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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以來廣德祠山大帝的神話故事考(二)

原標題:唐宋以來廣德祠山大帝的神話故事考(二)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283期


唐宋以來廣德祠山大帝的


神話故事考

丁希勤


歷史上的祠山大帝發源於今安徽的廣德縣,唐宋以來廣泛流佈於皖、蘇、浙、福建、江西等東南地區,「蓋神之廟祀幾遍江南」。目前學術界對祠山大帝的研究成果不少 ,但對其神話故事的研究不多。祠山大帝有感生神話、東遊神話、陰兵神話、化豨(豕)神話、誕辰神話、出生地神話、禮斗神話、埋藏故事等,具體展示了唐宋以來祠山大帝信仰的形成、發展與變遷情況。


三、南宋誕辰神話與張勃、陳湯以及民俗之關係


到了北宋政和四年常安民作《靈濟王行狀》時,將兩個版本的四個故事合而為一。但無論是唐朝《顏真卿橫山廟碑》,還是宋代常安民的《靈濟王行狀》和洪興祖重立的《顏真卿橫山廟碑》,都沒有提到祠山的出生年代。景德成悅的《祠山廣德王事迹》引耆舊相傳《靈應事迹》時只提到「王生於前漢」,成悅的《重修廟記》以及太平興國九年何夷素的《重建廟後殿記》、嘉佑四年姚舜諧的《重修寢殿記》、元豐三年胡應麟的《靈濟王碑》都說是前漢人。但紹興年間洪興祖對此持懷疑態度,他說:「舊碑(顏真卿橫山廟碑)末雲新室之亂,野火隳其祠,建武中復立,以碑考之,疑非西漢人,特靈跡自漢以來始著耳。」 洪興祖見過當時流傳的各種傳說,他的這一觀點還是比較可信的。因此,由他重立的《顏真卿橫山廟碑》也沒有交代祠山的出生年代。但到南宋嘉泰年間詹仁澤、曾樵編纂《世家編年》時卻突然出現了祠山生於「神爵三年二月十一日夜半」、「己亥漢神爵三年二月十一日亥時」的說法,顯然是當時人所為。


《世家編年》曰:


張之先軒轅之第五子曰揮始造弦實,張網羅,世掌厥官,後因氏焉。六世孫曰秉事夏禹分治水土,至楊州均江海,通淮泗,行山澤遇神媧謂秉曰:「帝以君有功吳分,遣吾為配,生子當以木德王其地。」秉曰:「禹有聖嗣,曆數在夏,吾為人臣,敢越厥志?」媧曰:「天命也,不在其身,必在其子孫,數千年後,其世世廟食乎。」明年,天西北隅裂,神媧授以異子。周宣王時有張仲從伐獫狁,以孝友聞,春秋時有張趯為晉大夫。至漢神雀三年二月十一日夜半,王始生,父曰龍陽君,母曰張媼。


下注曰:「詹仁澤、魯樵未作《世家編年》之前,惟王諱及王之先諱秉見於《顯應集》中,《事迹》、《行狀》、開文、碑記所載者為可考……自嘉泰『己亥』既作,《世家編年》創書王祖、王父、九弟、五子、八孫之諱。」 表明《世家編年》接著《顏真卿橫山廟碑》和《靈應事迹》又為祠山創造了一系列的祖先。關於祠山的誕辰,《正訛》曰:「《編年》雲己亥漢神雀三年二月十一日亥時降誕……簡冊所傳未見有謂王生於神爵亥年之說,詹魯二公實創書之。」 說明祖先世系和誕辰為南宋嘉泰年間所創。這裡,《正訛》以為己亥是指誕辰之年,與神爵三年為壬戌之年不符,顯然是沒有搞清楚己亥的意思。按神爵年號共有四年,前一個年號為元康,元康共有四年,元康四年曰己未,神爵元年曰庚申,二年曰辛酉,三年曰壬戌,四年曰癸亥。己亥是元康四年己未和神爵四年癸亥首尾各一字的合稱,因此「己亥漢神雀三年」是指己、亥之間的神爵三年。


