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壺啊小茶壺

1980年代的膠東農村。

1987年，父親從外地帶回來一套非常好看的茶具，白色的茶身，表面有一隻從未見過的金色的貓咪，舉手投足貓貓生風，碧璽一樣的清澈眼睛，金色的長尾巴一直延伸到茶壺柄上。因為很珍貴，所以很少使用，母親更是嚴厲禁止過我碰那些茶具。

她將物以稀為貴的茶具藏到了碗櫥里，可根本逃不過幼小的我的好奇心，那時我的好奇心發出的子彈已遍布全家的每一個角落裡，如果允許，我早就鑽進老鼠洞里，和小老鼠們做朋友了，討論一下如何用四肢靈巧地吃東西，當然麵粉和糖和雞蛋做的甜點都是我們的最愛。不僅僅是我家裡，那周圍豐富而廣袤的田野的每一處都藏著我好奇心播下的種子，而那些種子已在陽光雨露的作用下長成了一棵又一棵參天大樹，我的好奇心們猶如岸芷汀蘭，郁郁青青，形成了一片綠色的汪洋，來勢洶洶。

幼小的我早就知道母親將茶具塞在了碗櫥的最里側。越是不讓碰，好奇心越是茂盛，要找一個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看個究竟，那隻精美的小貓咪可是盼望著和我做朋友呢，鎖在柜子里該有多悶呀。媽媽不了解那隻小貓咪的悶，年幼的我卻是十分清楚的，即使關在監獄裡，偶爾也該放放風呀。

有一天趁著父母親帶著小妹出了門，我一個人找來一個高凳子，順利地爬上去，像 對待寶藏一樣取下了那個茶壺，盯著金貓咪看了一會，覺得它似乎有點兒孤單，於是將那四個茶杯拿下來陪著它。在我眼裡，那四個小茶杯是它的孩子，每天它要喂自己的孩子喝水，就像屋檐下的大燕子喂小燕子那樣，大燕子在空中捉到了小昆蟲，可是捨不得吃，一直含著，飛回家來給小燕子吃。金貓咪一肚子的水，可自己一滴也捨不得喝，全都留給自己的孩子。

大燕子喂小燕子，慢慢地小燕子就長大了，可是這隻茶壺無論怎麼喂茶杯喝水，茶杯還是老樣子，但它為什麼還是如此樂而不疲地喂呢？

我開始學著父親裝模做樣地向茶壺裡倒水，同時將父親的茶葉混合著前些天晒乾的狗尾巴草放進去，開始有模有樣地做茶水喝，金色的大貓咪一直盯著我看，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底，我盯著它看，彷彿這樣，可以看到它的心裡，我給金貓咪起了一個十分俗氣的名字叫黃金，想邀請黃金在那片好奇心長成的綠色汪洋里玩耍。

午後的陽光十分好，我坐在窗台上玩這套茶具，周圍沒有人在，只有一盆含羞草陪著我，我逗一逗黃金大貓咪，一會拿著大貓咪的尾巴，讓它逗一逗含羞草，含羞草是名副其實的害羞，每次碰到大貓咪的尾巴，都會很不好意思地閉上葉子，羞答答呀羞答答。

我在一旁看的朗朗大笑。

慢慢地，我睡著了，左手還拿著茶壺，那個午後，我做了一個十分神奇的青天白日夢。

我夢見自己捉著一隻貓咪的尾巴，在水裡划水，周圍是一片昏暗，這是哪裡呢？我不是還在炕上睡覺嗎？我怎麼會來到這裡？慢慢地我划到了水中的光亮處，抬頭看一看天，天空被燒了一個洞，洞口漏下一點光，照在水面上，灧灧隨波明。

「你醒啦。」黑暗中有聲音傳過來。

「你是誰？」我直接問。

「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你不是還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叫黃金嗎？」黑暗中有淡淡的笑意在瀰漫。

原來是黃金大貓咪啊，心裡放心多了。

它的尾巴十分奇特，長得跟彈簧一樣一圈一圈的摺疊在一起，平時都捲曲著，我順著它的尾巴，鑽到黃金大貓咪的背上問它：「這是哪裡？」

它用右前爪撓撓耳朵，說：「我們在茶湖裡，我鎮守這個湖已經有300年了，你是300年來第一個用狗尾巴草打開通往茶湖道路的人。」

我又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金貓說：「你不是邀請過我去你的綠色汪洋里玩耍嗎？你的綠色汪洋真是很不錯，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樹，你們那裡有些樹很奇怪，它們的根都長在空氣里，而葉子拚命地向地里鑽。我在那裡交了不少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長著翅膀的魚，還有開在雲朵上的月季花，當然了還有金鳳凰，那隻穿著綠斗篷的小青蛙也是不錯的。」

「我還在鳳凰的背上飛了一圈呢，它還好奇地用嘴巴親了親我的尾巴。」

「這實在是有點兒害臊，在我們金貓的世界裡，只有配偶才可以相互親吻尾巴。」

「那隻穿著綠色斗篷的小青蛙，還邀請我去菜園裡玩呢。我們差點做了好朋友。」

「現在我來你的夢裡，邀請你來我的茶湖玩耍。」

「不過我怎麼也叫不醒你，只好直接拖著你直接體驗茶湖了。」

這隻長著彈簧尾巴的黃金貓原來是一個小話癆，它的尾巴一彈一彈地帶著我在茶湖裡游泳，一邊嘮叨：「我想要自由，我不想大家喝茶的時候，總是揪著我的尾巴，這樣下去，我就成了金貓家族當中唯一一個年紀輕輕就禿毛的貓，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情況，我們金貓非常熱愛自己的尾巴，將尾巴視作自己榮譽的標記。」

