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英雄真的都是好人嗎?如果不是呢?
英雄表面上站在人類一方,但實際上也如反派一般危險。
「我們已經迎來終極之戰,」奇異博士(Doctor Strange)在《復仇者聯盟3:無限戰爭》(Avengers: Infinity War)中這樣說道。他指的是與威脅要毀滅半個宇宙的滅霸薩諾斯(Thanos)之間空前絕後的史詩戰役。要阻止滅霸的惡行,就需要出動迪士尼影業已獲版權的所有漫威英雄。奇異博士提醒了我們,這場「無限戰爭」必將是大銀幕上有史以來最宏偉壯闊、最配合有致的跨界演出,時間跨越前後十年多,囊括了將近20部超級英雄電影。
《復仇者聯盟3:無限戰爭》
但事實上,《無限戰爭》也代表著另一種終極之戰。毫無疑問,超級英雄電影是好萊塢成功創造出的鴻篇巨製。輝煌絢麗的戰鬥場景結合社會與政治影響力,令其名利雙收。當前這些作品的人氣還沒有衰落跡象,但隨著時間推移,超級英雄們似乎正在滑向自己的對立面,有些東西不得不妥協。
就在這部影片的前作——《美國隊長3:內戰》(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里,美國國務卿參觀復仇者聯盟總部時一語破的:「如果在美國,有這樣一個超強能力者組成的組織,他們習慣性視國家主權邊界於不顧,無論去到哪裡都造成大規模傷害,還似乎對自己造成的後果毫不在乎,你們會怎麼稱呼它呢?」
和影迷們一樣,鋼鐵俠、美國隊長等一眾人馬都將自己視作為偉大事業而集結的超級英雄,雖有缺點卻瑕不掩瑜。但突然之間出現了這樣的可能性:他們也可能是危險的、毀滅性的、不受約束的鬥士。
《美國隊長3:內戰》
我們已在漫威漫畫書里見到了越來越多這類自我意識覺醒的超級英雄,「自從史塔克化身為鋼鐵俠以來,八年間超強能力者的數量呈指數級增長,」復仇者之一的生化人幻視(Vision)說道:「同一時期,可能毀滅世界的事件數目也在以同樣的速度增長。」這有點像BBC喜劇《米切爾和韋伯》(Mitchell and Webb)里的劇情,一名納粹士兵疑惑為何所有人帽徽上都有骷髏頭,他問道:「我們是壞人嗎?」
這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什麼讓超級英雄成為好人呢?這在電影里被視作理所當然,但如果我們以更加挑剔的眼光,來看待他們的英勇犧牲以及擊退威脅地球安全的外星來客,我們會發現,超級英雄的道德指南針不再始終朝向正確的方向。
從傳統視角看,超級英雄站在我們這一邊,因此是好人。「我們」指的是美國及其同盟。DC漫畫的超人宣誓要「為普通平民而戰」,與大蕭條之後困擾社會的腐敗不公現象作鬥爭。蝙蝠俠發誓要「窮盡餘生與所有犯罪分子戰鬥到底」,為逝去的父母報仇。神奇女俠與真相和愛並肩作戰。你或許可以爭論,超人更偏向社會主義者,蝙蝠俠有些右翼傾向,神奇女俠太過理想化,但他們的確都站在我們這一邊。漫威在1960年代發行的作品讓這個問題略微複雜化了些,《X戰警》(X-Men)和《黑豹》(Black Panther)引發了公民權利的爭議,道德守則也模糊不清。但不可否認,美國隊長給希特勒一記重擊,蜘蛛俠深知權力源自責任,始終在與犯罪惡行作鬥爭,都是些好傢夥。
《黑豹》
山姆·雷米(Sam Raimi)2002年執導的《蜘蛛俠》(Spider-Man)開創了漫畫電影的新時代,超級英雄至此依然是好人。9·11恐怖襲擊的陰影尚未散去,電影海報上的雙子塔不得不被隱去,而影片蘊含的勇氣與共同體主題也產生了更大的共鳴。一名紐約市民甚至對著蜘蛛俠的對手大喊:「你惹怒任何一個,就是惹怒我們所有人!」第一批超級英雄電影都遵照著同種模式,尤其是2008年走上銀幕的鋼鐵俠,就以一己之力對抗著中東恐怖分子。
以往的電影里,邁克爾·基頓(Michael Keaton)主演的蝙蝠俠或克里斯托弗·里夫(Christopher Reeve)主演的超人,都在相對抽象虛幻的世界裡活動。但隨著超級英雄與當下現實政治的互動愈發頻繁,他們的行動方式也開始改變。阿倫·摩爾(Alan Moore)1987年漫畫作品《守望者》(Watchmen),率先提出那些喜歡穿上特定服飾暴打別人的人,應該接受心理評估,或者是戰爭罪行審判。他認為復仇者組建的治安團體很像是獨裁主義和法西斯主義。
