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未必敢拍的，他們拍了出來

「M？M代表什麼？」

Sazdo站在住了幾十年的破公寓里，手捧一份菜譜，百思不得其解。

菜譜上，他兒子手寫的M，落在最後一行，縮寫著神秘（Mystery），奇蹟（Miracle）。

神秘的M

幾周前，Sazdo吃下兒子Vele按菜譜製作的神奇蛋糕，三期肺癌幾乎痊癒。

事後，他又讓隔壁老王試吃了一塊，居然也能神奇地治好了後者多年背痛的老毛病，堪比紅毛藥酒了！

蛋糕屢試不爽的奇效，讓Sazdo彷彿蒙受奇蹟。

儘管兒子Vele幾次三番告誡過他，「別讓別人知道蛋糕」，他還是耐不住自己與生俱來的責任感，想讓更多人品嘗「奇蹟」，脫離苦海。

於是，歷經一通翻箱倒櫃，Sazdo成功繳獲了兒子的菜譜。

此刻，他只需猜出「M」代表的秘密原料，就能帶領街坊成功復刻包治百病的蛋糕。

奇蹟離馬其頓只有一步之遙，然而，M的意義，遠超Sazdo的想像。

秘密原料

Исцелител

Secret Ingredient

2017

導演&編劇：焦爾采·斯塔夫雷斯基

豆 瓣：暫無評分

IMDb：8.2/ 10

觀看途徑：本片入選2017年北影節「注目未來」競賽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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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三周前。

火車機修工Vele已被老爸Sazdo的癌症逼入絕境。

近年馬其頓的經濟瀕臨破產，國家醫保制度等同一紙空文，昂貴的醫療和醫藥對於小百姓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

他買不起葯，擠不進病房，一度求助於傳說中的順勢療法，卻因為無法信服大師那套「水有記憶，可治百病」的玄學，被趕出了門診。

電影開場，Vele和工友被順勢療法大師趕了出去，門口還排了一大堆問診的人

「順勢療法」誕生於現代醫學之前，有一套很不靠譜的理論，但在馬其頓，人們沒有健全的醫保體系庇護，只能病急亂投醫。

尤其是對對窮人，重大疾病與死亡同義，一旦遇上，現實留給他們的只有兩條路：

要麼去私人醫院燒錢，要麼在家等死。

很不幸，Sazdo的命運屬於後者。

肺癌進入三期後，他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加之前半生因車禍痛失愛妻和一個小兒子，Sazdo無數次嘗試用家裡老舊的獵槍自殺，卻每次都遇上子彈卡殼，求死不得。

