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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放學路上的米脂女孩

在當地,年輕人去世不辦喪事。她的墳躺在一座小山上,沒有墓碑,只是一個黃土堆,上面插著一束紙花。

文 |姚舜

編輯 |馮翊

悲劇發生後第六天,5月2日,米脂縣第三中學複課了。1700多名學生中,9人永遠離開了課堂。

4月27日,28歲的青年趙澤偉手持匕首,在校門口的巷子里刺傷了19名學生,奪去了9名學生的生命——7名女孩、2名男孩。

他們都是米脂三中的初中生,年齡在13-15歲之間,有的小升初時考了全縣第21名,有的馬上要和家人在五一假期旅遊。

這其中包括13歲的戰豆豆。她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死在搶救室的手術台上,全身是血。

悲劇背後是失序的家庭。父親戰玉樹每天忙著後事,母親傷心過度已經住院;縣裡的領導到63歲的爺爺戰清風家慰問,門旁堆起了飲料和水果,「每來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這些東西送來給誰吃?」

5月2日,米脂三中複課,警察在去往學校的巷子口維持秩序。姚舜/攝。

複課當天的早上六點,十幾名警察站在通往學校的巷子口。送孩子上學的家長比往常多了起來。大部分家長到校門口移交孩子,看著老師握著孩子的手,走進教學樓,才慢慢走開。街頭巷尾隨處可以聽到人們感慨「娃娃們的可憐」和「兇手的可恨」。

「肚子是熱的,手腳都涼了。」戰清風想起5天前躺在手術台上的孫女,嘴角顫抖了幾下。

戰豆豆倒下一個小時後,消息才傳到他的耳朵里。那時戰清風外出幹活歸來,騎著黑色跨騎摩托車剛到家門口,就聽到鄰居對他喊,「下面學校砍人了」。

掏出手機,他給孫女打電話,無法接通,就調轉車頭,趕去學校。在學校前的岔路口,他被警察攔住,那條路上擠滿了人。

戰豆豆的同學認出了戰清風,告訴他,「戰豆豆被人捅了」。

戰清風驚出一身冷汗,打電話告訴了兒子戰玉樹。戰清風和戰玉樹夫婦三人到縣裡的三個醫院分頭找人。

夜裡八點多,他趕到米脂縣醫院。工作人員以為是來獻血的,讓他去後面排隊。戰清風大聲說,「我是來找娃娃的! 」

進入搶救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手術台上的孫女。醫生告訴他,「孩子不行了」。

戰豆豆閉著眼睛,光著上身,胸口處和腹部兩處刀傷非常刺眼,滿身是血,床邊擺滿了儀器,左手上打了吊針,身上插著各種管子。

戰清風哭出了聲。戰玉樹夫婦趕來後,哭癱在地上。

戰豆豆隨後被送進了太平間。凌晨時分,工作人員來太平間驗屍,詢問是否接受解剖。戰玉樹當場拒絕,「身上就這兩處傷,何必再驗」。

28號上午六點,戰豆豆被送到了殯儀館。戰清風出去買了二十斤的散酒,入殮師用酒擦拭戰豆豆的身體,梳頭,穿衣,最後被推進了冰櫃。

那天的殯儀館,兩排冰櫃里都放著孩子。

5月2日下午6點左右,米脂三中學生放學,幾名學生結伴而行。姚舜/攝

戰清風的家位於米脂三中和北街小學學區,兩所學校只隔著幾米,戰豆豆的學生時光基本留在了這裡,學校前的坡路她走了七年,每個周末,都會和戰清風一起過。

戰清風記得他和孫女說過的很多話。

每次回家,戰豆豆都會擦一遍窗子,掃一遍地。「我們這裡土大,窗子過兩天又髒了」,戰清風說。戰豆豆回答「擦擦才幹凈」。他記得孫女會用洗衣機幫他洗衣服,擰開開關,洗衣機轉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音。

他曾掏出身上的錢,拿出150元給了孫女。「爺爺,再給我十五塊錢嘛。」戰豆豆一把搶走了剩下的15元錢。

這兩天,他會經常出現幻覺,突然發現孫女不在家,走到房前喊豆豆回家,喊了幾次,沒有人回應他。

沒人的時候,他用煙酒麻痹自己。他害怕一個人。

戰清風在廚房收拾碗筷。姚舜/攝

8歲的戰軒軒很多事情沒法和姐姐一起做了,不能被姐姐接回家,不能一起在飯館吃蘭州牛肉拉麵。

他聽說姐姐學校那邊有人殺人,沒見著姐姐,就問爸爸。爸爸告訴他,「姐姐到很遠的地方讀書去了,過很久才能回來」。

家人眼中的戰豆豆懂事、上進:父親在食堂工作,母親在縣裡的服裝店打工。為供孩子讀書,夫妻倆在縣裡租了房子,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從來沒有帶女兒出去旅遊過;戰豆豆愛美,每次出門,都會認真打理髮型,但從不主動讓媽媽買衣服;剛讀初中時成績不好,問她分數,她不說,只說自己會好好學習。後來,戰豆豆在分班考試時考入了成績好的班。

她愛玩手機,喜歡看快手。賬號里已經有幾百條留言和私信,留言者多是她的同學:「豆豆姐姐什麼時候回來」、「豆豆姐姐我們想你了」……

按照當地習俗,戰豆豆下葬後,她的許多遺物都要燒掉。家中關於她的痕迹越來越少。

有一張姐弟倆的合影,那張照片上,姐姐蹲著,手扶著臉,弟弟站著,兩人牽手對著鏡頭笑。還有一張去年6月照的小學畢業照,她站在第二排略靠右,穿著藍色短袖校服,戴著眼鏡,朝左看著,嘴巴微張。而在另一張藝術照上,她梳著兩個羊角辮,戴著黑色眼鏡,側著身,雙手呈蓮花狀托在胸前。

「她的小學校服好像還沒燒」。戰家計劃頭七的最後一天,再燒掉剩下的東西。

在當地,年輕人去世不辦喪事。風俗為土葬,棺材是成人的樣式,150多公分的戰豆豆躺在裡面留出了很多空間,家人用衛生紙把空隙填滿。她的墳躺在一座小山上,沒有墓碑,只是一個黃土堆,上面插著一束紙花。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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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姚舜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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