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浮世飲酒人
半醉半醒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風起雲湧多變幻，你我皆是飲酒人。
世事變幻無常，此一時風光無限，彼一時就可能落魄不堪，有人經得起風吹雨打，傲世而立，舉杯喝下三分膽氣，七分傲骨，最後化作一縷藐視一切苦難的豪氣，便教人心生敬意.
而有人卻脆弱無比，風雨飄零，讓苦難折磨的死去活來，飲過那杯加了黃連、四母、赤芍、苦瓜、苦艾、苦參的狂葯，自此便一蹶不振，似秋風刮過楓葉林，盡顯蕭瑟之勢，嗚呼哀哉。
同樣是濁酒一杯，卻盡顯世態，噫吁嚱。
1.
關於他，這個中年男人，也許酒對於他來說，現在已然成為了一種麻醉精神的藥劑，因為，他成就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他是飲酒人，要是分類，我想是讓人扼腕的那種……
故事，得從60年代說起。那段時間是國家大力發展但物資匱乏的時期，全民都要投入到生產建設中去，所以，那個時候，人口就代表著生產力、代表著能獲取更多的財富。為了能夠過上好日子，在他的家裡，便有父親母親，四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並不像沿海地帶下海經商那麼泛濫，西北地區的人們在人民公社裡埋頭勞作，只為能多掙公分，用工分來豐衣足食，下的是苦力，掙的是血汗錢。母親和姐姐們在生產隊里主要是做些燒菜做飯的輕活，不到20歲的他和弟弟則是整天開著拖拉機挖沙拉沙儘可能多的干那些重活累活，用來建設新城市。
那個時候，他是家裡的頂樑柱，沒日沒夜的忙著，儘管那時候的會計用盡各種方法給少算公分，但是很快家裡依就成了村裡的「富農」，很大程度上，和他肯下苦力，又能出活是分不開的。
2.
在村民的眼裡他是踏實能幹的好勞力，在朋友的眼裡，他是豪爽耿直的好兄弟，在母親眼裡，他是極盡孝道的好兒子。這樣一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按理說，生活會過得極其平實，但是，人善被人欺，這句話，有時候，在底層生活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打算買進來全村第一輛私人拖拉機的時候，卻被嫉賢妒能的會計扣了一部分錢，說他部分公分不能算，那就意味著辛苦了幾個月得錢沒了。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的血汗錢，怎麼就能這麼隨便的沒了，大伙兒都看在眼裡，有很多人家都被會計剋扣過工分，但又礙於會計的淫威，都只能默不作聲。老實人，被逼急了，往往會做些出讓人意料不到的事情，那天，他喝了整整一瓶酒，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
為了壯膽，為了去會計那裡討回自己和村裡人的血汗錢，為了一家子的生計，為了要個說法，下午時分，他喝完了一瓶酒就徑直去了會計家。村裡忙完活回來的小伙們看見他這副樣子，便都尾隨了去瞧瞧熱鬧。
「喲，大兄弟你咋來了，快進屋坐。」會計正吃著飯，看見他朝著家門口走了過來，注意到這小子估計是喝多了，呲著一口黃牙，陪著笑臉，示意讓他進屋。
「會計，我今天來，不為別的，我和鄉親們的工分怎麼算？」酒精的作用並沒有讓他沖昏了頭腦。村裡的小夥子們遠遠看著熱鬧，有人小聲嘀咕說「你惹誰不好，去找會計，唉，以後有你的氣受了。」
一聽是來要錢的，會計哪能有好臉，那一毛不拔的勁兒，你是別想從他嘴裡摳出來一分錢的，「工分啊，沒門！說不算，就不能算！」
「當真不給？」他已經漲紅了臉。
「一分都沒有！」
「啪……」會計的臉上多了五根又粗又紅的印子。吃了虧的會計自知打不過他，便像早晨菜市場里的大媽一樣，扯著嗓子喊救命，他揚起巴掌又是一下，對付這種人，講道理是根本行不通的，他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人越圍越多，有幾個年輕人怕鬧出人命，趕快請來了書記，此時的會計像極了含冤數十載的婦人，抱著書記的腿連連訴苦。
村裡看不慣會計作為的人不在少數，被欺負過的更是大有人在，便同著他訴說前因後果。最後，他們的工分如數的要了回來，醉酒打人的事受到了批評，會計從此也失去了欺負鄉鄰的權力。書記是知道他的為人的，也知道他家為村裡做了很多事，買拖拉機更是為了方便鄉鄰，便托關係，陪他在城裡農資商店買來了那輛拖拉機，自此他家的日子漸漸地好了起來，關於那次飲酒，沒有人去怪罪他，反而讓他成了鄰里心中的英雄，也許自古以來，有著英雄氣概的人物都與酒有關，而遭人摒棄的人，似乎也和酒有關……
3.