貧困和疾病的雙重摺磨之下，Sazdo試圖選擇自殺

「拿那把槍把你爸崩了吧！然後再殺掉你的鄰居，殺掉這破地方的所有人！拜託你！行行好！讓我們解脫！」

Sazdo第N次自殺失敗後，街坊鄰居曾對Vele喊話。

他們自暴自棄的極端想法固然不好笑，但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卻叫人忍俊不禁。

後社會主義的馬其頓，蒼白的天空，老舊的郊區公寓，屢戰屢敗的自殺和鄰居對死亡的調侃......這些頹喪卻美麗的元素，確定了《秘密原料》的質感——

它既不黑暗也不光明，只是踩在兩者的交界處，一邊說笑，一邊扎心。

轉折點，秘密原料出現！

隨著點題的「秘密原料」現身，影片加快了節奏，變成了一部黑色類型片。

Vele協助警方在火車廂內搜尋黑幫藏的「秘密原料」，三下兩下就在車廂頂部的夾層內發現了目標。

然而，鬼使神差的、一念之間，他沒有立即上報，反而選擇把「秘密原料」收進了自己的背包。

Vele當然知道這「原料」意味著什麼。

當天晚上，他就從裡面摳出一點帶到街頭售賣，偷偷摸摸勾搭客戶。

可是，第一次搞小買賣，Vele完全不了解行情。他不僅以8歐元的低價賣了別人一大包「秘密原料」，還吃了街區地頭蛇一頓暴揍。

Vele自以為老道的交貨方式，「看我隨手一丟」

還好，Vele拚死保住了幾張鈔票，一瘸一拐走到藥房，卻發現父親的葯剛剛漲價，自己還差幾歐元。

藥劑小妹見他尷尬，遙指牆上嶄新的海報，建議Vele試試新葯。

Vele順著指引看過去，讀到海報上「順勢療法，記憶之水」的字樣，欲哭無淚。

在馬其頓，你甚至可以用水治療癌症

藥房的小小挫敗倒並沒有打擊Vele拯救老爸的積極性。

不像他死去的胞弟，他沒有大學文憑，「只是個」機修工，Sazdo因此一直對他心懷不滿，而事到如今，拼盡全力幫老爸續命，似乎成了Vele個人能力的最後證明。

所以，在那個一籌莫展的夜晚，Vele離開藥房，轉身就去了黑網吧。他用不熟練的英文在Google頁面敲下了「cancer+pain+m*******」，回車。

瞬間，電腦屏幕被花花綠綠的蛋糕圖片填滿了，照亮了Vele傷痕纍纍的臉。蛋糕們形狀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都用到了那個「秘密配方」。

Vele著迷地看下去，仔仔細細抄了一份菜譜，回家就連夜仿製了一盤蛋糕，端給Sazdo。

所以這部電影說的是「谷歌大法好，續命保平安」嗎？溫馨提示，請不要在家嘗試圖中配方

蛋糕是棕色的，毫不起眼，讓本來就沒有胃口的Sazdo提不起勁。

Vele軟硬兼施，又勸又罵，最終勉強逼老父吃下蛋糕，然而後者的評價卻是——

「這蛋糕吃起來像一大坨阿司匹林和肉桂混合物！」

Sazdo大半輩子的剛正不阿，讓他嘗不出這蛋糕的怪味兒里藏著什麼貓膩。

但是奇蹟發生了。

在服用蛋糕的隔天，他的胸口痛就好了大半，一周後，甚至能外出釣魚。

除此之外，Sazdo發現自己總是為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笑，頭腦有時候也容易犯渾，但他和街坊鄰居都不知道這些奇怪的舉止意味著什麼。

唯一明確的是癌症好了，又一個醫學奇蹟發生了。

Vele成了社區聞名的「巫師」，他有治癒絕症的神奇能力。他所到之處被人群包圍，表情困惑

不消幾天，Sazdo的「奇蹟」和Vele秘而不宣的「超能力」傳遍了斯科普里市郊區。窮苦的人們紛紛擠到爺倆家門前，為各自的煩惱索要蛋糕。

他們有的身患糖尿病，有的有殘疾，有的臨近期末考試，但還沒有開始預習......

不管原因多麼荒謬，期待被治癒的心情都是急迫的。一個老爺爺甚至把腳抵在門檻上，苦苦哀求Vele，「我侄子是同性戀，你救救他！」

可是，大爺，這不是病啊！

此情此景出乎Vele的預料，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活成了曾經討厭的模樣，也成了一位「民間治療大師」。

但Vele至少是頭腦清醒的，他知道那代表超能力的「M」，可不是Sazdo猜測的薄荷（mint），更不是奇蹟（miracle）。

街坊們對Vele寄望越高，越讓他感到心慌。

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Vele已經從貓眼裡看到了追上門來討回「秘密香料」的馬其頓黑幫......

黑幫的出現把影片帶到了高潮

作為處女作，《秘密原料》發展到這一步已經複雜到過分的地步了。

它有家庭、有愛情、有犯罪，還涉毒。其盤子之大，堪比《低俗小說》。

但在呈現「黑色幽默」方面，這位初出茅廬的新導演、馬其頓小哥焦爾采·斯塔夫雷斯基的路數顯然和昆汀很不一樣。

他很擅長製造微妙的笑料，讓角色去干極其荒謬的事，又讓他們自以為合理正常。

《秘密原料》是焦爾采·斯塔夫雷斯基的長片處女作，這次北影節他也來到北京了

此外，和《低俗小說》等經典犯罪喜劇不同，《秘密原料》的故事是斯塔夫雷斯基每天都能在馬其頓街頭看到的。

那些滿嘴胡話的民間治療大師、衣衫襤褸的街頭混混、被現實折磨得要瘋掉的在自家陽台上絕望自語的女士、笨拙溫情的硬漢打手，和講著葷段子的火車機修工，在影片中構成了真實可信的世界。

