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明十三陵》之十三問
戊戌年陽春三月，公元2018年五月，公司封閉培訓會於昌平，培訓及半，收穫良多。時桃柳並茂，楊花紛紜，過蟒山腳下，十三陵側，不禁有所疑問。深夜靜寂，星隱月沉；自問自答，戲作此文。
詩云：十三陵前十三問，後問先生先問朕。
胡扯好似醍醐飲，閑聊皆作廢話論。
心裡無神鬼不怕，身外藏拙看命運。
世上長生過河者，皆因心好人又笨。
十三問目錄 【金陵龍興問】
【近思遠圖問】
【濫用之問】
【不問之問】
【家問】
【佛問】
【殺問】
【未濟之問】
【牢騷問】
【未來問】
【無因之問】
【繼絕之問】
【問什麼問】
【金陵龍興問】一問太祖朱元璋，奈何龍興於金陵，埋沒於昌平。當年牧牛英雄何在？千載之下，身死國滅。天意乎？人力乎？史家說天不佑明，可有憑證？
答曰：小兒無知，膽敢問我家事。自古無不滅之國家，無不敗之雄師。需知創業之難，守業之失。凡圖功者，艱難困苦之後，必開將來奢靡之厲；凡求遠者，深謀遠慮之時，已啟後來亂政之階。何也？亂世時目標一致，人心最齊，無非想望太平，早脫亂離，是所謂表象雖亂而內心聚集也；盛世則不同，富貴逼人，飽暖思欲，整日不是你想讓他上來，就是他想讓你下去，勾心鬥角，權力旁移，是所謂表象繁榮而內心封閉也。故盛世難解，亂世不絕，我於亂中取天下如草芥，人言不生亂世，我卻要向亂世道謝。如此說來，則明朝與暗朝有何不同，金陵和十三陵又有何分別。
【近思遠圖問】再問明太祖，昔日宇內大亂，群雄並起，公能猛以濟事，寬以待人，虎嘯龍吟，終至天下歸心。奈何後來卸磨殺驢，甘廢軀體，兔死狗烹，大禍自取。何惜一杯酒釋去兵權，公私兩便，緩急有所依仗，坐收萬世之譽呢？
答曰：此問甚是膚淺。君視趙匡胤何如人也？此人並非雄主，也無雄略。做事失之於柔，為帝敗之於情。他能做皇帝，全靠左右臣子威逼利誘，欺負孤兒寡母，別無所長。自古情法可以兼得乎？凡兼得者必是貪一時之名，而受不長久之禍呢。成大事者，既要考慮如何成事，更需思考成功之時如何善後。公只見靖難之役，燕啄皇孫。卻不見我兒孫相殺，國家尚能不亂，此正不顧私恩之效也。國家一統之後，必見盛世，此非人力所能更替。今之人，口口說長遠，卻不看腳下，舍本求末無妨，可怕的是不以為非，反以為榮呢。
【濫用之問】三問朱先生，爾自稱明主，奈何也任用宵小，不能深察。想那胡惟庸兇狠恣肆，枉害忠良，只因與你同鄉，能揣測你思想，專事貢諛，便登壇拜相，豈非王者之過也？
答曰：後人以為大奸大惡之輩，時人多以為賢良。帝王亦有人心，豈能盡去之。想中華五千年人類，哪個不喜好奉承，哪個不愛好功名。若滿朝皆是魏徵，後宮儘是獨孤，則做皇帝還有什麼趣味。況且姦邪者能替主擔責，甘為鷹犬，此亦忠君愛國者也。若無這等人存在，則皇帝不舒服，皇帝不舒服，他就想讓天下人都不舒服。唯我得意，才能思想他人如何得意，便是這個道理。至於用同鄉同黨，實在是鄙薄之語，用人貴在能知人，同鄉者與我語言相近，習俗相同，稟賦相似，更容易知人善任，有何不可？莫非皇帝用人要到三百年前、五百年後看清楚了再用嗎？爾等小民自幼狹隘，不知國家大體呀。
【不問之問】四問朱重八。
答曰：莫問莫問，今非昔比，朕本不在十三陵住，今日也是探親至此。聽人說十三陵馬上閉館，朕要回去躺著啦，來者是客，不必問難，否則反見你氣度不夠呢。適才一番鬼話，不必認真。為我寄語後來人，成敗勿論，回頭看看，你們還不如我們。