身兼法官和陪審員,甚至能判處死刑的蝙蝠俠。如果將他放到現實世界裡,蝙蝠俠可能就會是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或者菲律賓總統羅德里戈·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
《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
在《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Batman Vs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中,蝙蝠俠布魯斯·韋恩(Bruce Wayne)被告知:「城市裡公民的自由正在被踐踏,善良的人民生活在恐懼之中…而他認為他高於法律。」發起挑戰的正是克拉克·肯特(Clark Kent),也就是超人。
美國與西方政治也出現轉向。9·11恐怖襲擊迅速退下歷史舞台,「反恐戰爭」和進軍伊拉克、阿富汗帶來了酷刑折磨,超越法院職權以外的殺害、間接傷害、欺詐、監視等暴行層出不窮。與此同時,超級英雄電影也步入組隊階段,形成了正義聯盟與復仇者聯盟。個體價值觀被複雜化為集體價值觀問題、權力與濫用問題、個人與政治,甚至星際的忠誠問題等。
作為漫威電影世界裡的政治靈魂,美國隊長系列電影在這種轉向上越走越遠。2011年初次登場之時,他還是個典型的好人,一個擔負重任的反納粹愛國者。到了2014年續集《美國隊長2:寒冬戰士》(The Winter Soldier)里,他保守的道德標準已難以理解當代美國政府所實施的全面監視和無人機搶先襲擊計劃,他開始站到政府的對立面:「這不是自由,而是恐懼。」在愛德華·斯諾登(Edward Snowden)與遠程戰爭頻發的時代,這番話對於超級英雄電影來說頗為激進。再到2016年第三部續集《內戰》(Civil War),美國隊長不僅拒絕了國務卿提出的復仇者應受聯合國監督的要求,還帶領一眾反叛的超級英雄們大打出手。由此,超級英雄出現了互相對抗的群體分化。
《美國隊長2:寒冬戰士》
《蝙蝠俠大戰超人》中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在這兩種情況下,分裂起因都是不懷好意的第三方故意誤傳情報,挑撥超級英雄之間的敵對情緒。你可以認為這些衝突反映了美國、英國和其他地區的政治極端化,以及外國力量試圖分離挑撥的真實情況,也可以認為,他們只是為維持超級英雄電影的人氣熱度而偽造的英雄對峙。不管如何,我們還是需要再次問出這個問題,誰是好人?
其中一種有效的解決方案,是翻轉思維來研究一下壞人。我們不妨從最新上映的《黑豹》開始。邁克爾·B·喬丹(Michael B Jordan)飾演的殺人魔頭埃里克(Killmonger)被普遍認為是電影里最精妙的設計之一,理由很充分:他不是完全的壞透了。他的怨恨很有道理,資源豐富的瓦坎達國怎麼能視若無睹,任由非洲兄弟姐妹們被奴隸制、殖民主義、世界大戰和種族歧視苦苦折磨呢?此時的瓦坎達就像黑人組成的瑞士,始終淡然旁觀,保持中立(這麼一看,神奇女俠的故鄉也是如此)。殺人魔頭最後被打敗了,但他卻贏得了這場爭論:黑豹終於認識到自己並非好人。電影結尾,瓦坎達開始與外部世界交往,儘管只在有限領域裡。而這正是殺人魔頭一直以來渴望實現的心愿。
這似乎是很多超級英雄電影的慣用套路:最具挑戰意義的政治質問往往並非由英雄完成,而是來自反派角色。他們提出的一些頗為激進的觀點,起初僅是得到應承,到了大戰之時便被徹底遺忘。
《雷神3:諸神黃昏》
《雷神3:諸神黃昏》(Thor: Ragnarok)里同樣如此。凱特·布蘭切特(Cate Blanchett)在片中的角色是死神海拉,但她卻揭露出阿斯加德的財富都來自殖民掠奪。「看看這些謊言,」她凝視著中世紀風格的天花板壁畫:「高腳杯和遊園會、和平條約。奧丁為擁有這些寶物而光榮,但更應為他獲取的方式而恥辱。」她揭開這層壁畫,下面藏著更古老的一層又露了出來,無不展示著粗暴野蠻的征服場景。「我們父輩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似乎都是蓋起來,」她在後來向奧丁說道,「不管怎樣,我們決一死戰吧!」