換言之，這部電影套著荒謬、充滿刺激的黑色類型片外殼，實則卻是一次鞭笞入里的社會批判——處處不吝刺破那些傷痕，荒謬又殘忍。

攝影師Dejan Dimeski把這些人物悉數放入憂悶、空曠的郊區景觀中，馬其頓的衰敗、困頓與美，躍然眼前。

從車內拍攝的Vele與Sazdo，兩人在馬其頓群山下被框住，顯得渺小且無助

仰角拍攝小混混拼盡全力吐出一口老痰的神態，太狠了

「瘋了！瘋了！」

面對祖國馬其頓的過去與現狀，斯塔夫雷斯基越是看得深，就越是不解。

《秘密原料》中，他用「神醫」和「大麻」做線索，串起了馬其頓人的困頓、愚昧。

銀幕上，這也許誇張，但現實中，馬其頓的境況也許比影片呈現的更糟糕。

馬其頓人有多容易相信奇蹟？影片在最後會給你一個驚喜

斯特雷夫斯基說，過去十年，馬其頓的乞討人數爆炸式增長，民眾的迷信程度也因失去公共扶助而直線上升。

所以，像Sazdo這樣窩在沙發上忍痛等死的人不在少數，但他們的兒子沒有意外獲得「秘密原料」的運氣。

絕望之人只能尋找奇蹟，而「奇蹟」，往往也只能被絕望的人找到。

經濟低迷則巫法興旺，久而久之，馬其頓人對民間傳說與牛鬼蛇神的篤信，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現代醫學的地位。

男女老幼感到身體不適，當務之急並不是去醫院，而是帶著禮品鑽入居民樓里某位大師的家裡。

這種社會現狀，起初讓優等生斯塔夫雷斯基大為震驚。

讀書多年的他，彷彿不認識自己的國家了，但轉念一想，斯塔夫雷斯基發現身邊很多親朋好友連達爾文的「進化論」都不相信，更何況是現代醫學？

片場里的焦爾采·斯塔夫雷斯基，他喜歡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和南斯拉夫「黑浪潮」的部分幽默小品，創作《秘密原料》的過程也是他認識馬其頓的過程

到底因為什麼，又從何時開始，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國家會習慣於逆著科學邏輯思考？

這個問題困擾斯塔夫雷斯基多年，撐起了《神秘原料》，卻是影片中每一個人物都沒有心力做出的思考。

生活在飽經風霜的巴爾幹地區，人們已經學會接受現狀，憑直覺行事了。他們覺得，如果實在挺不下去，死亡也算是對命運的終極自嘲。

所以，影片中總是嚷嚷著要自殺的Sazdo，投射的是馬其頓社會現狀。觀察他被秘密原料治癒後的心態與行為，你會發現斯塔夫雷斯基對祖國的未來並不樂觀。

下面涉及劇透文字作特殊處理，敬請留意

在最後的大決戰中，Sazdo悍然舉起獵槍，朝天放彈。那一刻，老父親的勇武與偉岸，如同迴光返照，把戲內的Vele和戲外的觀眾都給震住了。

然而，一槍之後，Sazdo再想瞄準，獵槍卻又卡殼了。

這次，槍索性一斷兩截，咣當落到地上。隨之一併落地的，還有老父親的瞬間尊嚴和馬其頓王國的短暫輝煌。

劇透終止

馬其頓的歐洲窮國身份似乎已經坐實

這麼解讀有些沉重，不過《秘密原料》的單純、有趣，並不會被主題里包裹的諷刺拖累。

無論你知不知道馬其頓的過去與現狀，都可以在觀影過程中會心一笑。斯塔夫雷斯基穩住了劇作的輕盈，這與他的「巴爾幹」影人血統有一定聯繫。

和《秘密原料》類似，許多巴爾幹電影都有某種「微妙笑點」，其中的典型有斯塔夫雷斯基喜歡的《快樂的吉普賽人》（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1967），《教訓》（克里斯蒂娜·戈洛佐娃，2014）和《保加利亞天空下》（卡門·卡萊夫，2009）。

保加利亞影片《教訓》用日常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奇遇電影字幕組翻譯過這部電影

這些影片直接如巴爾幹人的性格。

它們不搞符號或隱喻，直接對觀眾說話。

笑就是笑，哭就是哭。

斯塔勒夫斯基繼承巴爾幹影人的這種特質，拋棄了西方世界文藝圈裡流行的象徵主義，「我可不想一邊看電影，一邊捧讀德里達的典籍」。

導演爽朗的世界觀和幽默感，顯然是《神秘香料》的魅力來源。

它並不是要「取笑」人們的悲慘與貧窮，而是要和絕望的人們一起笑，一起調侃操蛋的現狀，然後拚命掙扎。

Sazdo的病也許到最後都沒有好，這有什麼關係呢？

「秘密原料」帶來的快樂幻覺，已經讓他擺脫了痛苦的束縛。

他當然還是會死，但他不再想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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