我好奇地問：「那你的尾巴怎麼跟彈簧一樣？一圈一圈的？」

聽到我的問題，黃金大貓咪激動萬分，它說：「還不是人類惹的禍，沒事總是讓我的尾巴繞在茶嘴上，時間久了，我的尾巴就固定成彈簧形了。」

彼時的我已適應了在水裡來回晃動的節奏，聽到黃金大貓咪說的話，趕緊和它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剛進茶湖，又不會游泳，所以一直拽著你的尾巴，你的尾巴很好看，謝謝你的邀請。」

我問黃金說：「你什麼時候去了綠色汪洋，怎麼我不知道？」

黃金大貓咪說：「就是你對著我絮絮叨叨向裡面添狗尾草的時候，我這裡經常遇到各種茶葉，但很少遇到狗尾巴草。再加上天天有人揪我的尾巴，我實在有點兒煩，就想出去轉一轉。」

我放開了金貓的尾巴，改抱它的脖子，這時有一片茶葉在我旁邊飄過，整個茶湖都是茶葉的香，金貓說：「我們這裡是瓷器王國的茶湖，十分歡迎茶葉來拜訪，那些乾枯的茶葉也喜歡在這裡玩鬧，它們在這裡盡情施展自己，有熱水滋潤，盡情伸展枝葉，伸個懶腰，做些拉伸，順著水波的方向搖擺，這是它們離開茶樹之後最自由自在的時光。不過在享受完自由自在的時光之後，它們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黃金喝了一口茶水說：「嗯，這次的茶葉混合了狗尾草的種子，味道十分不錯，你也嘗嘗吧。」說完伸出它的左前爪，原來，它的左前爪上綁著個小茶杯，這樣看，原來它的四隻腳上都綁著一個小茶杯，它用左前爪舉起一杯茶，給我喝：「在茶湖裡，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享用我們金貓用左前腳端的茶喝。」

「當然了，遇到不喜歡的客人，我就會悄悄地撒一潑尿，放在右後腿的杯子里，那些壞客人喝到的就是名副其實的貓尿了。」

聽到這話，我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說出什麼不討喜的話，得罪了這隻金貓，然後自己也不得不喝它的貓尿了，怪不得父親前幾天說喝的茶很糟糕呢，原來喝得真的是貓尿。

說著說著，我們經過了一個洞口，金貓說：「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我歪了歪腦袋，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後猜測似地說了說自己內心的想法：「這該不是茶嘴吧？」

金貓給了我一個讚賞的眼神，我猜是因為它覺得我觀察很仔細，所以值得表揚。我很想順著壺嘴爬出去，雖然長了一點，黑了一點，可是好歹也是一條沒有走過的路。我跟金貓說了自己的想法，金貓不以為然，「你這麼大，根本沒有辦法通過最窄的地方。要知道，這麼多年，只有我的尾巴進去過，我的頭和身體根本就進不去。」

我說總得試一試，滿心歡喜地在金貓尾巴的幫助下爬上了壺嘴，可是那個地方實在是太窄了，我只能將自己的腦袋放進去，裡面是一眼看不到邊的黑暗，我拚命地向前擠，可完全不管用，我雖然是個小孩，可是肩膀還是太寬，總是被卡住。

我又一次拚命擠，可是完全出不去，不僅出不去，而退不了，我的肩膀被壺嘴完全卡住了，如此進退不得。我大喊金貓：「幫幫我。」可是聲音如此含糊不清。金貓在我身上跳來跳去，甩動著它彈簧一樣的尾巴，希望能將我弄出來，可是完全不管用。

我卡在茶湖的洞口處，又累又餓，希望自己很快瘦下來，這樣就可以笑傲群雄爬出去了。可現實往往不能如願。看到我如此難受的樣子，金貓哈哈大笑，笑聲在茶湖裡回蕩，聽到它的笑聲，我氣呼呼的，十分惱恨它在一旁落井下石。金貓慢慢地止住了自己的笑聲，它用右前腳端了杯茶，澆了澆我，我整個人一下子縮小了好多，瞬間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向前的力量。像坐上了滑梯，順著那些流水，划出了壺嘴，來到了地面，我渾身上下濕漉漉的。

一股巨大的力，將我喚醒，醒來的我發現自己就要掉在地上了，茶壺裡的茶水澆濕了我的左邊袖子，趕忙翻了一個身，扶正了金貓茶壺，它的四個茶杯還乖乖地在炕上躺著呢。

眼看父母親要帶著妹妹回家了，我趕緊收拾好茶壺和杯子，將它們放在櫥櫃的深處，遊戲就這樣告一段落了。然後我對著陽光曬自己的濕袖子，心裡想：「那隻黃金大貓咪，還好還好，不是我貓尿來噴我，如果用的是貓尿，我現在就一身尿騷味了。」

作者簡介

代倩梅

文字工作者，編故事，寫文章

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經濟學系和傳播學系

後在中科院心理所學習心理學

喜歡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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