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抑鬱症擦肩還未過的日子

如果問我曾經真正熱愛過什麼？文字是我曾經最愛而沒有之一，但是我卻許久許久不曾寫下任何文字。是的，這是一種徵兆，不好的徵兆。

決定出國的時候，並不是一個我可以推脫說自己還不成熟的年紀，而是深思熟慮之後，帶著抱怨遺憾和憧憬想在另一片國土裡生根發芽。我預估了所有在國外重新開始生活的各種艱難，但是我卻高估了自己。而錯不在我，是所有的成長經歷，教會我輸贏，堅強，激勵，公平，寬容，隱忍所有好的壞的，但是唯獨沒有讓我真正的認識過自己！

前幾日，我在朋友圈忍不住吐槽自己童年的一件印象深刻的往事，牽扯到了自己的父親，爸爸馬上就發來質問的簡訊，言辭犀利警告我不要再這樣「中傷」我們的關係，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一個唯一的女兒。我開始試著回憶我和父親有沒有過真正和諧的時光，有的，不是在童年，少年，而是我在北京創業的那些年。記憶中，童年的父親總是不苟言笑，而這不需要原因，這是他的標籤和面具，模糊記憶中我其實很喜歡他笑，因為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我六七歲參加手風琴比賽穿了一條公主裙，那個年代這種裙子只有一條，一年只有幾天重要的時刻才能穿，比賽結束回到家我很想穿著這條裙子出去玩，像小夥伴去炫耀，但是遭到了拒絕，我央求他們很久，忽然父親失去了耐心一個巴掌打下來，我頓時鼻血如注，那一刻的傷心和絕望我不會忘。也是六七歲的年紀，六一兒童節一家人去兒童公園玩，我想盪鞦韆，但是父親不允許坐在鞦韆上，要求必須站在鞦韆上自己把鞦韆盪高，我很害怕很委屈，看著別的孩子都笑哈哈的坐在鞦韆上享受著，而我卻要被要求被強迫，沒有絲毫的享受可言，然後他們用相機記錄下來這樣的時刻，讓他們覺得滿意的時刻，因為他們的孩子是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她能在小小的年紀就不屑坐在鞦韆上，她是勇敢的堅強的優秀的。。。。。滿足他們的各種臆想。那張照片我印象深刻，稚氣的臉上只有生無可戀的恐懼。前幾日和櫻桃爸爸聊起這件事情，我依然忍不住會委屈的哭，問他：為什麼一個小孩子連選擇坐在鞦韆上的權利都沒有？？？是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父親，我們童年的親子時光能有多少快樂而言。哦，還有，我五歲就學會騎自行車了，那是那個匱乏的時代難得的娛樂項目，我曾經羨慕身邊的小夥伴他們都有那樣一輛兒童自行車，帶著兩個輔助的輪子，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騎得飛快，而我只能用一輛稍小些的爺爺的自行車努力去練習平衡，很快我終於學會了騎車，然後每天晚上，父親都會在家門口不走車的馬路上擺上一排轉頭，讓我練習騎車去穿越那些障礙，我不喜歡這樣的被訓練，但是這些在他們眼中是有用的，於是我餘下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包括現在的中年，我都十分抵觸被訓練，本能的抗拒，似乎已經是一種心理障礙。我說這些不是想說父母愛我不愛我，毋庸置疑他們是如此的愛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只是那些都不是一個孩子想要的本能的愛。進入少年時代，稍有能力已經開始本能的反抗，但是因為後來讀了住宿的音樂附中，所以避免了大部分衝突。那些年相安無事，而大學高昂的學費，也讓我對父母有更多的愧疚和感激，那些年我窮盡了所有力氣去賣力的討好他們，不為了任何，就因為我覺得他們那麼愛我，而我那麼愛他們。我做家教賺到的第一筆錢給母親買了化妝品，工作以後的第一個月工資給父親買了禮物，大學畢業即將要離開家去遙遠的城市，我獨自一人在廚房做了滿滿一桌子飯菜給父母和親戚，我多麼想要得到父親的稱讚，但是，他卻不屑一顧，連一個稱讚的詞都吝嗇。我一個人偷偷躲在廚房委屈的哭，想來好笑，這件事情可能他早已不記得，如果現在記起和現在的我比較一定覺得那個時候是不是做夢，因為這些年我已經不再願意動手為他們做一頓飯。後來回到了北京工作，記得自己最誇張的一個時期，想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父母，甚至偷偷想過以後不要生孩子，因為如果生了孩子就會分走原本要給父母的愛，我是那麼的愛他們，然後那個時候每次父母來北京看望我，我都日日做好飯菜，什麼都不捨得讓他們做。記得有一次，是我恢復單身以後，一個人住，父親工作順路來北京看我，我一定要邀請他來我的住處給他做飯，他依然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一再要求出去上飯店，但是我卻堅持要把自己剛剛學會的好吃的菜式做給他嘗嘗，然後父親看著我嫻熟的操作，才覺得我是真的會做飯了。想想那時的時光，我會在北京的地鐵挽著父親的手臂親他光禿禿的頭，然後開玩笑會不會被錯認成小三，父親也十分幽默的說誰找小三不著漂亮的，找個這樣的！我送父親去火車站，在肯德基跟父親聊我的理想，聊我的人生觀和奮鬥，語文水平不高的父親聽完一言不發，回去跟我母親說這孩子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是我卻不太能懂，怎麼回事。。。。。。那些年，他們心疼我一個人打拚在偌大的一個城無依無靠，我撒嬌父親給我一千七百塊錢的鞋眼睛都不眨，那些年我們曾經無比的親密過，現在想來我曾經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我選擇結婚出國。。。。。。

