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亂世好賺錢」？

盧拉入獄，巴西政壇震蕩加劇，今秋總統選舉撲朔迷離；但更多中國人到巴西創業，更多中企到巴西投資。

盧拉的支持者們在聖保羅中心主教座堂廣場舉行示威

4月28日早上4點，支持巴西前總統盧拉的示威者在巴西南部城市庫里蒂巴（Curitiba）搭建的營地遭遇槍擊， 20多枚子彈襲來，導致2名示威者受傷。

我不禁為自己感到慶幸——在4月11日發生在聖保羅的示威中，我並未經歷這樣的危險。在巴西遊歷兩周，我目睹了巴西的繁華和貧窮，感受到這裡的機會和不確定性。巴西政治、經濟時局依然嚴峻，但在這裡的中國創業者和來這裡投資的中國企業卻有增無減。

1. 華人移民多元化創業

在聖保羅國際機場候機時，一位巴西女士用流利的漢語問我，「你是中國人嗎？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她告訴我回答這些問題大概需要20分鐘，因為我馬上就要登機，不得不拒絕這位女士的請求。我從她那裡了解到，她是巴西旅遊局的代表，她的問題主要圍繞中國遊客在巴西的旅行體驗，比如住宿、交通等。我在巴西遊歷兩周，即使在著名景區，遇到的中國遊客也極為有限，用調查問卷的方式傾聽中國遊客的感受，這大概是巴西旅遊局探索如何吸引中國遊客的舉措之一。據巴西旅遊部公布，2017年，約6萬中國遊客到巴西旅行，這個數字還不到其外國遊客總人數的1%。

與這個數字形成對比的是，最近10-20年，巴西的中國移民數量與日俱增，巴西的華人華僑數量已由10多年前的約20萬增加到現在的約30萬。這個數字是在聖保羅自由區（Liberdade）經營中餐館的李女士告訴我的。25年前，她和先生從廣州台山來到巴西，他們最初跟著親戚做生意，後來開了自己的餐館。他們的大女兒在中國出生，7歲來到巴西，他們的兩個兒子都在巴西出生。李女士告訴我，從上世紀末到2014年左右，巴西經濟繁榮，生意非常好做，只要稍微勤快點，誰都能過上不錯的日子。大概因為這個原因，當地華人移民越來越多，且大都是家族式移民，比如一個人發展得不錯，他的兄弟姐妹、叔叔姑姑就會都跟著移民到巴西。李女士說，巴西治安不太好，但空氣好，人民友善，因為是移民國家，幾乎沒有種族歧視。過去20多年時間裡，林女士很少回中國，她解釋說一是因為生意忙，二是因為他們的親戚基本都在巴西。但她和先生對祖國的懷念和牽掛溢於言表——他們的餐館裡懸掛的電視每天都會播放中國新聞。

巴西有約150萬日本移民，聖保羅的自由區是當地最大的日本人聚居區，這個區最顯著的特色是日式風格的街燈和日本特色的商鋪、餐館。而近些年，更多的華人經營這裡的商鋪，這裡的中國商品越來越多，很多日本人開的商鋪里也在出售中國商品。李女士告訴我，聖保羅的二十五街（Rua 25 de Marco）才是巴西名副其實的「唐人街」，那裡聚集了3000多家華人店鋪，有點類似中國的小商品批發市場。不過李女士告訴我，那裡不太安全，她的親戚就曾在那裡被搶。

我在巴西聖保羅自由廣場附近的一家華人服裝店買了一件蕾絲長裙，摺合人民幣200元，這算是在當地出售的比較貴的裙裝。這家服裝店不大，卻有四名員工。店老闆林女士眉清目秀，看上去像是女學生。她告訴我她在中國出生，小學畢業後隨父母來到巴西。她在巴西上的大學，學習設計，大學畢業後開了這家服裝店。林女士雇了兩名巴西員工，她的奶奶也在店裡幫忙。我問林女士像她這樣的華人移民第二代在巴西好找工作嗎？她告訴我，她的華裔同學、朋友大學畢業後，大都沒有去找工作，而是自己做生意。雖然也抱怨巴西治安亂，但林女士表示巴西機會多，她用「亂世好賺錢」來形容巴西目前的狀況。林女士又向我透露了當地的從商之道：因為很多規則不完善，有時候交點保護費就搞定了。她知道有些華人在當地出售假名牌包，一個包就能賣2000多元，且經營了很久，也沒有被查封。巴西企業偷稅漏稅情況嚴重，華人企業也不例外。在巴西做生意的另一個好處是人工便宜，林女士介紹，1100黑奧（合人民幣2000元）一個月，就能夠招聘到巴西員工。

