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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談愛心村:根本沒孤兒 孩子是李利娟親戚家的

聽到愛心村三個字,一名附近的村民撇嘴,「你去打聽打聽,這邊的人沒有說她好的。」「愛心村裡的孩子都是李利娟親戚家的,根本沒有孤兒。」有村民對剝洋蔥說,她利用這些孩子,搶佔了一名村民的鐵礦,佔了部分村民的土地。

河北武安市委辦公室官方微博發布,5月4日上午,武安市民政局牽頭,聯合公安、消防、衛計等部門和午汲鎮政府,對李利娟福利愛心村依法予以取締。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將該福利愛心村內74名孤兒棄嬰,先安置到部分鄉鎮衛生院,接受健康體檢,再進行集中安置。

在外面,李利娟是知名全國的「愛心媽媽」;在武安,很大一部分人稱她為「痞子」。村裡人視她的福利院為」禁區「,沒人敢惹,併流傳著很多故事。

2017年2月,剝洋蔥探訪了李利娟的愛心村,試圖從不同的側面還原一個充滿爭議的「痞子媽媽。

李利娟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眉頭緊皺。新京報記者安鍾汝 攝

文|安鍾汝 實習生趙明

本文約6710字,閱讀全文約需10

「你一個人敢去四霞子的地盤?」

計程車司機知道目的地,多收了5塊錢。他說,去那裡很冒險。

四霞子就是知名全國的河北武安市「愛心媽媽」李利娟,因為在家裡是第四個女孩,當地人給她取了個江湖名號。21年來,她陸續收養了104名遺孤,創建了福利院。在武安之外,人們讚譽她大愛無邊,在武安,很大一部分人稱她為「痞子」。

痞子,指流里流氣的人、惡棍、流氓、無賴。

因為「痞子」的名聲在外,很多人視她的福利院為」禁區「,併流傳很多故事,這些故事在當地淹沒了她的名聲。

「禁區」

大貨車呼嘯而過,帶起的風把路旁的塑料袋捲起,翻滾著飄向天空,掠過武安市西三環公路東側一座廢棄的礦井架,架子頂上綁著一面國旗,國旗下面是一個50畝的院子。

院里的房子都是鋁製板材搭建的,有五十多間。四周用一米多高的鐵絲網圍著,裡面藏獒的叫聲可以輕易刺穿用鐵架子焊接的院門。

這就是計程車司機口中的「禁區」,武安市民建福利愛心村。

「禁區」更像一個孤島,離武安縣城8公里,距最近的村落上泉村也有3公里,周邊一片荒野,溝壑縱橫,樹木好像都營養不良,長得低矮、雜亂,但荒草卻很高,風一吹,能掀起波浪。

這片荒野是被遺棄的礦區,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武安靠鐵礦發家,這裡曾燈火通明,開礦鍊鋼,近幾年一些小鐵礦被關停,門庭冷落,人們開始記起它原來的名字,寡婦墳——上泉村村民說,之前,人們把離世的單身女人葬在這裡。

聽到愛心村三個字,一名附近的村民撇嘴,「你去打聽打聽,這邊的人沒有說她好的。」

「愛心村裡的孩子都是李利娟親戚家的,根本沒有孤兒。」有村民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她利用這些孩子,搶佔了一名村民的鐵礦,佔了部分村民的土地。

愛心村的阿姨和孩子們。

一位村民說,「佔了我們的地,我們去種,李利娟認識黑社會,就找人打我們。」

網路上也有指控李利娟的帖子:她掛著愛心媽媽的招牌,威逼有關部門,拿到了開礦許可證,阻礙交通局修路,獲得巨額賠償.....