那麼,《世家編年》為何將元康四年己未納入其中呢?古人並沒有交代,我認為這涉及到張渤的背景與由來。明洪武間宋訥的《勅建祠山廣惠祠記》曰:「謹按祠山神載記所紀為龍陽人,姓張名渤,發跡於吳興,宅靈於廣德,西漢以來蓋已有之,或謂即張湯之子安世。」 這一說法宋代以前未曾見,可能是受《世家編年》的影響才出現的,表明當時已有人持西漢朝廷張氏之說。但這裡的「張湯之子安世」未必就是張安世本人,應該是他的孫子張勃。



西漢神爵之前是張氏家族高度發達的時期,《漢書?張湯傳》曰:「安世子孫相繼,自宣、元以來為侍中、中常侍、諸曹散騎、列校尉者凡十餘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寵貴,比於外戚。」安世是張湯的兒子,封為富平侯,「漢興以來,侯者百數,保國持寵,未有若富平者也。」張安世死於元康四年,亦即己未年,其子為張延壽,張延壽之子為張勃,「元帝初即位,詔列侯舉茂材,勃舉太官獻丞陳湯。湯有罪,勃坐削戶二百,會薨,故賜謚曰繆侯。後湯立功西域,世以勃為知人。」 說明張勃因推薦陳湯而死,由此引出與陳湯與另外兩個人。

《漢書?陳湯傳》曰:「陳湯,字子公,山陽瑕丘人也,少好書,博達善屬文,家貧匄貣無節,不為州里所稱。西至長安,求官得太官獻食丞。數歲,富平侯張勃與湯交,髙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詔列侯舉茂材,勃舉湯,湯待遷,父死不奔喪,司隸奏湯無循行,勃選舉故不以實,坐削戸二百,會薨,因賜謚曰繆侯。湯下獄論。後復以薦為郎,數求使外國。久之,遷西域副校尉,與甘延壽俱出。」


《漢書?甘延壽傳》曰:「甘延壽字君況,北地郁郅人也……車騎將軍許嘉薦延壽為郎中,諫大夫,使西域都護、騎都尉,與副校尉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封義成侯。」


《漢書?鄭吉傳》曰:「鄭吉,會稽人也……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吉薨,謚曰繆侯。」 《漢書?西域傳》曰:「其後日逐王畔單于,將眾來降,護鄯善以西使者鄭吉迎之。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徳侯,吉為安遠侯,是歲神爵三年也。乃因使吉並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起自吉置也。」


以上史料揭示了以下內容:


一、張勃因舉薦陳湯而死,陳湯後來成為西域都護的副官。


二、與陳湯同時的西域都護長官為甘延壽,與張勃父親張延壽同名。


三、西域都護首任長官為鄭吉,封於神爵三年四月壬戌 。


四、鄭吉死後賜號繆侯,張勃死後亦賜繆侯。


後人為紀念這段歷史,將張勃與陳湯合而為一,成為祠山神話中的張渤,將西域都護的建置年代神爵三年作為張渤的出生之年。相應地,張勃、陳湯、鄭吉的屬地也成為神話故事的一部分。如張勃屬地杜陵 ,陳湯屬地山陽,鄭吉屬地會稽,在神話中演變成為張渤「武陵龍陽人」,「東遊會稽」。


將「二月十一日」作為生日與民間相沿已久的習俗有關。祠山的生日一般有兩種說法:二月八日、二月十一日。光緒《廣德州志》引《田家五行》曰:

二月八日為桐江張王生日,前後必有風雨,俗雲請客風、送客雨,正日謂之洗街雨,初十日謂之洗廚雨。俗謂有風雨及微雪者謂之做生日,主歲豐,是日多寒,故諺雲二月初八,凍魚凍肉。又雲祠山誕辰東南風謂之上山旗,主水,西北風謂之下山旗,主旱,以是日必有風雨,故俗號云云。州人又謂祠山誕辰系二月十一日,故遠近進香之人自初八日為始紛還而來,過二十日始漸止,而尤盛於十一日。


