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華：追尋心靈深處的鄉村
《尚博祖屋》序二：追尋心靈深處的鄉村
文/楊振華
上世紀80年代末，我在德清縣鍾管中學教書，其中有一名優秀的學生楊紅良，知道他還有一個同樣優秀的哥哥叫楊宏偉。上世紀90年代末，我到德清老縣城的一所中學任教，小城裡有一群熱愛寫作的年輕人，其中就有楊宏偉，一位個性張揚的詩人。後來，他輾轉去了上海任教，但他的寫作交流圈似乎仍在德清。一年前，他的詩集《遠方的詩：年輪》出版，我主持了詩集的首發座談會，和許多師友一起分享了楊宏偉純凈的詩歌。出我意外的是，一年後，楊宏偉以詩人的眼光完成了一次關於故鄉尚博村的敘事，一部鄉村生活的追憶筆記。
讀了他的文稿，才知道這些筆記他斷斷續續寫了5年，是他的詩之餘。我曾在他的QQ空間讀過他的《祖屋》系列，當時就感到十分入味，那種醇濃得像德清特有的烘豆茶一樣的鄉土味。這些作品，放到當下國內的各類鄉村敘事中，也毫不遜色。
我們都在經歷一個前所未有的的歷史大轉變。我們的鄉村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亡，那種讓人熟悉親近的老屋、弄堂、石橋、河埠正在遭遇拆除、推倒、搬遷。我們與傳統的鄉村生活漸行漸遠，鄉村裡看不到連綿的稻田和油菜花，人們走進了工廠在流水線上忙碌，鄉村老屋裡看到更多的是老人們的身影，年輕人住進城市小區或整齊劃一的農民新村。儘管留住鄉愁成了人們口頭的共識，但鄉愁隨著鄉村生活的淡化而日漸稀釋。不少寫作者以敏銳的觸角感受到了這些不可避免的轉變，力圖用自己的筆去記錄即將逝去或已經逝去的生活與風景，去挽留人們內心對鄉村生活的信念與堅持。這些寫作，最有代表性的是熊培雲《一個鄉村裡的中國》、梁鴻《出梁庄記》等……楊宏偉立足位於江南的故鄉尚博村，圍繞自家的祖屋，說故鄉話，講故鄉事親人事，追尋內心深處的故鄉記憶，場景式、情境性地還原紀實那些讓他魂牽夢繞的令人悲傷的事、賞心悅目的事、讓人感慨的事、讓人扼腕的事……那些隱藏在鄉村深處的陳年的戰亂、說媒、娶親、喪事、分家、溺亡、吵架、偷情、遊戲、雙搶……一一呈現江南農村的風俗舊景。他敘述的時間跨度，從祖輩見證侵略者殘暴與虛偽的抗戰時期，一直到自己親歷的上世紀80年代。凡是和楊宏偉一樣有過江南農村生活經歷的人，都會被這些樸實的文字深深吸引，勾起童年的往事，喚醒鄉土的記憶，很多的事好像自己也做過、看過或聽過。
楊宏偉的鄉村敘事的視角是獨特的，他完全以自身為切入口，以楊家祖屋為敘事的主場，以祖屋裡的主人為主角，講述發生在自家的事，敘述起來更為真切、感人，讓人感同身受，身臨其境。祖屋的主角自然是他的爺爺（鍾管人稱阿爹），祖孫隔代親，自小身體孱弱的作者與爺爺最親，而單身的爺爺時常兼著奶奶的身份，他帶著孫子釣魚、養魚、游泳，又為孩子做飯，甚至會做蠶豆醬、釀甜酒，可以說爺爺讓他的童年更為飽滿豐碩。他又以祖屋為圓心，把圓划到了整個尚博村以及周邊的村落，讓他的敘事更具延展性。而他的所有的敘事，常常彌散著鄉村生活的神秘和淳樸，或許正是這種神秘與淳樸，維繫了傳統村落原生態的道德精神的傳承。當全村陷入對於地震的恐慌和絕望時，村裡的聾子阿太告訴大家，今朝觀音菩薩從湖州來，過尚博時到我這裡轉過了，菩薩對我說，過了今朝，明朝就好了。或許這只是一位鄉村老太的願望與夢想，只想給村人些許的安慰。兄弟分家，老大為了各自分到的房子面積均等，拆去裡屋的內牆，重新砌了一堵彎牆，主動給老二讓出一隻菱桶大的面積。這堵彎牆成了村裡兄弟謙讓和睦的象徵。祖屋過弄里的牆上有一個與隔壁相通的小洞，與鄰居經常在這個小洞里互通有無，有時是一碗番薯，有時幾個圓子，但凡是有器物盛裝的，往往立馬就會得到回報。在物質非常貧瘠的年代，這種互通有無給鄉村生活帶來了多少的溫馨。
作為一名詩人，楊宏偉是善感的，在一種懷舊的氛圍中，他娓娓道來，真實地袒露自己的生活體驗和情感記憶。和江南很多村子一樣，尚博村每天都在演繹生老病死的故事，而作者對於死的感觸尤為敏銳。他至親的爺爺去了，他感到爺爺成了夢中的老人，這個老人保持著當年的模樣，永遠不會再老去。他站在河堤上，目睹一個異鄉的女孩溺亡後的悲傷場景，他感到距離這份絕望和傷痛，只有一條小河的距離，距離死亡，也只有一條小河的距離……他甚至對祖屋裡生活過的貓與狗，不僅記得它們的習性，也清楚它們離去消失前的神態，流露出無限的哀愁。他的善感也延伸到鄉村生活的各個場景與事物，那些給人歡樂又充滿危險的河流，那些祖屋牆頭的花草或田間地頭的桑樹……
鄉村生活正在離我們遠去，留一點記憶是好的，能留一點個性化的記憶更好。楊宏偉率真的寫作，是完全去除功利、回歸自我的書寫，是個性化的心靈傾述。這，在處處功利的當下，顯得難能可貴。
是為序。
2016年11月，寫於浙江德清
（楊振華：浙江省德清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湖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德清縣作家協會主席）
2005年7月19日我回德清，楊振華老師宴請我和朋友們
2005年7月19日我回德清，楊振華老師宴請我和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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