村民們說,在武安沒人敢惹她,因為「她是有名的愛心媽媽,一動她就會被罵,官員也不敢承擔風險。」

就連武安市國土資源局一名官員對此都諱莫如深:「李利娟爭議太大,沒人敢給你講太多,你也小心些,她畢竟有那麼多孤兒。」

不管人們如何評價李利娟和她的「地盤」,這個「禁區」存在了近20年,並且越來越大。去年一年,這裡就增加了29個孩子。

李利娟告訴媒體,「現在這裡有90個孩子。」

門打開

2月20日上午,「禁區」的鐵門打開了,湧進一幫記者和愛心人士。

李利娟就站在門口,穿一件黑色棉質上衣,系一條紅色圍巾,風把她的頭髮吹得有些亂。

幾天前,因為《人民日報》的一條微博,這位河北的愛心媽媽又一次上了熱搜。

記者和愛心人士隨她進入會客廳,也是簡易板材搭建的,因為窗戶很多,顯得明亮。六條雙人沙發從頭擺到尾,還是不夠坐,有人站著,聽李利娟講述她的往事。

1996年,吸毒的丈夫把家裡的300多萬元敗了個精光,李利娟與他離婚。離婚後,為了籌毒資,前夫竟把兒子賣了,她追趕到車站,看見兒子正跟一名陌生男人在一起。男人說孩子是他花7000塊錢買的。李利娟花了8000,把兒子贖了回來。

每次面對媒體,李利娟都會講這段經歷。

後面排隊的記者聽厭了,轉身出門,小聲嘀咕,「她是個講故事的能手」。

來之前這個記者查了資料,「她的負面信息不少,她說的話不能全信。」

還有李利娟的丈夫許琪,黑著臉站在門口,一隻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個手腕上戴著一塊金燦燦的手錶,手指上套著一隻粗大的戒指。

「一看就像混社會的。」有記者說。

關於許琪的傳言也很多,有人稱他許老大,他被認為是李利娟的「打手」。

一位愛心人士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一輛路虎、一輛賓士,「賓士是s開頭的,得值一百多萬。」

李利娟還在滔滔不絕地講,有人忍不住插嘴:「網上說你是騙子,你怎麼看?」

她愣了一下,「我的門始終對媒體打開,你們隨時可以過來看。」

她讓老三李艷打開每一扇門,讓記者參觀。

李艷是李利娟收養的第三個孩子,今年26歲,現在已經出嫁,「這幾天來的人多,看媽媽忙不過來,就過來幫忙。」

每個房間的擺設幾乎相同,只有床。床上的被單有些發舊,但洗得乾淨,擺得整齊。

李利娟指導孩子們的作業。

這裡分為嬰兒區和兒童區。兒童區的孩子都上學去了,房間都空著,嬰兒區,孩子都在。有35位阿姨,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是李利娟從附近村子雇來照顧孩子的護工。

在愛心村,有兩樣東西不缺,雞蛋和牛奶,「城裡孩子都有,我的孩子也要有。」李利娟說,村裡養了豬、羊、一百多隻雞,豬和羊都可以賣,只是不能賣雞,「雞下的蛋留給孩子,每天早上保證每人一個。」

「媽媽」

傍晚,孩子們放學了,大喬二喬跑進屋,沒有理會參觀者,徑直衝向李利娟,「媽媽,媽媽,今天又沒有布置作業。」

大喬是李利娟在大橋下撿的,二喬是在小橋下撿的。

「寶貝,媽媽給你布置作業。」她拿出一張紙,寫了幾道一百以內的加減法,遞給大喬。

大喬二喬剛離開,又湧進來十幾個孩子,要牛奶的,要麵包的,要泡麵的,李利娟應接不暇。

孩子們不會說謊。來這裡參觀的人,都想問問孩子,「媽媽對你好不好,給不給你喝牛奶?」

「好。」

有個娃娃被問煩了,嚼著麵包沖記者喊,「我媽媽就是好!」

年齡稍大的孩子對媽媽的感情,不止吃喝這麼簡單。

小屋是李利娟收養的第八個孩子,當年她是在小屋裡被撿到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母愛的偉大是在很多年前。「我和媽媽一前一後走在路上,一個村裡的老大媽笑話我是早產兒,媽媽忽地衝上來,橫在老大媽和我之間,對方什麼都不敢說了。」

老三李艷結婚的時候,李利娟給閨女準備了嫁妝,那還是三十年前的規矩:四條被子,兩個枕套、兩個枕巾。除此之外再無它物。但就是這幾件嫁妝讓李艷覺得「自己有媽,不是孤兒。」

李利娟收養的第一個孩子,有些較真兒的成分。

李利娟的愛心村大門。

那天她路過煤礦,見一群礦工在路邊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兩三歲,坐在地上,臉上髒兮兮的。一個礦工拿著饅頭,假意要扔給孩子,小女孩剛要接,礦工拿饅頭的手又縮了回去。