這裡交代了二月八日作為誕辰是因為此日多風雨,比較符合祠山大帝的水神身份。但西漢神爵三年二月八日干支是戊寅,戊五行為土,土克水,非符合水神之義。九日己卯、十日庚辰也是如此,惟有十一日辛巳,辛五行是陰金,金生水,比較符合水神和陰兵之義。而且辛為西夷、西域之象徵,《魏書》曰:「庚之與未皆主於秦,辛為西夷。」 張渤原型之一的陳湯是西域使者,因此《世家編年》將十一日作其生日,估計是出於此點之考慮。



又將「亥時」定為出生時刻。《正訛》曰:「《編年》首書之曰己亥漢神爵三年二月十一日亥時生,以二月十一日人所敬信之同,而合之以亥年亥時眾所駭聞之異。」「詹、魯創為亥年亥時之說,又撰為元靈節之名,是欲以世俗之見效勤於王所為,是文飾也。」又曰:「廟中有新碑,其旁刻雲王在漢朝將兵,凱旋學道於九江梅仙,功成仙去,隸於斗闕下,為天門右神。天門屬亥屬豨,人畏觸,避弗食。」 可見,亥屬豨(豕、豬),將亥定為出生時刻是出於祠山化豨之考慮。


綜上所述,南宋嘉泰年間詹仁澤、曾樵的《世家編年》所載祠山大帝張渤出生於「己亥漢神爵三年二月十一日亥時」之說,是以西漢王朝張氏權貴作為背景,以張勃和陳湯的故事作為依據,並參照歷史上的民間習俗創作而成。《世家編年》還對祠山大帝的族譜世系作了補充、完善,對祠山的神話故事也作了較為系統的整理,結束了有史以來祠山傳說的混亂狀況,反映了南宋時期祠山信仰的發展與定型。


四、南宋祖籍、出生地神話與《三國志?吳志》之關係


關於張渤的祖籍和出生地有幾種說法。一說是北宋景德三年廣德知軍事成悅的《祠山廣德王事迹》引耆舊相傳《靈應事迹》曰:「王諱渤,清河張氏也」。河北清河縣是張氏的發源地,故不當是出生地,而是言祖籍。一說是會稽吳興人,如光緒《廣德州志》所言。但據明代《搜神記》曰「始於吳興郡長興縣順靈鄉發跡」,因此吳興並非出生地。


另一種說法是洪興祖重立《顏真卿橫山廟碑》曰其父張秉「世居鼎州武陵龍陽」。但這裡的鼎州始置於北宋大中祥符五年,唐代不應有「鼎州武陵龍陽」之說法。按北宋太平興國九年何夷素的《重建廟後殿記》講是「湖州烏程縣人」,景德三年廣德知軍事成悅的《祠山廣德王事迹》也講是「吳興郡烏程縣橫山人」,元豐三年胡應麟的《靈濟王碑》也講是「吳興郡烏程縣橫山人」,政和四年常安民的《行狀》沒有交待出生地。烏程縣在晉朝析出長城縣,五代吳越王錢鏐改為長興縣,因此又曰長興人。而「鼎州武陵龍陽」是宋大觀、紹興之際張兢辰潤色、洪興祖重立《顏真卿橫山廟碑》中所提出的,原碑不一定有此文字,極有可能是這兩個人後來加上去的,否則北宋時的諸多傳記為何隻字不提武陵龍陽?且洪興祖所立碑文並沒有完全遵照張兢辰潤色的原文,而是作了改動,如「命行至如牛,張記無此十五字,東遊作來游」 。將龍陽縣作為張渤的出生地我認為應是南宋初年張兢辰、洪興祖等創作的結果。理由如下:


一、按神話傳說,張渤的祖先為張秉。張秉歷史上實有其人,《三國志》卷七《吳志》有「陽羨張秉生於庶民」,《萬姓統宗》曰:「張秉,字仲節,陽羨人。時顧劭號知人,一見遂友。後劭為豫章太守,發在近路,值秉病,時送者百數,劭辭曰張仲節以疾不克來,恨不見之暫還與別諸君,幸少時相待。秉自是聲譽遠播,仕吳至雲陽太守。」 陽羨縣與長興縣同屬吳興郡,也就是說,張秉與張渤都是吳興郡人,因此在祖籍上有一定的淵源,是為二者之間建立關係之依據。


