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專欄：1938年，墨索里尼在噓聲中勝利

有人死磕俄羅斯，斷言2018年世界盃賽就是1936年柏林奧運會，他想說什麼，世人皆知。也有人提醒，此種類比實在欠妥，看似夠狠，但實在不準，不妨將目光調試到1934年和1938年世界盃賽，墨索里尼式的世界盃才登對嘛。果真如此嗎？說來話長。

義大利，藍衣飄飄，足壇巨人風範，全球範圍內球迷者眾。但歷史學家會告訴你，在人類現代足球的發展歷程中，義大利只能算得上是後來者，工業化文明遲滯以及一戰的戰火硝煙都讓足球在亞平寧半島相對晚熟，尤其是與苦主大英帝國比起來，更是相形見絀。

萬沒有想到上世紀二十年代平地起了風雷的法西斯浪潮成就了義大利的足球強國夢，墨索里尼上台後，傾力將國家裝入集權統治的套中，以民族主義聚攏人心總是那麼天經地義。日後被人戲稱為「義大利頭號體育人」的墨索里尼高瞻遠矚大力推動足球振興，希望以此凝聚人心，找到一塊支撐法西斯統治的基石。掌權前的墨索里尼對足球幾乎無感，但他發現在足球的光芒之下，眾人一心，國家認同隨即達成。

1926年，義大利以維亞萊喬憲章的形式，定義足球為法西斯體育運動，打造全國一體化帶有法西斯理想色彩的全國統一的足球運動框架。不光是足球，在足球之前，已經對網球、游泳等項目進行了干涉。不過這次憲章也被看做是對義大利足球一次非常重要的重新整合。墨索里尼應該是很愛擊劍的，上面這張圖片就是他在劍道上的留影。

納粹黨員阿爾皮納蒂直接接管義大利足協，整合了南北方代表性的球隊，如那不勒斯、羅馬、米蘭等球隊組成國家聯賽（1929年後正式成為意甲聯賽），還申辦了首屆世界盃賽。立竿見影，進入三十年代後，義大利的球隊開始挑戰中歐以及英國對於歐洲足球的統治地位，1934年如願承辦世界盃賽並捧起金杯。當然，有關義大利人在世界盃賽中收買了裁判的傳聞不脛而走，加之烏拉圭的抵制和英格蘭的孤立主義，一併導致了世人對義大利足球心生反感。

1936年柏林奧運會 ，義大利拿下足球金牌，但他們始終不能在高水平較量中擊敗高傲的英國人。1938年世界盃在法國舉行，英國避戰，義大利人決意要用再一次捧杯來回擊世界對他們的質疑。但政治上的罪惡和骯髒將義大利推到了世界的對立面，法國迎接衛冕冠軍的只有滿場的噓聲。

卡羅.羅塞利，義大利大名鼎鼎的反法西斯知識分子，從1929年開始，流亡法國，因宣揚要將西班牙內戰戰火燃遍歐洲，抗擊法西斯統治而被墨索里尼政府視為大患。不知從何時起，義大利國內瘋傳，羅塞利正在秘密籌劃刺殺墨索里尼。1937年6月9日，在諾曼底一條僻靜的鄉村路上，羅塞利和哥哥遭人暗害，兩人身上多處刀傷，哥哥槍擊致死。消息不脛而走，20萬巴黎人表示要參加葬禮，向邪惡宣戰。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義大利法西斯政權，但是據目擊者稱，義大利秘密警察案發前曾進入過羅塞利下榻的酒店，而就在羅塞利遇害前兩天，反法西斯人民陣線聯盟的領導人也喋血街頭。

法國世界盃前，墨索里尼公開宣布支持弗朗哥，與英國交惡，令意法關係達至冰點。義大利隊抵達第一個比賽地——馬賽，火車站迎面便是3000名義大利流亡者的迎頭抗議，在法國警察的保護下才得以衝出火線。邁進世界盃賽場，迎接義大利人的是看台上掀起的有如墨西哥人浪般的抗議法西斯狂潮。深處困境，義大利隊並沒有散亂，這首先要得意於隊內「最高指揮官」波佐主教練的「鋼鐵意志」，他是一名堅定的法西斯信徒，休息室里，經常回蕩著他包涵民族主義情緒的賽前動員。在訓練營中，波佐強力推行灌輸軍國主義的好戰精神，在那個相對鬆散的業餘足球時代里，這可是獨特的戰鬥力。在法西斯時代來臨之前，義大利足球基本上是南北分治，不同地域俱樂部的球員彼此之間鮮有交集，波佐使出鐵腕，將「宿敵」強行安排在同一房間住宿，成就了一支前所未有團結的義大利隊。

