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米爾：極少數使用冷色調的偉大畫家

最新 05-05

翻譯克拉克爵士的書《觀看繪畫》，維米爾《繪畫的藝術》最後一部分。

※ ※

不過，儘管這樣可以說明維米爾如何做到視覺上的不偏不倚，但無法解釋我們最珍視的他的特質。比如，他對於間隔的完美感受。每個形狀都自成一體，但又與旁邊的物體有圓滿的關係，在畫里的空間中，還是在畫面平面上都是如此。希望同時看到模式和深度，這是糾結塞尚半生的難題，問題解決之前，焦慮的他往畫布上鋪陳了很多層顏料。維米爾像只天鵝一樣，輕鬆掠過這樣的深水區。他經歷了什麼樣的糾結，我們已經看不到了。他的顏料很平滑，他的筆觸很隱晦，就像曾經給馬車畫裝飾畫的工匠一樣。這些華美、乾淨的作品中，隱藏著多少計算，很難說清楚。他的長方形，比如畫片、地圖、椅子、小型立式鋼琴，都給人同樣的和諧之感，我們在蒙德里安的作品裡也能找到。這是精確計算的結果，還是品味使然？也許了解幾何學確實有作用，究其根本，形狀的和諧，只能來自纖細入微的、對關係的感受，顏色的和諧亦然。

對於自己畫中的一切，維米爾知根知底，而且打心裡喜歡。「我應該最善於描繪我自己的地方，」康斯坦布爾有言。司道爾河上泥濘的木樁、陳舊腐爛的木板之於康斯坦布爾，就像梅赫倫旅店【譯註：這是維米爾父親買下的旅館，維米爾一家後來在此居住】乾淨的白牆和方格地板之於維米爾，這棟位於代爾夫特市場廣場上的房子，他鐘愛無比。在這樣的場景里，他畫下自己熱愛的人和物——他的妻子、朋友，他的傢具和最愛的畫。他是最偉大的業餘畫家。他從未賣出過一幅畫，畫畫只是為了自娛。要過上兩百年，後人——更精確地說，是法國的評論家托雷（Thore），才注意到他，因為他和代爾夫特當時成功的風俗畫家風格完全不同。

如果從常見流行辭彙的意義而言，「畫室中的畫家（Painter in his Studio）」這個詞實在是太外行了。【譯註：克拉克爵士書中認為該畫標題是《畫室中的畫家》（A Painter in his Studio），現在公認的標題是《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這是維米爾最大、最複雜的作品，其中滿溢著各種細節，讓觀者充分享受、探索。

畫家鞋子的形狀，他的腕杖的紅色尖頭，還有他記錄下的藍色葉子，在象徵名聲的模特頭上。還有水晶吊燈，讓人想起油畫祖先凡艾克《阿爾諾菲尼雙人肖像》；一個神秘的石膏頭像（肯定不是某些人認為的來自《神曲》的人物）；最後，那厚重的布料掛帘，如同這頓華麗晚宴最後上的一片李子蛋糕，看上去，維米爾覺得有必要用它來補足畫面中黑白菱形相間的地板。所有這些都讓人心曠神怡，但是如果沒有那個無法描述的元素——日光，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阿爾諾菲尼雙人肖像》by 凡·艾克

我們又回到了出發點，不過我們認識到，相比最初的想法，這幅畫要神秘得多。為什麼繪畫中很少描繪普通的日光色調，這很難說。實際上，即便是維米爾時期最準確的眼睛，荷蘭畫家特博爾赫（Terborch）、德霍赫（de Hooch），也沒有做到。特博爾赫的光常常是人造的，德霍赫的比真實的日光更黃一些。可能是這樣的原因：維米爾屬於極少數主要使用冷色調的偉大畫家。普通日光是冷色調的，但是沒有幾個善於運用色彩的畫家願意用藍色、灰色、白色和淡黃色來描繪面北的窗戶，而且還能做到和諧。我能想起來的有皮埃羅·德拉·弗朗切斯卡、博爾戈尼奧內（Borgognone）、勃拉克、柯羅的人物，某種程度上委拉斯開茲也算。隨著思考的深入，我意識到：冷色調不是視覺上的喜好，而是表達了完整的心態，這些畫家都具備維米爾的冷靜和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