最初，移民巴西的華人多從事中餐館、經營日用百貨、旅行社等生意，近些年，一些巴西華人也涉足新的創業領域。林女士的爸爸就從事房地產開發業，2017年2月，他們公司在巴西北部城市瑪瑙斯（Manaus）附近打造的Bairrio Planejado小區開盤，該小區計劃2年內完成，將包括大型購物超市、兒童遊樂園和健身廣場等。同時，林女士的爸爸也在當地經營農場。據巴西農業部官員表示，在巴西經營一處中等規模的家庭農場，年均凈收入在8萬美元左右，遠遠高於當地平均收入水平。

2.巴西時局依然嚴峻

自2014年下半年，巴西經濟衰退，政治動蕩，各行各業多出現資金減少、裁員現象，至2018年，這種狀況雖有所緩和，但是依然嚴峻。巴西《南美僑報》報道，4月12日，700多名巴西利亞大學的師生在巴西教育部門前舉行抗議，並用石塊襲擊教育部的設施，軍警不得不使用催淚彈遏制事態的發展。和2016年相比，2017年，巴西聯邦政府給該校的撥款減少了45%，因資金不足，該校大規模裁員，連安保、清潔人員都請不起了。

來自巴西弗洛里亞諾波利斯大學的物理系教授Roberto Saito告訴我，由於巴西政府壓縮了科研機構的撥款，導致過去3、4年他和同事都沒資金去外地開會，也沒法像往常那樣組織正常的學術交流會議。此外，巴西高校的博士後職位減少，很多博士畢業後也找不到工作。Roberto Saito表示，2003年至2010年，盧拉任職期間，政府非常重視科研，他卸任之後，政府逐年減少在科研方面的支出。

經濟不景氣，民眾的收入也在縮水。《南美僑報》報道，巴西地理統計研究所（IBGE）4月發布的調查顯示，受勞動力市場危機影響，2017年巴西人收入縮水。平均而言，相比於2016年，每一名巴西人的實際月收入減少12黑奧，由2124黑奧降至2112黑奧。同期內，巴西勞工的收入由2268黑奧減少至2237黑奧，減幅達1.36%。研究還顯示，大約有440萬巴西勞工每月平均收入只有47黑奧。

與此同時，巴西的房地產也在持續降價，房地產市場指數FipeZap的統計顯示，2015年，巴西實際房價下跌8.9%，2016年，下跌5.8%，2017年，下跌3.23%。巴西南部城市弗洛里亞諾波利斯被譽為「巴西最適合居住的地方」，而我在其北部海濱「Praia Brava」看到大量高檔小區、度假酒店大都空置著，彷彿「鬼城」。而附近的Ponta das Canas區域，也可見很多座空蕩蕩的公寓樓和大門緊閉、布滿灰塵的門頭房。當地人告訴我，導致這種狀況的部分原因大概是因為旅遊淡季，另一個原因歸於經濟不好。

無論是在聖保羅，還是在里約熱內盧，我都遇到了大量露宿街頭者，他們有的把紙箱子扣在頭上，在路邊倒地而睡，有的裹著發黑的毯子，躺在遊客川流不息的廣場中央，其中不少是嬰兒和小孩。根據巴西政府的統計，目前，約有1.4萬人露宿里約熱內盧街頭，1.5萬人露宿聖保羅街頭。

一邊是大量空置房，一邊是眾多無家可歸的人，儘管這樣的情況會在很多國家發生，但在巴西尤為嚴峻。在聖保羅市中心，我看到一座空置無人看管的高層建築已被無家可歸者佔據。原來，在當地為底層民眾爭取住房的民間組織MLSM （Movimento de Luta Social por Moradia）的呼籲下，無家可歸者佔據併入住這座空置大樓。整座樓的外牆畫滿塗鴉，有些玻璃窗殘缺破損嚴重，便用木板、紙盒子或報紙遮擋，一些破舊的被單、毯子被搭在窗戶上晾曬。顯而易見，這座「家園」髒亂差，更存在安全隱患。

3.現任總統難得人心

4月11日傍晚，我在聖保羅中心主教座堂廣場（Pra?a da Sé）遇到當地民眾支持盧拉的示威活動，人們手持刊登著標題為《給盧拉自由》的報紙，打著「我們支持盧拉」、「盧拉無罪」的橫幅，舉著盧拉的畫像，聚集在一起，呼籲釋放盧拉。此前，4月7日，盧拉已開始在監獄裡服刑，他的罪名是貪腐和洗錢，刑期12年。

Roberto Saito教授向我解釋，這意味著盧拉失去參選資格，不能參加今年10月舉行的巴西總統選舉。因為根據巴西《清白檔案法》 ，公職人員，包括總統，必須無違法記錄。盧拉被認定有罪，便違反了這一規定。然而截至到目前，盧拉所在的勞工黨依然堅持盧拉是該黨總統候選人。Roberto Saito教授表示他也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因為盧拉一直領跑本次大選民意，如果他出了局，勞工黨內幾乎無法找出如他一樣有威望的人選。Roberto Saito教授本人也是盧拉的堅定支持者。