首戰遭遇挪威隊，全場有10000名義大利流亡者成為主角，噓聲幾乎伴隨著義大利隊的每一次觸球。波佐多年後回憶說，「那一刻，我最在意的是，帶著球員們入場，我站在習慣的位置上，伴隨著國歌奏響，向所有人發出號令——全隊預備，行禮！而這正是對全場噓聲的最好回應。」此處行禮自然是納粹禮，第一次行禮遭到全場噓聲痛擊，波佐又命令全隊二度齊刷刷高舉手臂行禮，表達對抗之意，格外強硬。

挪威隊將比賽拖到了加時賽，但最終贏得勝利的還是義大利人，比分2比1。贏球並未讓義大利人輕鬆愉快起來，義大利足協主席瓦卡洛同時還是一名法西斯將軍，他對於後方老將蒙澤戈利奧佔據後防主力位置表達了不滿，而波佐則堅稱自己也在承受壓力，蒙澤戈利奧可是出入墨索里尼在羅馬私宅陪太子踢球的貴客。最終還是由瓦卡洛將軍親自終結了那位貴客的國腳生涯，讓位給了實力不俗的晚生後輩。說到選人組隊，波佐曾經有一條死杠杠，1934年前加入納粹黨的球員才有資格披上國家隊隊服，這在世界足球歷史上也算得奇聞了吧。

四分之一決賽，義大利隊趕到巴黎出戰東道主，媒體提醒他們球場將徹底變成「敵意的劇院」。意法之戰，兩隊球衣的主色都是藍，東道主優先選走藍色，義大利隊放棄了傳統的白色球衣，而是奉命穿起全黑一色，而這一命令的發出者便是遠在羅馬的墨索里尼，他就是要用黑衫黨的形象與反法西斯浪潮對抗。義大利人又獲勝了，3比1淘汰法國，賽後現場一度死般沉寂。義大利國內的法西斯報章誇耀說，「我們的藍色球衣與神盾和胸前的法西斯徽章輝映的，我們必將贏得在巴黎決賽的資格。」

擊退東道主，猶如義大利軍隊贏得一場關鍵戰役的勝利。站在決賽門檻上，世人舊事重提，直指四年前世界盃中義大利收買裁判的醜聞，而義大利隊上下全然不顧這一輪的輿論攻勢，他們正在面臨生死考驗，因為傳說中墨索里尼在決賽前給全隊拍了一封電報，核心只有一句話——「勝利或死亡」，還有一個版本是「勝利或坐牢」。2001年，當年參加過決賽的唯一義大利隊在世者拉瓦對以上兩個版本都做了否認，「墨索里尼僅僅是給我們發了一封祝好的電報，沒有死亡威脅的。」不知道是否應該信任拉瓦，因為他已經完全忘卻了當年比賽中滿場的噓聲了，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決賽，義大利4比2擊敗了匈牙利，雙方90分鐘站成1比1。加時賽最初20分鐘，義大利連入兩球，奠定勝局。拉瓦又回憶了，「那20分鐘格外精彩，現場觀眾暫時忘卻了自己的政治和種族偏見。」果如所言嘛？歷史的深處我們也許都回不去了。蟬聯冠軍，墨索里尼重獎全隊每人一枚金牌和相當於三個月工資的8000里拉獎勵，並抽出寶貴的15分鐘與將士們言歡。原本志在三連冠的，但二戰戰火硝煙讓1942年世界盃賽化為烏有。1943年，墨索里尼倒台，法西斯政權滅亡。波佐昔日的政治立場沒有影響到他一直指教義大利隊直至1948年，他親手製造的世界盃賽場上的納粹囂張永久定格，納粹贏得了世界盃，但永遠失去了戰爭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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