再拿《蜘蛛俠:英雄歸來》(Spider-Man: Homecoming)里邁克爾·基頓飾演的反派禿鷲(Vulture)為例。在復仇者聯盟紐約大戰後,禿鷲和他的團隊想負責清理殘局,但卻因為美國政府和鋼鐵俠之間的公私合作而失去機會,難以為繼。鋼鐵俠,身價達億萬的武器生產者和一方巨擘,繼承了他的財富。禿鷲身邊有人是這樣說的:「一大群釀成這場混亂的討厭鬼竟得到報酬來做清理。」他對鋼鐵俠等復仇者的怨恨也變得情有可原。「這些人有權有勢,完全是隨心所欲,」他說道,「我們為他們鋪路,為他們戰鬥,為他們做一切事情。但他們一點都不在意。」這離所謂的「你惹怒任何一個,就是惹怒我們所有人」的英雄口號遠得很。
《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
再繼續往前推究,便是諾蘭執導的蝙蝠俠系列三部曲的最終章《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The Dark Knight Rises)。當時正興起反全球化的佔領華爾街運動,階級鬥爭一觸即發。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飾演的貓女對同樣身家億萬的蝙蝠俠說道:「當它(矛盾鬥爭)出現時,你才會意識到,你佔去了這麼寬廣的生活空間,卻讓我們剩下的人如此無助。」
湯姆·哈迪(Tom Hardy)飾演的貝恩(Bane)讓韋恩面臨破產,是他的死對頭。貝恩揭露了韋恩的政治謊言,在哥譚城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起義,並一度佔領了華爾街。「我們從腐敗者、富人手裡,從世世代代剝削著你們機會的壓迫者手裡奪回了哥譚城!我們會把它還給你們…還給人民!」此時你也必須時刻提醒自己,貝恩其實是個反派角色。電影里也是如此:貝恩和反叛者面臨的是公審、處刑、街頭暴力。
像往常一樣,蝙蝠俠成為英雄,修復戰後秩序,為了哥譚城人民的利益做出犧牲(至少大家這麼認為)。這部超級英雄電影對激進政治(指的是社會主義)的調弄最後也不過是為轉移注意力。正如哲學家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i?ek)所言:「實際上佔領華爾街運動並不暴力,它的目標也絕不是引發新一輪恐怖主義。貝恩的反抗應當用以呈現佔領華爾街運動固有的發展態勢,電影卻荒謬地誤解了這場運動的目的和做法。」
《無限戰爭》里的滅霸薩諾斯
這讓我們不由得思考起《無限戰爭》里的滅霸薩諾斯。一聽名字你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但他也並非教科書式的邪惡者。他不想自建王國、掠奪財富,也沒有典型反派常見的任何暴行。他想做的不過是讓宇宙無差別地回歸平衡,你可以稱他為「馬爾薩斯極端主義者」。「宇宙有限,資源也有限。如果不加抑制,將不復存在。」 如果這話出自BBC主持人大衛·愛登堡(David Attenborough)之口,你一定不會覺得邪惡。
滅霸採取的行動方式毫無人性,但也有其內在邏輯:氣候變化和環境毀滅是不容爭辯的威脅,人類難以實現可持續生存。復仇者們卻一定要報仇雪恥,他們並不和滅霸辯論其說法的合理性,也不承認的確有些做法需要改變,只是又一次猛烈出擊來保全地位。
為了避免劇透,這裡只提一點,滅霸在《無限戰爭》里唯一成功的便是使復仇者分化的派系再次團結了起來。他們又成為了好人。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切分歧都變得不那麼重要。只不過有時候,英雄的世界也很需要相互傾聽。翻譯: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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