說回到自己，因為出國後真的就只剩下你自己了，但是，你會重新遇到一個你毫無防備完全陌生的自己。明明應該最努力要解決的語言問題，卻像跨不過去的一道坎，自己眼睜睜看著那些本性里的懶惰貪婪逃避統統襲來，讓我潰不成軍，失去了外界的鏈接的和刺激，沒有了外來的動力，只剩下真空下的自我意識，生活完全的失去了控制，第一年因為意外懷孕，加上孕期反應嚴重，生生在床和沙發上躺了一年，每日靠鬥地主度日。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語言不通，出門迷路，沒有朋友社交，沒有工作，被孕吐焦慮失望折磨，直到孩子出生，那是一段還算美妙的時光，小嬰兒對自己的需要，充盈豐富了差不多一年的生活，也成為了暫時躲避的借口，等櫻桃再大些送去了幼兒園，我又開始了語言的學習深淵，然而一如既往的失望和絕望，做不到自己期望的那樣專註和堅持，就靠刷劇混沌的過日子。然而又覺得這樣簡直罪不可恕，日日在崩潰的邊緣掙扎，然而朋友一句話點醒我：你的愧疚感來自於你的童年，你身體里住著你的父母，你對自己的失望抱怨苛責其實不是真的你自己，是你所經歷的童年裡來自父母的審判！這句話點燃了我曾經封存了很久的自我存在意識，這些羞愧這些恐懼這些審判都來自哪裡？又是如何根植到我的身體血液靈魂里？我日日無所事事的時候，就順著這些愧疚感向上爬，爬過青年，少年，然後遇到了自己的童年，那些父母曾經自以為是的教育，我看到那個小小的無助的自己，五歲開始學習手風琴，每日被要求練習2個小時，每日練琴的時光都是惶恐不已，記起為了參加比賽，我總是會彈錯音，但是母親嚴厲要求我必須練習到完全無錯為止，我流著眼淚咬著牙一遍遍練但是依然做不到，然後就在心裡跟自己說：想像刀放在脖子上，如果你談錯了就殺了你！真是真實的，在那些別人以為美妙的音樂中，我是這樣度過的，而我那時候只有七八歲而已！這些我的父母從來沒機會知道過，我每天晚上練琴的時間，都是其他小孩子在外面瘋玩，我就一邊手指不停的跑動，一邊看著窗外的樹，想著今天沒有風真好啊，可以去打羽毛球多好啊。。。。。。是的，我完全無法熱愛音樂，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機會就愛！直至大學一次最重要的專業考試，我日日苦練，最後在台上彈琴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想的不是音樂，而是不斷循環控制不住的想如果考不好就會怎樣怎樣，然後我就不記得自己要彈什麼了。。。。到現在我都經常會在練琴的時候走神，去神遊無法自控。然後我痛苦的跟朋友去講述這個困惑，她釋然我：也正是這樣的經歷，它沒能成就你的音樂，卻發展了你反抗的靈魂，你就是你，所有這些好的壞的都成就了今天的你，無論你願不願意！那一刻也讓我意識到，無論什麼樣的時光經歷，它消磨了你的同時也是在成長了你，而你就是你，你要重新去認識的一個你。

想清楚這些童年真實的內在的外在的經歷，忽然讓我更加看清一個事實，我與父母的關係，他們其實從未變過，變的始終都是我，當我人生暫時如意的時候，我有愛的能力與他們共享，但是當我自己生命力脆弱的時候，我無法再去談愛，包括任何人。自己這段灰暗時光的經歷，讓我第一次如此深刻體會到這一切，當一個人對真實的自己失望絕望的時候，會用墮落來逃避，沉迷網路，小說電視，吸毒賭博，這些都是逃避的手段。是不是從這樣的角度就能夠去理解那些幾歲小小年紀就沉浸在電腦遊戲里的孩子，他們只是對現實中自我認知不足夠，對自己不滿意，所以逃避到遊戲里。十幾歲的青少年就更不用說了，而人到中年才剛剛經歷不如意也不是什麼少見。

那天朋友圈，激怒父親之後我也短暫的愧疚了一下，然後深夜我抱著自己說：我攻擊，只是因為我自己過的並不好，可惜你從來不知道。。。。我也很想跟父親說句對不起，但是他並沒有教過我這句話怎麼才能說出口，所以算了，反正死扛著我們還是我們，然後過了兩個星期我們又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半生不熟的聊天。

必須承認，這樣的異國他鄉的生活的確很容易讓人抑鬱，我也在網路上測試過自己的狀況，確實符合幾項，但是我從未想過死。那就讓我在生的路上，越戰越勇吧，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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