吃大鍋飯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
由於為人老實，又勤快能幹，他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村裡第一個買摩托是他家，第一個買彩電是他家，在村裡，他家就是致富的模範代表。
四個姐姐陸續嫁了人，他和弟弟娶了媳婦，他的媳婦不願意和老人，兄弟生活在一個院子里，便攛掇他分家。由於拗不過媳婦，他只好在村裡自己另蓋了一院房屋，老人由弟弟贍養，他也經常偷偷給老人塞錢，依舊是那個孝順的兒子。
種地之外，他做起了生意，養驢販驢買驢肉開肉食加工廠，上天總是會眷顧勤勞的人，沒幾年，口袋裡的錢多了起來，兒女成雙，夫妻和睦，鄉鎮企業家的日子過得是那麼的讓人羨慕。可是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這個即將進入不惑之年的漢子打擊的體無完膚。
妻子得了癌症，他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夥計，陪在妻子的身邊，想盡一切辦法來挽留妻子賣廠房，賣地，貸款，可是，終究，她還是走了，並且帶走了他的生活，從此他一蹶不振，酒成了他唯一的伴侶。
與酒為伴的日子，他日間消沉，兒女看到他的這幅樣子，很難過，可也勸不了。每日醉酒之後，他便去母親那裡訴苦，他也只能給老母親訴苦。老母親坐在炕頭，旁邊弟弟剛上小學的兒子睡的很香，他拉著母親的手，不住的哭，哭過往，哭現在，哭曾經，哭上天對自己的不公。
母親看著這般模樣的兒子，又能做什麼呢，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想起了一切都好的時候，她也默默地流著淚，替兒子難過。雖然如此，每次離開母親回家的時候，他都會給母親和小侄子留下點錢，錢不多，但是這是他的心意。
4.
如此幾年，他都與酒為伴，千禧年過後，兒子女兒有了各自的家庭，他依舊如此。曾經醉酒打惡人替鄉鄰出氣的英雄，如今便成了落魄的酒徒，村裡人都為之嘆息，有人曾經想為他牽線保媒重新說上一門親，可都被他給罵走了。
也許酒對於他來說，現在已然成為了一種麻醉精神的藥劑，因為，他成就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妻子的走，無疑是多年來他心中無法抹去的痛，就這麼沉醉著，迷醉著，爛醉著……
5.
這樣的日子，直到小孫子的到來，突然出現了轉機。
殊不知小孫子的到來，他已經年過半百，捧著孫子的稚嫩的小臉，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久違的笑容，自從妻子走後他就再沒有笑過，那天他笑的多麼開心。自此他便徹底離開了酒，悉心地呵護著孫兒，不再是那個整日與酒為伴的酒徒。
為了孫兒，他在村裡開了間商店，商店不大，但是村裡的人都樂意去他那裡買東西。母親看到兒子的轉變也是打心裡高興，她嘗嘗自顧自地念叨著：「浪子回頭金不換」，日子漸漸又好了起來。
那年冬天，上大學的侄子回家，年夜飯的時候，老母親，兒女，弟弟弟媳，兒女，孫兒圍坐在飯桌上，他舉起了酒杯，笑著的眼睛裡泛出了淚花。多少年過去了，他經歷的太多了，當年的精壯青年，如今也添了許多銀絲在雙鬢，更多的則是眼睛裡經歷過大起大落後的深邃。
說世事變幻無常，此一時風光無限，彼一時就可能落魄不堪，有人經得起風吹雨打，傲世而立，舉杯喝下三分膽氣，七分傲骨，最後化作一縷藐視一切苦難的豪氣；而有人卻脆弱無比，風雨飄零，讓苦難折磨的死去活來，飲過那杯加了黃連、四母、赤芍、苦瓜、苦艾、苦參的狂葯，自此便一蹶不振，似秋風刮過楓葉林，盡顯蕭瑟之勢。
他是平凡世界一飲酒人，只不過那晚他的酒里五味雜陳。細想來，你我皆是紛繁世界裡闊步向前的飲酒人，又有幾人能經得起生活那番的折磨？
唉，這個蘊藏五穀精氣的酒，這個充滿靈性的酒，這個洞悉人間苦樂的酒，這個模糊旦夕禍福的酒。從細微的深度，雕刻並編排著生命的軌跡，讓人在曲折沉浮中從容篤定。
舉起一種躊躇滿志，舉起一種艱辛與無奈，舉起一種無從訴說的妥協，這杯酒，就這樣緩緩打開，從形體、骨骼到靈魂中去了……
TAG:悟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