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多瓦——安達盧斯心上一朵盛開的花

五月的陽光下，我家院子里的薔薇花開得肆意張揚，置身其下，總讓我有種回到了西班牙南部的感覺。

西班牙是個迷人的國家，幾乎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部分。有的人喜歡馬德里的古典美，有的人喜歡巴塞羅那的國際范兒，而我則始終醉心於熱情如火的安達盧西亞。

每年的春季到初夏是到訪安達盧西亞的最好時節。地中海溫暖海風的吹拂下，半島南端的安達盧西亞早早進入了春天。此時陽光尚不及夏日灼熱，百花盛開，城裡的樹上掛滿了黃橙橙的大橘子，郊外則是大片大片的橄欖園。

在主題略沉重的聖周慶典之後，安達盧西亞便開啟了「狂歡」模式。從塞維利亞的四月節（Feria de Abril）到五月的科爾多瓦庭院節，各種慶典接踵而至，愛熱鬧的西班牙人民幾乎少有閑著的時候。

初見安達盧西亞

我們從馬德里的阿托查火車站（AtochaRenfe）坐高鐵南下，一個半小時便抵達了安達盧西亞的第一站——科爾多瓦。

出了火車站，坐上計程車，司機是個典型的安達盧西亞人，皮膚黝黑，留著大鬍子。車上的收音機里正在轉播球賽，司機聽得興起，時不時還衝我們嘀咕兩句，車倒是開得篤悠悠穩噹噹。在古城的白色窄巷中一陣七拐八彎後，車停在了一條巷子的盡頭。司機幫我們把行李搬下車，告訴我們旅館就在前面小巷走到底右拐，車開不進去所以他就只能送到這裡了。嚯，好厲害的司機，只看了一眼地址就能在迷宮般的古城裡如此精準地定位，真是佩服！

我們在科爾多瓦的住處是個帶阿拉伯浴室的旅館，裝飾得十分有特色。一樓的庭院連著阿拉伯浴室，在阿拉伯風格的穹頂、拱門和廊柱間散布著大大小小不同的冷熱浴池，有點像溫泉。水波倒映在石牆和天花板上，流水聲在穹頂間回蕩，讓人彷彿置身於山洞之中。

旅館房間▽

阿拉伯浴室▽

（浴室不能拍照，圖片來自booking的該酒店頁面）

美美地泡了個澡，連日的疲勞一掃而空，睡眠質量顯著提高。清晨在大教堂的鐘聲和鳥兒的嘰嘰喳喳中醒來，推開牆上的小木窗，天才蒙蒙亮，小巷中一片靜謐，對面的白牆和盛放的天竺葵彷彿觸手可及。一切都既陌生又熟悉，就好像我曾經無數次望著同樣的景色醒來。

安達盧西亞的中心

如今的科爾多瓦處處洋溢著阿拉伯風情，那是她曾經作為整個摩爾化的西班牙，即安達盧斯（Al-Andalus）地區，乃至整個歐洲的文化、藝術、經濟中心的輝煌的延續。而其實在更早的幾個世紀里，她是個羅馬城市。

在大清真寺背後，靜靜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古羅馬風格的凱旋門，穿過凱旋門，就走上了橫跨瓜達爾基維爾河的古羅馬石橋。

古羅馬凱旋門▽

古羅馬橋▽

之後古羅馬人被西哥特人趕走，而「蠻族」的佔領也沒能持久。公元750年，阿拉伯帝國的統治者倭馬亞家族被阿拔斯家族屠殺殆盡，唯一倖存的一個王室後裔逃出大馬士革，穿過整個北非，最後站上了安達盧斯的土地。這個年輕人，就是後來開創整個摩爾西班牙輝煌時代的那位拉赫曼一世——阿卜杜·拉赫曼。

公元756年，唐朝正在安史之亂下走向衰落，而遠在伊比利亞半島南端，後倭馬亞王朝定都科爾多瓦，開始了阿拉伯文明對西班牙長達數百年的統治，一個新的輝煌時代即將誕生。

到了公元十世紀，拉赫曼三世的時代，當歐洲還處於中世紀的黑暗中，科爾多瓦已經成為了西歐最大、最繁華、最富裕、最有活力的城市。城中精美的建築林立，清真寺、猶太教堂、圖書館、大學、手工藝作坊琳琅滿目，阿拉伯人、猶太人、基督教徒……不同背景和信仰的人們在高度寬容的文化環境中交流融合。那是另一個盛唐時期的長安城，或是一個早了數百年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薩。

拉赫曼一世在統治初期，便下令在城的中心建造了一座規模龐大的清真寺。其時，伊斯蘭教也不過才興起了百年，因此這座大清真寺，是世界上最早建成的的清真寺之一。

高牆環繞著大清真寺，圍牆上方裝飾著漂亮的圖案和門窗，而穿過下方真正的門，就進入了大清真寺的庭院。摩爾人用來抵禦炎夏的智慧在庭院里得到了充分體現，噴泉、水渠和橘子樹是摩爾庭院的標配，出色的灌溉系統把噴泉的水通過地面的水渠引向每棵植物，因此即使在酷熱難耐的夏季，庭院里依然是草木蔥蘢，涼爽宜人。

