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李新偉:瑪雅文明的大地之龜

李新偉:瑪雅文明的大地之龜

原標題:李新偉:瑪雅文明的大地之龜


中華文明與遠在美洲的瑪雅文明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我們曾刊發過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李新偉撰寫的《瑪雅文明中的月神玉兔》,介紹兩個文明中關於月亮文化的異同。今天,本刊再次邀請他為讀者們介紹兩個文明的另一個相似點——龜崇拜。


中國最早的龜崇拜的證據發現於地處淮河流域的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在距今8000餘年的賈湖墓葬中,常以龜甲隨葬。龜甲中常有小石子,個別龜的腹甲上,刻著類似甲骨文的符號。距今約7000年前後興起於淮河下游支流汶水和泗水流域的大汶口文化繼承了這個傳統,墓葬中仍然流行以龜甲隨葬。關於這一時期龜甲的功能,其說不一。因為龜甲內多有石子,有學者認為是綁在腿上和胳膊上的響器,在舞蹈時沙沙作響。



舞陽賈湖出土帶有刻畫符號的龜腹甲


距今5500年前後,中國各地區的史前社會幾乎同步進入跨越式發展的燦爛轉折期。新生的社會上層需要新的意識心態樹立威望,維護統治。於是龜崇拜有了新的表現形式和內涵,並廣泛傳播。


凌家灘玉龜


安徽含山凌家灘墓地出土了寫實的玉龜,在其腹甲和背甲之間,夾著刻畫出北極星和維繫天地的「四維」的玉版;還出土了一種玉筒形器,是抽象的龜的身體。大汶口文化出現了形制相同的骨雕筒形器。遼河上游的紅山文化典型玉器中,既有寫實的龜,又有筒形抽象龜體,還有身體呈「勾雲」狀的龜形器。很明顯,龜崇拜此時是與宇宙觀密切相關的。先秦文獻中有關於龜為宇宙模型,龜背隆起像天、龜腹平整像地的記載,其實這一觀念早在5000多年前就已經形成。



紅山文化玉龜形器

長江下游距今5200年至4300年的良渚文化,繼承了凌家灘的傳統,仍然有玉龜。但此後,龜崇拜跡象不明,直到商代才蓬勃復興:龜甲成為靈驗的占卜工具,取形於龜腹甲形狀的「亞」字,也具有特殊內涵。商王大墓均為四墓道的「亞」字形,商青銅器銘文中,族徽常有一個「亞」字形外框。但商人重龜同樣是因為龜為天然宇宙模型,還是有新的內容?這是仍有待探討的問題。



用龜殼製作響器,在北美洲和中美洲有悠久的傳統。考古發現,距今5000多年的古初時期(Archaic),這種響器即已成為墓中常見的隨葬品。但當時龜在人們心中是否具有宇宙觀的內涵還不明了。在被稱作「中美洲母文明」的奧爾梅克文明時期(距今約3500年至2400年),中美洲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創世神話,並成為薩滿式宗教的核心內容。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所藏的一件玉龜表明,龜為大地的觀念當時可能已經出現。但總體而言,龜的形象在奧爾梅克文明中並不多見。拉文塔(La Venta)遺址出土了一個距今約2400年、長2.8米的石棺,上面雕刻著代表大地的巨口四足神獸,背上萌發出茁壯的幼苗,其形態與龜相去甚遠,更像頭部誇張的鱷魚。



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藏奧爾梅克文明玉龜

瑪雅文明中,鱷魚仍然為大地的標誌,但龜已經成為更重要的漂浮於冥初之海的大地的象徵。瑪雅前古典時期的聖巴特洛(San Bartolo)壁畫中(約距今2200年),已經出現精彩的玉米神在大地之龜體內重生的畫面。大龜的身體為如同「亞」字的四瓣花形,腹中有三神,左為雨神查克,右為水神,居中的玉米神頸掛龜殼之鼓,左手執鹿角,右手高舉,似在擊鼓而舞。在瑪雅觀念中,玉米的收割、播種和生長對應著玉米神被砍頭而死,進入冥界,再獲重生的循環。玉米是瑪雅人最重要的農作物,玉米神的重生也就成為瑪雅宗教中最重要的內容,瑪雅創世神話《波波烏》中對此有詳細描述。聖巴特洛壁畫與《波波烏》的記載有很多可以互相印證的地方,表明此創世神話的原型在2000多年前就已經形成。四瓣花形在奧爾梅克時期已經成為非常重要的符號,表示人間與冥界和天界的出入口。聖巴特洛壁畫中,身在四瓣花中的玉米神已經完成重生,正要從這個出入口回到人間,帶來萬物復甦。