二、龍陽縣始置於吳赤烏十一年黃龍瑞兆,嘉慶《龍陽縣誌》曰:「吳赤烏十一年黃龍二見武陵漢壽界,故改吳壽,更立一縣名龍陽。」 同年雲陽也發現黃龍,《三國志?吳志》曰:「(赤烏十一年)夏四月雨雹,雲陽言黃龍見。」據上述《萬姓統宗》張秉曾任雲陽太守,兩地同年出現黃龍,是為張秉與龍陽建立關係之依據。

三、嘉慶《龍陽縣誌》曰:「縣北八十里舊志有神鼎出其間,宋改為鼎州。」 大禹治水曾鑄九鼎,《史記?封禪書》曰:「昔泰帝興神鼎一,一統天地,萬物所系終也。黃帝作寶鼎三,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漢《焦氏易林》曰「禹作神鼎」。因此這裡的神鼎、鼎州與大禹建立了聯繫。事實上龍陽縣也是一個多水之地,「其地三山六水」,「其地為沅澧之衝,其水為湘沅之會,汪洋萬頃,洞庭半焉,雖號彈丸,實為要隘。」 是為龍陽與大禹治水建立關係之依據。


這樣,張渤——張秉——雲陽——龍陽——大禹之間就建立了一層神話聯繫,南宋初年的張兢辰、洪興祖據此為張渤創造了其祖先張秉居「鼎州武陵龍陽」佐大禹治水的故事,並假託唐顏真卿之名刻入重立的《顏真卿橫山廟碑》。事實上,張秉是三國吳人,並非是張渤的祖先,而張渤也並非一定就出自西漢,諸種神話皆是後人因時創作之結果。



將龍陽作為出生地,還存在一種可能:


一、龍陽最初屬於漢代的壽縣。


二、三國時此地出現黃龍,因改名龍陽。漢宣帝的最後一個年號是黃龍,因此將龍陽作為出生地與張渤出生於漢宣帝在邏輯上是一致的。《廿二史札記》曰:「觀宣帝紀年,以神爵、五鳳、黃龍等為號,章帝亦詔曰乃者鸞鳳仍集,麟龍並臻,甘露宵降,嘉穀滋生,似亦明其得意者,得無二帝本喜符瑞,而臣下遂附會其事耶?」


三、此地曾出現神鼎,北宋時改為鼎州,此後人們開始為其醞釀出生於龍陽之故事。據《龍陽縣誌》載,龍陽縣天文分野為張宿,地支為巳。至南宋嘉泰年間詹仁澤、曾樵的《世家編年》繼續為其創造了神爵三年二月十一日的誕辰,十一日為辛巳,與龍陽同一地支,可以說是南宋嘉泰年間進一步穿鑿附會的結果。


龍陽在東吳的最西邊,與西蜀接境。《三國志?吳志》孫權傳曰:「會曹公入漢中,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權令諸葛瑾報更,尋盟好,遂分荊州、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龍陽縣時屬武陵郡,卻又從屬於東吳,表明在吳蜀交界之地,當是吳國最西邊。干支上以西邊為辛,《魏書》曰「庚之與未皆主於秦,辛為西夷」 ,即是明證。因此,將辛巳作為張渤的生日,也就是十一日。吳興郡天文分野為斗,地支為丑,丑為牛,同樣人們為張渤創作了禮斗和以牛為祭的埋藏故事。查嘉慶《龍陽縣誌》卷三《事紀》和卷五《仙釋》雖然都記載了一些張渤的事迹,但很明顯是抄自宋明時期已經流傳的張渤神話,因此無法證明張渤是龍陽人。世傳張渤為龍陽人當是南宋初年創造的結果。


作者系池州學院皖南民俗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歷史學博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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