大清真寺的圍牆和庭院▽

進入清真寺內，我們像是走進了一片石頭建造的棕櫚樹林。宏大的空間里，石柱向四面八方無盡延伸，讓人驚嘆設計者對空間感的完美展現。陽光穿過裝飾著彩色玻璃的花窗，給石柱和地面鋪上一層艷麗的薄紗，而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藻井上更有華麗更細緻的裝飾。

在伊斯蘭教義里，是不允許出現對神明和生靈的具象化表達的，因此建築師們只能用精巧的設計本身和大量的幾何圖案，而不是雕塑和畫作來裝飾清真寺。早期的伊斯蘭教也沒有森嚴的等級和神職人員，人們來到清真寺做禮拜，每個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在這座大清真寺無盡的石柱之間，「平等」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大清真寺內部▽

但是，當摩爾人最輝煌的時代過去，天主教最終「光復」了安達盧斯地區。自此，對伊斯蘭建築的拆改重建就未曾停歇。到了十六世紀時，天主教中對伊斯蘭教不寬容的那一派終於說服了查理五世，一座天主教大教堂被建在了這座清真寺的正中心。這座「寄生」在清真寺里的天主教堂，就像是一把尖刀插在了安達盧斯的心臟上。查理五世後來對批准了這項工程感到後悔不已，可是這座舉世無雙的清真寺已經變得不倫不類。

清真寺內的天主教堂▽

宗教衝突在這片土地上有著漫長的歷史，但當我們回到安達盧斯的鼎盛時期，卻能看到另一番景象。當一個文明發展到鼎盛的時候，就是它自信、最具包容性的時候。儘管統治這片土地的是伊斯蘭教徒，但他們也向猶太教徒和基督教徒敞開大門，通過交流甚至通婚，彼此影響，融合形成了獨一無二的安達盧斯文化。

儘管如今的伊斯蘭教和猶太教大有勢不兩立之意，但當年安達盧斯的猶太人，活躍在政治、經濟等各個方面，毫無疑問是穆斯林統治時期最有活力的一群人。在我們住的猶太區的一條小巷子里，我們走進一扇不太起眼的門，穿過狹小的庭院，進入了一個有點破敗的建築。粗看之下，這裡似乎像是個小小的清真寺，牆上的石膏裝飾毫無疑問是阿拉伯風格的，但仔細尋找，在石膏裝飾的下方，斑駁的字跡其實是希伯來文。這裡原來是座猶太教堂。

猶太教堂里的阿拉伯風格裝飾▽

科爾多瓦庭院節

五月的科爾多瓦，花兒是當仁不讓的主角。摩爾人帶來了抵禦炎夏的智慧：風在迷宮般的窄巷間穿過，白牆既反射了陽光，又使巷子不至於太過陰暗。在高牆的內部，是帶有噴泉和水渠的庭院。天竺葵等各色花兒競相綻放，每座庭院都是獨一無二的。

在每年五月的庭院節期間，家家戶戶更是大顯身手，定要比較一番誰家的花兒開得最好，誰家的庭院妝點得最美。平時隱藏在厚重的大門後面的庭院，此時會向公眾開放參觀至深夜。我們到得稍早了點，儘管只有四月中旬，卻已經能一窺庭院節的盛況了。

科爾多瓦的美麗庭院和街巷▽

在庭院餐廳大快朵頤

對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天主教徒來說，接受摩爾文明似乎更容易些。畢竟摩爾人帶來的不僅有哲學、數學、天文、建築，還有香料、化妝品、美酒和美食。雖然如今的穆斯林是禁酒的，但alcohol這個詞，本身就來自阿拉伯語。西班牙最著名的雪莉酒，就起源於安達盧西亞地區。

早晨九、十點鐘，我們走出旅館，在遇到的第一家咖啡館坐下享用早餐。這個與科爾多瓦同名的香料水果撻，表面是撒滿了肉桂糖粉的脆皮，中間夾著水果餡，這麼甜的點心，我絲毫不會懷疑它有個阿拉伯血統。相比之下，麵包片+生火腿和橄欖油似乎就略顯平淡了。

在西班牙南部旅行，你會發現人們如果能坐在室外用餐，絕對不會坐到室內去。到了下午兩三點，該吃午飯了。大清真寺附近的庭園餐廳一個接一個，我們找了一家人多的坐下，周圍環繞著花花草草，侍者小哥臉上永遠掛著笑容，就連路過聽到我打了個噴嚏，也會送上一句「Salud」。

餐前先來杯飲料，大熱天的來杯桑格利亞（Sangría）最開胃了。這杯桑格利亞可是我們整個行程中最走心的一杯，櫻桃、蘋果和芒果比別處都多。

西班牙冷湯Salmojero，和Gaspacho配料不同，凍過的蕃茄泥打底，再配上火腿、雞蛋和大蒜泥，至於味道嘛就見仁見智了。

這大概是西班牙版的腌篤鮮+黃豆豬腳湯，不過黃豆換成了鷹嘴豆，豬腳換成了蹄髈，可咸死我了

相比之下，主菜就顯得很一般，油炸食品符合現代人的喜好，但還是少了些特色。

餐後甜點，撒了肉桂粉的蛋奶凍，不快點吃可就要融化了。

結語

坐在科爾多瓦汽車站的花園裡，我們對這裡生出了一絲不舍。安達盧斯的輝煌已然不再，而她孕育出的獨一無二的文化，卻永遠流淌在這片叫做安達盧西亞的土地上，綻放出絢爛的花。我們的下一站，將是另一朵安達盧西亞之花——塞維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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