李利娟問,「誰家的孩子,你們咋讓她坐地上呢?」

「爹礦難死了,娘跑了,都不要她了,我們管啥閑事?」礦工說。

「那你們也不能這樣逗她啊,多可憐啊。」

「有本事你把她抱走啊?」

「抱走就抱走。」

那天是1996年5月9日。這個孩子讓李利娟有了安全感,前夫如果再把兒子搶走,她就不會是沒孩兒的娘了。兩個月後,又有人把一個嬰兒放到她家門口。李利娟又收下了。就這樣,孩子越聚越多。

相識20多年的老友師如芬眼裡,李利娟抱養第一個孩子之前,就不是從前那個百萬富翁了,「接連往家裡弄孩子,弄得她家人快瘋了。」但李利娟總是眼珠子一瞪,臉一沉,對抗所有家人的反對。

這些年來,師如芬和眾多護工阿姨都能看見李利娟的兩副面孔,對待孩子們,她從來都是柔軟的,從不說一個髒字;如果誰敢冒犯她和她的孩子們,這個女人能把一切都豁出去。

「痞子」

別人說她是「痞子」,李利娟不否認。

2006年的一天,李利娟衝進了武安賓館,當時,武安市正在開人代會。她嚷著要見市長。

因為孩子戶口的問題,李利娟跑了兩年,「市委、市政府、公安局,我跑遍了。」

她堵住了會場出入口,「市長不出來,任何人不能過去。」保安將她拖開,李利娟潑勁兒上來了,大聲吆喝,「你們不是開人代會嗎,怎麼不替人民解決問題,我死在這裡也要見市長。」

堵市領導,不止一次。李利娟還曾獨自在市政府門口,堵住了市長的車。市長說急著要開會。她更急,「不行,一定聽我說完。」

「別人不是說我威逼政府嗎,就是為這事兒開始的。」李利娟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

那次人代會的衝撞以後,孩子的戶口解決了。孩子們可以上學、結婚了。

現在,李利娟養的104個孩子中,有7個結婚了,4個考上了大學,還有一個考上了公務員。

愛心村的阿姨和孩子們。

2011年5月,她有個女兒被一群青年在大街上圍毆,衣服被扒光了,這件事當時上了報紙《妙齡女賣衣服鬧市遭群毆》,孩子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受到了刺激,醫生診斷為「應急性心理障礙」,需要兩年時間的治療。

為這件事,李利娟鬧到公安局。「為了孩子,我必須強悍。」

自家的孩子再和別人發生矛盾,李利娟不願意讓步,「百來個孩子,難免會和別人的孩子發生矛盾,我護孩子,會得罪多少父母?我的名聲會好嗎?我就是這樣成為女痞子的。」

21年來,愛心村的孩子只進不出。

10天前,還有三個人前來試圖領養孩子,被許琪趕走了。

李利娟的愛人許琪回憶起一件事。去年,一輛車徑直開進院子里,車上下來兩個人,自稱愛心人士,他們讓阿姨把孩子們召集起來,開始發糖。然後招呼孩子們,讓有病的站一邊,沒病的站另一邊。從沒病的裡面選出一個漂亮的孩子,要帶走。

許琪沖他們大吼了一聲:滾!

李利娟現在拒絕任何人來她的院子里領養孩子。這是她五年前作出的決定。

五年前,女兒婷婷被一個殘疾人領養,兩年後,這個殘疾人找了個老婆,倆人生了一個孩子,婷婷被拋棄了,流落街頭,最後被公安局送了回來,「把孩子當什麼?小狗小貓也不能這樣吧?」

去年那件事以後,李利娟在門口焊上了鐵門,院子里養了四條狗,兩條藏獒。李利娟不在家的時候,不允許陌生人進入。

有個臨近縣的女人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問能不能收養孩子,李利娟沒回復,女人最後發了一條簡訊,「騙子,死全家。」