【家問】五問燕王朱棣，公今夜值班，不妨聊聊，我不問你當年為何造反，也不問你昔日如何跋扈，但問你十三陵里埋了多少國寶？有多少曲折暗路？
答曰：不知為何有此一問，殊為不解。此地乃我朱家私產，旁人不可窺視。至於你覬覦國寶，必有企圖；尋根問底，居心可怒。爾若生在大明，遇見我或許能為你做主；今日何日，竟敢到此閑庭信步。勸君速去，否則休怪我閉門謝客，告你個破壞公物。
【佛問】六問永樂大帝，切莫著急，我也懂法，也買了門票，這又何必。適才疑問，並非貪戀你家財寶，也非打探皇宮消息。我是想做個登記，到時八國聯軍歸還永樂大典，我也好和他們顯擺一段經歷。既如此，問你個道理？陛下當年篤信佛法，然你座下僧人姚廣孝私下凡塵，愛慕榮華富貴，佛祖若知，豈不定你個縱容下屬之罪？
答曰：不想人類幾百年竟毫無進步，世間竟有你這般荒謬之人。我當年做皇帝時，確實尊佛崇道，然佛為何物？恐你不知。佛非人非仙非鬼，非山非雲非水。剃髮並不能成佛，袈裟並不能成佛，念經並不能成佛。佛者，無道理也。沒道理就是佛。為什麼中國當年佛道不能相容，相互詆毀，正因為佛就是無道，所以與道不同呢。釋迦牟尼為何可以成佛？沒有七情六慾，沒有情慾本身就沒道理；觀世音何以未成佛，他關心的是婆羅大眾的悲喜苦難，這些皆有道理，故不能成佛；孫悟空為何成佛，他是石頭生的，沒什麼自然道理。諸如此類，乃哲學思辨之屬，非你能盡解。至於後人說姚少師是和尚，一派胡言，朕與此人共事，知其不但酒肉穿腸，甚至妻妾成群。若僅從人道論，人若貪戀富貴，此人便可用；貪小能小用，貪大能大用，不貪者無人敢用。此貪非貪污之貪，乃思想之貪，此中道理，你需省得。
【殺問】七問明成祖，這荒山野嶺，天寒地冷，爾等整日青燈白卷，丹砂朱汞。生也不能再生，死又不能再死。如此無用之物，實在多餘。燕王何不重整旗鼓，滅此族類，待功成之後再自殺明志，豈非為人道減一勁敵，為幽冥僻個清平呢？
答曰：此言差矣。我等本不願再生為人，世間輪迴之說，全是胡編亂造。天也無堂，地也無獄，何處來仍要到何處去。身在白雲深山，心向燈紅酒綠。不信但看增廣賢文，凡人究竟能認得幾句。我等無身無影，無魂無魄，既不妨人間相會，又不為寐為祟，不偷人間稻穀，不用黃金通兌，不知是什麼人這般愛定罪，非要來個挖墳掘墓，人心向背。據我看來，最該滅絕的就是人類。宇宙無此物，宇宙便可無病；自然無此物，鳥獸就能長生。天地少了人種，便是最大的陽功。昔日地球者，乃百球之王，只因犯下謀反重罪，被囚於此處，天生人類贅疣其上以示懲戒，不期此種族密密麻麻，繁衍不休，更自分階級，互相吹捧，何其可笑。欲令其自生自滅，已不可能。天不能誅，地不能鋤，我為帝王時殺之未盡，故有今日被盤問追問之苦呢。哎！是死中還有死，生外還有生。不明此道者，雖生猶死；明此道者，雖死猶生。
【未濟之問】八問這北邊來的朱大王。
答曰：且慢且慢，昔日我為君王時，只有我問人，沒有人問我。就算世道變遷，你門票三十六，就想採訪我祖宗十八代加十八輩娘舅，雖說錢對我沒用，我也沒空陪你瞎逗。這樣吧，此時夜深人靜，陰風森森，我知現代人不信鬼神，你不如問問劉伯溫，讓他給咱這陵墓問問診，也測測這大明水深。況且此陵正是劉大人所建，與之交談，必見奇音。
【牢騷問】九問大明皇帝陛下，逐客自古有之，未見有這般敷衍。劉伯溫是什麼時人？你作皇帝又是哪年？我只聽說有給活人修塋造墓，卻不聞前人給後人規劃九泉。既如此，就此告辭，這十三陵也有個陽壽，八百年興周后，我再來與五千年人皇敘敘舊（劉基來也）。
