝遊行中爆發出的大量仇恨言論了。當時因為「獨島竹島之爭」，日本新大久保附近爆發了大規模遊行，300多名日本人舉著涉嫌仇恨言論的牌子在韓國人、朝鮮人密集居住區高喊「滾出去」等口號。

2013年新大久保反韓反朝遊行。牌子上書「韓國≠惡，韓國=敵人，所以殺了他們！」「愛國的勞動者運動搞起來！」

該次遊行令很多在日韓國人產生不安，因為遊行發生地已不僅限於韓國駐日本大使館區域，而是擴散到了一般在日韓國人、朝鮮人居住的地區。

以往就二戰和慰安婦道歉賠償問題，日本也時有爆發反韓遊行，但一般都是集中在韓國大使館附近，並不會波及一般外國人的個人生活。但是那次遊行顯然已經越界。由此，該遊行也成為了許多日本學者研究和反思日本仇恨言論盛行現象的一手材料。

說起來，日本盛行仇恨言論也已經不是個新鮮事了。對於許多日本「鍵盤俠」來說，他們每次上網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發一發拐彎抹角的仇恨言論（因為直接的仇恨言論現在已經會被推特刪除），就好像是NBA球員上場以後都得互相說說垃圾話似的。推特上甚至還有很多「專業」更新仇恨言論的賬號，而它們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打著「保衛日本」的名號。

仇恨言論及其發言者

有日本學者這麼評價過仇恨言論：「這就像是民族主義的幽靈一樣在國家間揮之不散。」的確，仇恨言論揮之不散的一部分原因歸結於歷史紛爭，但其實更大程度上，這還歸結於社會的壓力。

作為參照，我們很容易可以想到歐洲的反難民潮。從歷史角度來看，上世紀90年代至今的反中東移民情緒算是因素之一，而作為外來者的中東移民和新湧進的難民，在文化宗教上無法與主流社會融合，在經濟上一直處於底層勞動者地位導致的人口素質低下，以及歐洲各國的經濟放緩甚至停滯，這些造成社會壓力的增大則是更重要的原因。所以，從表面上來看，仇恨言論立足於各個國家的民族主義，事實上民族主義的擴大化其本身就有可能來自於社會壓力。

目光轉回日本，有趣的是，在現在日本的互聯網上，許多不時發出仇恨言論的右翼網民，都高聲支持《讀賣新聞》、《產經新聞》而指責《朝日新聞》為賣國賊。在這裡斗膽做個不十分恰當的分類，我們可以簡單地把這些支持《讀賣新聞》、《產經新聞》的網民歸類於這兩家報紙的讀者群。

2016年日本《東洋財經》周刊刊登過一篇分析「高學歷地區『中央線』附近的人讀的都是什麼報紙」，分析中《東洋財經》對《日本經濟新聞》、《讀賣新聞》、《產經新聞》和《朝日新聞》的讀者群進行東京都範圍內地域類別的分析，結果如下圖：

《東洋財經》周刊分析截圖，圖為「東京都內哪些地區的哪些報紙銷量第一」示意圖

圖中所示，商業街《日本經濟新聞》銷量第一，這很好理解。而除此之外，高檔住宅區、高學歷地區《朝日新聞》銷售量第一，郊區《讀賣新聞》銷售量第一，而《產經新聞》銷售量無法和前三者相比，但相對地，銷售集中於在東京下町地區，這和《讀賣新聞》重合。

在日本古時候，山手地區（現為東京偏西地區，上圖中橙色部分）為王公貴族居住區，下町地區（現為東京都偏東地區，上圖中右部綠色地區）因為臨海且地勢較低、河川偏多，極容易在惡劣氣候下造成洪水泛濫而房屋被淹，因此住的都是庶民。這個傳統在某種程度上一直保留至今。舉個例子，許多富豪明星居住的世田谷區就在圖中橙色區域。

簡單但並不完全恰當地來說就是，上班族看《日本經濟新聞》，富豪或知識分子看《朝日新聞》，藍領或服務業從業員看《讀賣新聞》和《產經新聞》。

從這裡可以大致看出，某些時候，仇恨言論的發起者自身其實就是仇恨言論的產生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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