附近的村民又開始議論,「當然不讓領養了,都給她領走了,她怎麼指望這些孩子發財。」

拒絕領養,也成為李利娟的「罪證」。

「(別人)罵就罵,我不在乎。」李利娟說。她說起強悍的理由,「一是保護孩子,二是讓孩子們知道,他們有娘。」

2月24日,是李利娟的生日,說好跟所有的孩子吃一頓飯,但話說完沒半個小時,李利娟就趕往了石家莊,因為一個孩子生病在石家莊住院。

「媽媽,痛。」

孩子們在玩耍。

李利娟說她最怕聽到但最常聽到這個聲音。

2月17日夜裡,行行糖尿病發作,抽搐、大口喘氣。

不一會,荒野中已經睡熟的院子醒了,所有房間的燈亮了,李利娟聯繫醫院,許琪發動汽車,有人跑去打開院子的門,有人去抱被子。

行行性格溫順,眼睛很大,臉蛋豐滿,經過搶救,病情平穩了,他坐在病床上,手裡擺弄著一個玩具火車頭,不時羞怯地抬眼看看周圍的人。

「你看這些孩子,哪個不漂亮,外人都以為他們是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李利娟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越是看孩子高興,自己就越心痛,「就是大人,忍受這種病痛也是生不如死,孩子們卻還那麼開心地笑。」

這裡的孩子90%都有病,腦癱、癲癇、兔唇、先天性心臟病、糖尿病、聾啞,正常的幾個孩子,是早產,送來的時候都不到二斤。

最漂亮的秀秀,13歲了,還要穿紙尿褲上學。秀秀的排泄系統是再造的,大便總是失禁;西西食道和氣管是一條,至今只能吃流食。

「伴隨病痛的,是心痛。」許琪說,2006年前,孩子面臨的問題多得很,沒有錢,不能看病,沒有戶口,上學、工作、結婚都是問題。

因為是腦癱,李艷能記起的東西不多,但她記得五六歲時媽媽給她用中藥泡澡,大木桶的藥水淹沒李艷的嘴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泡完,李利娟把她抱出來,用被單裹起來,放在被窩裡出汗。

李利娟說,當時沒錢去醫院,就用中藥給孩子治療,中藥便宜,一副葯一兩塊錢。

劉元(化名)不相信李利娟沒有錢。

他給李利娟的福利院做一個工程,施工費12萬元,現在只拿到6萬。

曬太陽的潘海艷嘮叨,「哪有啥錢啊,孩子看病要錢,吃飯要錢,都要錢,花銷太大了。」

劉元聽到潘海艷說話,撇了撇嘴,「老闆娘沒錢?她沒錢的話武安沒人有錢了。」她把李利娟稱作老闆娘。

愛心村像一座孤島。

賬本

很多人都喜歡替李利娟算賬:

「90年代末,李利娟搶佔了別人的鐵礦,後來武安修西三環,佔了這個鐵礦的地,李利娟拒絕搬遷,耽誤工程,最後訛了交通局幾千萬。」

「去年下大雨,李利娟帶孩子圍攻政府,說自己的院子被水淹了,逼迫政府給了她幾十萬。」

「她利用孩子騙取政府的低保,她財產上億。」

「明目張胆炫富,開賓士、陸虎。她會沒錢?」

這些傳言,李利娟都聽說過,「誰的杯子里有多少水,只有自己知道。」

許琪說,修路的時候,確實賠了錢,很多,2800萬,但是每年只給30萬。

「去年夏季連降大雨,我找有關部門溝通,希望在附近修一條排水渠,但一直沒人理會,我就帶著孩子去找政府。」李利娟說。防洪渠還沒有修好,水來了,大家連夜轉移孩子,孩子救上來了,家淹了。

護工孫連霞回憶,種的十畝莊稼地沖了,一百多頭豬和一百多隻羊也沖跑了,一條大狗關在籠子里,大家忙著救人,忘了它,也被淹死了。

事後,政府給李利娟撥付了40萬修渠。「這件事就被傳成我帶孩子去敲詐政府。」李利娟說。

李利娟有自己的一個賬本,賬目很詳細。上面記著:去年一年,加上佔地賠償款、政府補貼,修渠撥款、養殖收入、捐款共有200萬左右。其中,政府對愛心村的補貼分兩塊,一塊是每年撥付的10萬元現金,一塊是孩子的低保,每人平均每月450元。

賬本上也記著去年的總花費:500萬元。包括35名護工阿姨工資70萬元,加上100多人的伙食,孩子的書本費等等。

伙房的一名師傅指著愛心人士剛送來的8袋麵粉,「這些麵粉,只夠吃兩天的。」

「對於這一大家子人,一百萬相當於一個普通家庭的一萬。」護工潘海艷(音)說。

其中最大的支出是孩子的醫療費,170萬元。在李利娟留存的醫療發票中,最大數額一張為12萬元。去年年底,霧霾嚴重,有三十幾個孩子患呼吸道疾病,最嚴重的一個患痰栓塞,到北京才治好。光那一次就花了30萬。

