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泰戈爾

此文不談名家大師對泰戈爾的評論，也不談政治上歷史上的種種分析，僅僅就詩論詩，從小絮對其文字的閱讀談一談我所認識的泰戈爾、我所理解的生如夏花。

1

我旅行的時間很長，旅途也是很長的。

天剛破曉，我就驅車起行，穿遍廣漠的世界，在許多星球之上，留下轍痕。

離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最簡單的音調，需要最艱苦的練習。

旅客要在每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我的眼睛向空闊處四望，最後才合上眼說：「你原來在這裡！」

這句問話和呼喚「呵，在哪兒呢？」融化在千股的淚泉里，和你保證的回答「我在這裡！」的洪流，一同泛濫了全世界。

泰戈爾獲諾獎的作品是《吉檀迦利》，難以評斷這是否是他文學造詣最高的作品，但可以肯定的是，此集之中有著泰戈爾極為珍貴的秘語。

初讀《吉檀迦利》，誤以為是情詩，苦苦的追尋，恍惚是愛情。但不同於情詩的是，文字間極度純凈的聖潔感似乎不能容納人對人的感情，只能容納人對神的感情。沒錯，「吉檀迦利」意為「奉獻」，這不是對愛人的奉獻，而是獻給神靈的讚歌。

神靈，也並不是宗教中某個特定的神，而是一種抽象的存在。它是萬物美好的姿態，是萬千美景，是花是葉；它是人間美好的品格，是博愛眾生，是至純至善。它無處不在，歌聲里，眼淚里，花香里，泉水裡，全是神靈的蹤跡；它難以尋覓，驅車苦行，漂泊流浪，才能走進它的神殿。

天地逆旅，最後發覺，你，就在這裡。

2

我采了你的花，呵，世界！

我把它壓在胸前，花刺傷了我。

日光漸暗，我發現花兒凋謝了，痛苦卻存留著。

許多有香有色的花又將來到你這裡，呵，世界！

但是我採花的時代過去了，黑夜悠悠，我沒有了玫瑰，只有痛苦存留著。

《園丁集》是情詩集。當「園丁」這個詞非常廣泛地用於形容老師時，泰戈爾的比喻就顯得別緻，他就像是培育愛情之花的園丁。

他很懂得愛，懂得愛的種種心思、種種情態。少女情竇初開，望著王子的金色車輦飛馳而過，那樣的傾慕與悵惘，在他筆下；青年男女夜晚相會，意亂神迷的甜蜜，在他筆下；遠遠望著河邊打水的女子，容顏清麗，環佩作響，心儀憐愛，在他筆下；求之不得，得而復失，遺憾痛苦，在他筆下。

他寫出最動人的情話，也慰藉遺憾和痛苦：即使愛只給你帶來了哀愁，也不要把心關起來。

採花的時代，就是此刻，現在。

3

《比丘尼》是泰戈爾的故事詩，宗教色彩濃厚，意味深長，是小絮最喜歡的詩歌。心有靈犀不必多言，權當留下一個謎給諸君破解吧。

當時，大災荒的室羅伐悉底城裡，

到處是一片災民嗷嗷待哺的悲啼。

佛向自己的門徒一一低聲詢問：

「你們誰願意負起救濟災民的責任？」

珠寶商人悉多合掌頂禮佛陀，

他沉思了半晌最後才低聲說：

「全城在饑寒里，

主啊，我哪有救濟它的能力？」

武士勝軍接著說：

「為執行您的命令我願意赴湯蹈火，

甚至於剖開胸膛獻出鮮紅的熱血。

但是，我的家裡竟沒有糧食一顆。」

法護是個大地主，

他對佛嘆氣訴苦：

「趕上了這種荒年，

我的黃金的田園都變作荒蕪一片。

我已是這樣窮苦，交不上皇家稅賦。」

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佛的弟子默默不語。

釋迦佛殿里一片寂靜，

面對著那受難的災城，

佛大睜著黃昏星似的一雙明亮慈悲的眼睛。

孤獨長者的女兒低垂著頭羞紅了臉，

眼含著痛苦的淚水匍匐在釋迦的足前，

謙恭而堅決地低聲訴說著自己的心愿——

「無能的善愛比丘尼

願滿足世尊的心意。

哭喊著的那些災黎

他們全是我的兒女，

從今天起，我負責救濟災民供應糧食。」

這話使大家全都驚異——

「你比丘的女兒比丘尼多麼狂妄，自不量力！

竟把這樣艱巨的事業攬在肩頭想出人頭地。

如今你的糧食在哪裡？」

她向大家合掌致敬說：

「我只有個乞食的缽盂。

我是一個卑微的女人

比誰都無能的比丘尼，

因此完成世尊的使命

全靠你們慈悲的賜予。

我的豐滿的穀倉設置在你們每個人的家裡，

你們的慷慨會裝滿我這個取之不盡的缽盂，

沿門募化得來的糧食

將養活這飢餓的大地。」

4

是我，百年後讀著你的詩，你的情愛與哀愁，你的虔誠與朝聖，你的生與死。

生如夏花，絢爛淋漓。

我們將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無窮無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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