進入瑪雅古典期,描繪玉米神從大地之龜中重生的繪畫和雕刻成為瑪雅宗教和藝術的重要主題。最為生動的畫面出現在波士頓美術館所藏的線繪陶盤上:身上有象徵冥界的骷髏的雙頭大地之龜背甲裂開,羽冠飄逸的玉米神赤身而立,如破土而出的玉米新苗。兩側是戰勝冥王、成功拯救父親的英雄孿生兄弟,一個以瓶澆水,如灌溉初生的玉米;一個獻上鯰魚(已殘,只有魚尾可見),助其重生。相似的場面也出現在另一件瑪雅陶杯上,龜背的裂口被表現為四瓣花形,強調玉米神重生之地是人間與冥界的出入口。



波士頓美術館藏瑪雅彩繪陶盤上玉米神從大地之龜中重生的場面

科潘遺址的C號石碑(stela C)和其祭壇,則以更宏大的形式表現了這一場景。該石碑豎立於科潘王宮區儀式大廣場內,是科潘第十三王為紀念瑪雅長曆法9.14.0.0.0(公元711年12月15日)這一重要日子而立的。石碑雙面都雕刻著身如通天樹的十三王形象。面向東側的十三王面容年輕,如初生之日;面向西側的十三王頜下戴假須,面向落日,腰間的垂帶有象徵冥界的水蓮花裝飾,懷抱的雙頭蛇形儀式杖蛇口大張,探出上半身的神靈手持玉米神頭顱。石碑西側橫卧著一隻巨大的大地之龜祭壇,站立在西側觀看,石碑如同從龜背破甲而出,像獲得重生的玉米神一樣。科潘王宮區由多個廣場和金字塔組成,廣場象徵冥初之海,金字塔則象徵聖山,十三王就是在這特意營造的天地初開的壯麗場景中,在薩滿式的致幻通神的狀態下,重演著玉米神歷盡磨難、從大地之龜中復活、開啟時間新紀元的英雄事迹,帶來科潘王國的萬物更始,欣欣向榮。


以龜為響器的傳統在瑪雅古典期仍然盛行。博南帕克(Bonanpak)遺址壁畫中的盛裝鼓樂隊中,有三人左手執被染成黃色和綠色的龜殼,右手執鹿角擊打。在一件瑪雅彩繪陶器上,玉米神剛剛從龜殼中完成重生,懷抱裝滿玉米種子的口袋。其右側,有雨神、黃貂魚神和美洲豹神乘舟前來迎接,準備護送玉米神渡過冥初之海。居中的黃貂魚神左手抱著碩大的龜殼鼓,下面為表示黃色(玉米成熟的顏色)和珍貴之意的K』an字元號,右手執鹿角槌,正欲擊鼓助力。


龜,這一特殊的兩棲動物自史前時代便在中國和美洲都受到青睞,被用為天然的樂器;隨後,又同在文明演進和社會複雜化的關鍵時刻,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成為社會上層創製新的宇宙觀、新的創世神話、薩滿式的新宗教觀念,以及新的儀式活動的重要道具。在中國文明的演進中,中國各文化區的碰撞以及外來文明的影響,使薩滿式宗教觀念自商代以後逐漸式微,龜崇拜也逐漸民間化。但孤懸海外、與舊大陸文明鮮有接觸的瑪雅文明中,薩滿式宗教則日益豐富、深邃,綻放出別樣的文明之花。大地之龜也一直漂浮在瑪雅人的宇宙中,孕育著玉米神和萬物的一次次重生。(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圖文轉自:「文化記憶工作室」微信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社科院考古所中國考古網 的精彩文章:

星月不問趕路者,光陰不負有心人—解讀「2017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徐良高:兩周考古的新思路、新發現與新突破

TAG:社科院考古所中國考古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