答曰：且住，我就是劉伯溫劉青田，上知天文地理，下知美女金錢。吃飯知道菜咸不咸，放沒放鹽。掐指一算：水有時綠，天有時藍。吃羊勿忘放蒜，乘舟就是坐船。最擅長反覆問難，知無不言。這十三陵風水是我所選，地基是我所建。當年，大家都以為我被毒死，葬在中原。其實是金蟬脫殼，來為我大明皇帝築造陵園。不信請看，這陵旁有山，山上有樹，樹下有泉，泉底有眼，眼中有遊客投的三百六十五枚銅錢。投錢投錢就是這個投法，需要仔細鑽研。本想撈上來換點好酒，買點果盤。誰知道今日人間，換了紙幣，不用這古錢。怎麼辦怎麼辦，犯了難。有了，我先把泉水抽干，莫弄濕了紙錢。然後變成遊客，投點紙錢，後來者必定爭相效仿，久而久之，就成了自然。這銅錢送給你，一枚就是一年，活上他三百六十五歲，天下事不問自明，何須在此胡攪蠻纏。
【未來問】十問劉大人，你是大明的功臣，也是明教罪人。過去不提，往事難尋。我就問你那預言未來的《燒餅歌》準不準，神不神？看我這大好時代，能跳出幾個真人。
答曰：小兄弟太天真，此乃國家大事，豈可輕易對人。前幾年瑪雅預言有人說不準，西方預言學就此消沉。還是中國人最聰明，凡是預言都不設年限，什麼時候實現，什麼時候就准。表面是文字遊戲，實質卻精深求穩。既然問我，不妨向你透漏個機關，聽完馬上就滾：此地前方堵龍牆，摸爬跳躍全不祥。忽然學得縮身法，誰滾誰就是帝王（會滾就能做帝王）。斷曰：甲子當頭，去去何妨。晉陽北移，不讓劉郞。
【無因之問】十一問劉不準先生，劉黑子大人。我本不欲作帝王，所以不想學你的「滾術」。當今什麼世界，怎能容許你皇權再溜達回來。我今天來，一是看看大家的魂魄還健康否，二是來向您求教個私事，還望先生能極言。若將來天下大同，不知我輩將歸於何處呀？
答曰：大同大同，今日已然大同，還有什麼不同。能同者，五百年前已經共同；不能同者，五千年後還是不同。我至今都不明白，天下各異，人人各異，奈何非要求同。至於爾等功名際遇，當在雲泥之間，或曰：在五張羊皮之上，三胯低頭之下也。來日若見東南風起於西北，則英雄有為之時即不遠矣。到那時入世的九死一生；歸隱的九生一死。然唯王者無隱，英雄無隱，若是命之所定，非人力能蹈海也。
【繼絕之問】十二問大聖人大先師。我願拜先生為師，求濟世安民之策，或為我指點迷津，使我不入危邦無道之國。若此事能成，我願為先生掃一次庭院，吃兩頓飯。一頓吃皮，一頓吃餡。先生若不吃，我就為先生打掃三次，是我心愿。
答曰：我劉某人向來不吃這一套。若濟世安民能夠求來？我墓碑前年年長跪不起的孝子賢孫個個都比你求的虔誠；若危難險阻通過指點就可以化去？那我用手指頭指著點著罵了三輩子的仇人個個都應渡劫成仙才對。求是末流之計，指是無能之舉，爾也曾讀過聖賢書，怎如此恬不知恥，行此鬼蜮。也不怪你，當今比你無恥、比你可恥、比你不知恥的人如汪洋大海，滾滾而來。相逢也算有緣，贈你古書一卷，望細心研讀，好自為之。昔日所讀之亂書要一部一部的扔掉；此後所做之小事要一件一件的記牢。待到十五日，才好弄潮。
【問什麼問】
十三問問劉先生，先生何時返南京？
若怕北來和尚少，子夜佛前莫點燈。
先生作一偈答我云：
站著不都是活物，埋了未必是死人。
凈空本無雲日月，天地到底一微塵。
古人云：曲徑通幽。不知「曲徑」在何處？通幽之事，信乎有之。然十三陵本非幽境，不過是凡人之冢，明者能懂，我不以多言取勝呢。
2018年5月4日青年節發（作於5月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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