今年72歲的盧拉曾於2003至2010年擔任過兩屆巴西總統，執政期間，他領導巴西取得了顯著的經濟發展，盧拉被譽為是巴西最受歡迎、最具權勢的政治人物之一。因為在巴西總統不能連任三屆，盧拉於2011年卸任，之後，他欽點的「女弟子」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usseff）作為勞工黨候選人贏得大選，成為巴西歷史上首位女總統。2016年4月，因被指控為謀求連任而非法使用國有銀行資金掩飾財政預算的漏洞，羅塞夫受到國會議員彈劾，被罷免總統職務。時任巴西副總統、民主運動黨主席米歇爾?特梅爾（Michel Temer）接任總統職位至今。

為平衡預算，特梅爾政府實施了嚴厲的緊縮措施，這些措施包括減少醫療、教育等領域的公共支出，導致人們怨聲載道。去年7月，巴西調查機構益普索 （Ipsos）公布的數據顯示，94%的巴西人對特梅爾「完全不認可」或「部分不認可」。調查還顯示，95%的受訪者認為巴西正在錯誤的軌道上。

2017年9月，特梅爾曾在2017年金磚國家工商論壇上表示，巴西經濟正在逐漸恢復，然而，分析家認為，因為大規模的資金削減，巴西政府的一些基本職能受到質疑。並且，特梅爾的緊縮措施對窮人的傷害大於對富人的傷害。巴西樂施會調查表明，較富裕的巴西人納稅的比例低於窮人和中產階級納稅的比例。目前，巴西最高的收入稅只有27.5％。

盧拉入獄後，要求釋放盧拉並允許其參加總統選舉的示威遍及巴西各大城市。4月28日，支持巴西前總統盧拉的示威者在巴西南部城市庫里蒂巴（Curitiba）搭建的營地遭遇不明襲擊者槍擊，20多枚子彈襲來，2名示威者中槍。

4.中國、巴西關係更緊密

除了個別旅遊觀光用途的火車，巴西境內沒有客運火車，為欣賞沿途景色，我選擇以大巴為主要交通方式。從弗洛里亞諾波利斯到伊瓜蘇市（Foz do Igua?u）936公里的路程，大巴走了16個小時，從伊瓜蘇市到聖保羅1050公里的路程，大巴走了19個小時。而類似的距離，在中國乘坐高鐵只需要3、4個小時。大約在10年前，巴西政府就出台了修建高速鐵路連接聖保羅和里約熱內盧兩個城市的計劃，但遲遲沒有兌現。政府投資的大幅壓縮，導致國內大量基礎設施項目停滯。

為緩解財政危機，巴西政府積極鼓勵中國企業來巴西投資，其基建項目更是吸引了眾多中國投資者。今年2月16日出版的《聖保羅州報》報道，巴西國家鋼鐵公司（CSN）正同中國交通建設集團進行商議，出售其「Transnordestina」鐵路項目的股份。《南美僑報》報道，今年3月份，中國交通建設集團參與投建的巴西聖路易斯港口正式奠基。

中國巴西企業家委員會分析，實際上自從2015年開始，中企便加大了對巴西投資。中國國家電力投資集團的海外公司購得巴西第九大水電站聖西芒水電站30年特許經營權；招商局旗下的招商局港口已購得巴西第二大港運營商TCP（Paranaguá Container Terminal）公司90%股份；中國國家電網公司擁有巴西最大私營電力生產商CPFL公司94.75%的股份；巴西建築業巨頭Odebrecht將其里約加利昂國際機場的部分份額出售給了中國海航集團；中國的三峽集團已在巴西擁有17座水電站，成為巴西第二大私營發電企業。

除了在基礎建設領域的合作，巴西是中國農產品重要進口來源國之一。我在巴西期間，美國與中國發生貿易衝突，中國決定對原產於美國的大豆、汽車、化工品等14類106項商品加征25%的關稅。這意味著美國大豆價格將會上漲，對華出口量勢必會下降，那中國所需的大豆從哪裡獲得？巴西當地媒體《環球報》、《聖保羅頁報》探討了這個突發事件，認為這對巴西大豆是利好消息，巴西可以代替美國，向中國出口更多的大豆。但也有分析師指出，巴拉圭、玻利維亞等國也是大豆生產國，中國也可以從他們那裡獲得大豆。

這樣的關注和討論無疑令巴西和中國之間的關係更緊密。Roberto Saito教授的妻子Patricia Vaz在聖保羅出生、長大，她告訴我，她喜歡中國人，也喜歡中國文化，在搬到弗洛里亞諾波利斯之前，她經常去聖保羅自由區購物，她尤其喜歡去那裡的中國店鋪買衣服，在去年聖誕節聚會上，她穿的旗袍便是在那裡買到的。

作者：崔瑩
來源：2018年05月06日 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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