缺錢,就把錢看得很重。許琪說,「別人罵我們養孩子是為了錢,我想說,假如你們罵我們能讓孩子們的病都好了,你們隨便罵,到大街上罵。」

「你看到那輛陸虎和賓士了嗎?是許琪(所在公司)老闆的,人們都說是我的。」李利娟說,「假如我敢買賓士,為啥不敢穿好一點?」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就「李利娟搶佔村民鐵礦、土地」的說法,午汲鎮一名官員回復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李利娟的鐵礦手續齊全,沒有佔用耕地。「我不知道這樣說她的人是什麼居心。」

武安市交通運輸局拆遷辦負責人說,西三環修路前確實有與李利娟就佔地的事兒談判,後來道路做了調整,但也是正常的在框架內的調整,賠償也是按政策來的,沒有與她發生什麼過分的糾葛。

潘海艷(音)和奇奇。

2月20日,陽光正好,難得沒有風。8歲的奇奇和奶奶潘海艷在門口曬太陽。她坐在奶奶身旁,身體靠著奶奶。

「叔叔你讓我看下手機,我給你看下我的寶貝。」奇奇說著,扒開了袖口。

「寶貝」是一隻紅色的塑料手鐲,鐲子不是戴在手腕上,而是戴在胳膊上。

奇奇有小兒麻痹,不能站立,三年前,人們在福利院門口看見,一個小女孩撲閃著大眼睛,雙手支撐著,坐在地面上。

經過三年的治療,奇奇能站起來了,但要扶著東西,在她的小房子前,有一棵小榆樹。奇奇經常扶著榆樹玩耍。時間久了,榆樹下面的樹榦被磨得光光的。

紅手鐲是奶奶潘海艷花兩塊錢給她買的。

潘海艷的親孫女有一個手鐲,她覺得奇奇也該有一隻。親孫女有爸媽疼,但疼奇奇的人不多。

奇奇越長越大,72歲的潘海艷越來越老,孩子上廁所的時候,潘海艷一隻手拽著她,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僵硬,「彎成弓」。

孩子喜歡吃餅乾,但福利院的餅乾不多,有一次奇奇只分到半塊,吃完了還舔手。第二天,奶奶說要回趟家,再回來時,帶來了一包餅乾。

奇奇倚在奶奶身上,晃著戴手鐲的胳膊說,「奶奶親。」潘海艷眼角濕了,她說她害怕哪天干不動了,會離開奇奇。

許琪說,這正是李利娟最用心的地方,「在這裡,她讓這些阿姨固定帶幾個孩子,時間久了就有感情了,誰也離不開誰了。」

所有人都管這裡叫「家」,孩子們管護工阿姨叫奶奶,叫李利娟媽媽,叫許琪爸爸。90個孩子,李利娟平均每兩天就能和每個孩子見上一面。

家裡也會有爭吵的聲音,「兩個老太太帶的孩子打架了,老人都護犢子,指著鼻子用方言對罵。」

許琪這個時候會出來制止,但心裡感動,「不親的話,會真動火嗎?」

對於孩子們而言,笑和哭都那麼輕易,可這對於李利娟並不容易。

想哭時,李利娟會跑到院子里,沒人的角落,號啕的那種。反正也沒人聽到,旁邊就是西三環,一輛輛貨車呼嘯,加上永遠也停不下來的風聲,一下子就把她的哭聲捲走了。

有時哭完了,李利娟會突然覺得,「不知道為啥哭。」

師如芬理解她,以前她總說,別人不理解她,罵她,她哭,現在,她不為這個。

李利娟身體不好,淋巴惡性腫瘤十項兩項超標,肺部檢查毛玻璃肺結節,這標誌著李利娟肺部有病變。現在,每天的喘息和無休止地咳嗽總在提醒李利娟,如果腫瘤超標的項目越來越多,她就離死亡越來越近。

「別說一百多個孩子,你一個孩子出事試試?你聽過袁厲害吧,她落下了什麼名聲?」李利娟怕成為袁厲害。

哭完後,李利娟又拿起了賬本,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寫著,「2月20日,網友雯雯捐款10元。」

(文中未成年人均為化名,本文首發於2017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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