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相信嵇康？

最新 05-06

1750多年前的一天，嵇康死了。

嵇康之死，中斷了兩件事。

第一件，嵇氏廣陵散失傳，中國古琴藝術傳承遭受了一次沉重打擊。

第二件，嵇康壽命終止在40歲，一場偉大的人壽實驗被硬生生破壞。

嵇康認為，人應該能活很久。

多久呢？他說：「上獲千餘歲，下可數百年。」

聽起來很嚇人，也很荒誕。人活幾百上千歲，豈不成了「神仙」？這不是迷信么？

但嵇康這種認識，並不是建立在於關於「神仙」的信仰基礎上的。

他雖然沒有否認世上有「神仙」，卻認為所謂「神仙」，是跟人類不一樣的群體，也不是人類所能學習進化的。

這等於在人神之間划了一條界線：長生不死的「神仙」是一回事；能活很久的人是另一回事。兩者並不相干。

不過，若拋棄了「神仙」的說法，嵇康的認識更容易被人笑話。畢竟，絕大多數人憑現實的經驗來看，人最久也就能活個一百來歲罷了，誰見過有人活了幾百上千歲的？

可是，只憑經驗說話，本身就是有問題的。沒見過能推導出沒有么？

經驗是個好東西，但怎麼使用經驗是更重要的問題。

嵇康認為人能活幾百上千歲，是根據自己以及他人的經驗做出的大膽設想。

嵇康關於人壽設想的支撐點，說到底一句話：精神很重要。

重要性體現在那裡？他舉了三個例子。

第一個，有人服藥想發汗，葯吃了汗卻未必發得出來；人若心生愧疚，卻會冷汗直冒。

第二個，人一天不吃飯，就會餓得難受；孔子的學生曾參因為父親過世而悲傷，七天都吃不下飯。

第三個，人熬到半夜時分，通常困得不行；但心懷憂懼的人，卻可以徹夜不眠。

這都是人們慣常會有的、也很容易理解的「經驗」。

精神的影響作用，其實很多人也都知道。

但對精神予人影響的重要程度，很多人卻未必有足夠的重視，更不要說在重視的基礎上做些什麼了。

嵇康不同。他說：「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

顯然，對嵇康而言，這已經不是重視不重視的問題。

他的意思是：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或者也可以換句話說：那些最多活個百來歲的人，以及慣常認為人最多活個百來歲的人，在關於生命發展的基本面上，都做錯了。

他們，渾然不覺的，或自以為是的，本末倒置了一些事情。

嵇康決定做個實驗。

經驗主義的局限性，往往在於「經歷」不足，而使得驗證淪為缺乏實例的推導。解決這個問題，最笨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來場實實在在的實驗。

以一生千百年的經歷，完成一次最真實的驗證。

自覺掌握了「真理」的人，往往是最有勇氣的。嵇康的勇氣，讓這場實驗顯得更加偉大起來。

「精神」佔據主導地位的論點之下，如何維護好「精神」，則是影響一個人可以活多久的操作層面的具體問題。

對此，嵇康的觀點是「自然」，不要違逆本性。

為了完成這場實驗，嵇康做出了巨大「犧牲」。他向世人完全敞開心扉，徹底將自己本性的弱點公之於眾。

他總共指出了自己九條弱點，其中「必不堪」者七條，「甚不可」者二條，包括喜歡賴床睡懶覺，喜歡野地里亂跑，不愛洗澡生滿虱子，不喜歡應酬客套，不喜歡尬聊，目無權威且直言放肆……等等。

在對這些本性弱點加以剖析的基礎上，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簡單說就是，自己怎麼舒服就怎麼做，喜歡的就去做，不喜歡的就千萬別去做。

為此，他甚至堅決不肯做官，好朋友山濤想勸他出來做官，他甚至要跟人家鬧絕交。

嵇康做這一切，只為完成一場耗時既久又孤獨難奈的實驗。這一番苦心孤詣，是不是挺不容易？

貌似一切都準備就緒的時候，嵇康死了。

一場偉大的實驗被中斷。

他是被人殺死的。所以，僅僅活了40歲的嵇康，沒能證明他可以活1800歲；但也不能就說他活不了1800歲。

一切又回到了嵇康寫作《養生論》和《與山巨源絕交書》的時候。

這場實驗換個人還是可以繼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